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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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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体态修长,穿一袭仿古长衫的男人神色讥诮,他半倚在屏风旁,长发松松搭在一侧肩头,话虽然是对着叶初静说的,他的眼神却盯着张寒时不放。
  瞳孔微缩,张寒时也一样认出了对方。他甚至忘了继续推开叶初静,就那么呆呆靠在他怀里与那人对视,他怎么可能忘记呢?当年叶初静那圈子的人里,如果要排个位的话,这林森绝对是对他抱有最大恶意的一个人。
  他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细眉长眼,皮肤病态的苍白,整个人乍看好像一尊古典花瓶,若接触到他眼底的阴寒,方能明白这人是条不折不扣的毒蛇。
  恍惚间,时光仿佛倒流,张寒时的耳边又响起那些恶心的调笑,许多男人的手指在他身上、脸上胡乱揉搓抓摸,就像被无数蛞蝓爬过那样的黏腻,令人作呕。
  想到这些,张寒时忽地起身,只觉得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时时?”
  对上叶初静意外惊诧的目光,张寒时努力挤开一个笑容,“我真的没事,可能吃太饱有些不消化。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说完,不等叶林两人的反应,他就逃跑一样匆匆离开了包间。
  一路冲进洗手间,对着镜子,张寒时才发现自己脸色有多么难看。努力平复过于激动的心绪,他皱眉苦笑一声,遇见叶初静已超出他的预料,而林森,更是他打死都不想再见第二面的人。偏偏不想遇上的故旧一个两个冒了出来,莫非真是天意弄人?
  伸手接了点水拍到脸上,水流接触到火热的皮肤,带来一丝清凉抚慰,连隐隐作痛的发胀头脑似乎都跟着舒缓镇定了一些。这时,洗手间的门发出咔嗒一声,林森又像个鬼魂一样,出现在张寒时身后。
  “张寒时,我一来你就躲,你就真的这么怕再见到我?”没有叶初静在场,林森的表情和口气越发肆无忌惮,他面带嘲讽,张口就是一通奚落。
  深深吸了口气,又轻轻将之呼出,张寒时挺直背转过了身,他的脸上还滴着水,目光却直直对上林森,浅褐的眼珠如同结冰的湖面,一字一句道:“我为什么要怕?林森,在害怕的人明明是你。不然你为什么不打开门,非得这样鬼鬼祟祟的?”
  刚才张寒时确实因毫无防备而乱了方寸,却不代表他会任林森这样的人肆意作践,虽磨平了棱角,可有些东西天生长在骨子里,并将一直存续。除非有朝一日将筋骨统统折断打碎,再烧成灰,否则不能磨灭。
  见林森一瞬间露出心虚,张寒时微微一笑,眼神明亮之至,“林森,现在该我问你在怕什么?你也怕丑事抖落出来被人知道吗?哦,让我想想,到底是哪一件呢——是你开车故意想撞我那次,还是你们一群人合伙给我下药,差点强、奸我那次?”

  ☆、第6章

  洗手间门再被打开的时候,林森脸色不佳,他回头,眼神怨毒,“张寒时,你别狂!阿静不过是玩玩,就像四年前一样。”看见张寒时因他的话身体晃了晃,林森脸上露出一抹得色,“你最好明白自己的身份。”
  不轻不重地警告后,林森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留下张寒时在原地,脸色似雪一样的白。他以为自己已足够坚强,被林森将四年前的疮疤血淋淋揭开,却仍叫张寒时痛彻心扉,几乎站立不稳。他不得不靠在洗手台前,大口大口地喘气。
  其实他有什么不明白的?真的无需旁人再一遍遍提醒。
  对叶初静而言,他张寒时什么也不是,一旦出现更值得追逐的目标与诱惑,他就会轻易被放弃。当年叶初静潇洒转身,留自己在万劫不复的深渊中沉沦。为了他,张寒时曾夜不能寐,受尽煎熬。
  “时时?”
  因不放心,叶初静在林森离开后没多久便赶来。
  “哦,是你啊。”张寒时闻声抬头,见是他,又面露嘲讽。
  他眼神里的淡漠更让叶初静心惊,脸色也跟着不好看起来,时时对待他的态度,俨然又退回到先前的时候,变得客气,疏离。这一点,最最让叶初静无法忍受。
  “时时,”他慢慢靠近张寒时,耐着性子道,“我已警告过林森,让他别再找你麻烦,他答应我要来向你道歉,你——”
  他的话让张寒时瞪大眼睛,接着就像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笑意却未达他眼底,“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转瞬间,张寒时收起笑,忽地满脸森寒,“叶初静,让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林森做过的事,就算道歉一万遍也于事无补,别他妈恶心我了!”
  “时时!”见张寒时一脸厌恶,扭头就要走,叶初静也是急了,他没有多想,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放开我!”
  哪里知道,张寒时就像头被激怒的狮子,一拳就朝他挥打过来。当年的张寒时打架可是一把好手,情绪失控下,他这一拳更用尽了全力,叶初静却不闪不避,任由拳头落在他左边脸颊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一拳后,两人都愣住了。
  张寒时是没想到叶初静竟然不躲,他见他端正的脸很快红肿,嘴角破皮流出血丝,看起来有些怔忡,也有些狼狈。门外这时传来脚步声,叶初静马上找回反应,他关上洗手间的门,将门反锁,以防有不长眼睛的冒失鬼闯进来。
  这下子张寒时也回过神,他下意识去拉门,却被叶初静抓着肩将他压到门板上,深沉的双眼直盯着他,犀利目光再无任何伪装。
  “时时,”他靠近张寒时耳边呢喃着,语调又柔又轻,与他手上施加的力道成反比,“告诉我,林森做过什么让你无法原谅的事?”
  当年林森他们一群人与张寒时处得不好,偶尔手下人会向他报告,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可张寒时是什么样的脾气,叶初静自然清楚,未被触犯底线,他不会像刚才那样反应过激。
  这一刻,张寒时也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寻找什么。
  刚刚那一拳,张寒时的手仍隐隐作痛,却也似乎将他骨子里头那点积年的怨气都宣泄了出来。再看叶初静,他们的距离是这么近,又那么远,近得彼此呼吸可闻,远得又像隔开了千山万水。体内深处滚烫炽热的情绪一瞬又重归冰冷,张寒时摇摇头,在心底叹息一声: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他看着叶初静微微肿起的脸,恐怕从未有人让他这么狼狈过。张寒时认识的那个叶初静,生来高高在上,他的傲慢如同他的狠戾一样,是被收进骨子里的。连林森这般嚣张的人,在他面前也生生矮了半截,只敢背着他在暗中找自己不痛快。
  想到这里,张寒时心里懊悔,他实在不该这么鲁莽的。
  露出歉然的笑,张寒时只能赶紧补救道:“是我不好,林森他其实也没得罪我,是我太激动了。没打疼你吧?”
  他实在心虚,话语间不禁流露出一丝关怀之意,哪知歪打正着,让肿起半边脸的叶初静脸色立即缓和。
  见气氛轻松起来,张寒时再接再厉,道:“你看,我们饭也吃过了,人不能总困在往事回忆里,以前觉得像天塌了一样的事情,再过几年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都是成年人,那些不愉快就让它过去吧。我现在很好,只是年纪大了,心里总想着要安定,太刺激的游戏真的不适合我了,叶先生,您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可好?”
  张寒时一口气不停歇说了大段,让叶初静的脸色一变再变,时时低声下气求他,话里话外每一句都在将他往外推。叶初静额头一跳一跳地疼,加上脸颊火辣辣的抽痛,几乎将他一双眼睛逼红了。
  他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怕,张寒时吃了一惊,慌忙低下头,暗自思忖自己是否太过直白,惹叶大少不高兴了?
  “时时,时时。”出乎张寒时意料,下一秒,叶初静却笑起来。笑声如叹息一般,他伸出手,轻轻抬起张寒时的下巴,手指抚摩过的皮肤触感,倒比过去还要细腻,温润,如上等玉石,哪里有丝毫老态?“我不逼你,但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嗯?”
  张寒时彻底怔住了。
  他实在没料到叶初静竟会是这么个反应,他提出这样的要求,自己该怎么拒绝才好?张寒时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一时却张口结舌,越急越找不到词。
  他紧张地舔舔嘴唇,这个下意识的小动作,却叫盯着他一举一动的叶初静目光更加深暗。与其他五官一样,张寒时的嘴唇也生得极漂亮,厚薄适中,红润饱满,高兴时嘴角翘起弯弯弧度,加上那对琥珀色大眼,微微泛着湿意,妖冶又清纯,勾人而不自知。
  叶初静如受到蛊惑,他缓缓低下头,对准张寒时那微微张开的红色双唇,亲吻了下去。叫人想念不已的绝妙滋味,让叶初静一手托着张寒时的后脑勺,一手紧扣住他的腰肢,不断加深这个吻。
  当叶初静的脸在眼前不断放大,并亲上来的那一刻,张寒时脑袋里一片空白,他的腰在发抖,他的皮肤火热,他的身体违背他的意志,完全臣服于男人高超的技巧之下。他们认识七年,上床也有四年,叶初静是他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一个。他们在一起的四年里,共一千四百多个日日夜夜,耳鬓厮磨,肌肤相亲,张寒时身体的每一寸,都经过叶初静彻底开发。是他教会他享受情爱的欢愉,他在叶初静面前,简直毫无招架之力。
  直到微微麻痹的口腔里,品尝到一股铁锈般的血腥气,完全随叶初静起舞的发烫身体才一个激灵,张寒时的头脑猛地清醒,他推开了他。
  洗手间里只剩两人的喘息在回荡,张寒时竭力平复紊乱的心跳和呼吸,他的眼角染上了胭脂般的红,眼睫湿漉,嘴唇更是如同饱满艳红的熟透石榴,散发着惊人艳色。
  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竟这样疯狂,外面走廊随时可能有人经过,只隔了一道门板,他和叶初静两人,就热吻得天雷勾动地火……
  “时时……”叶初静的声音分外暗哑,刚才他也彻底失控了,如果在那一刻有人要对他不利,那么毫无疑问会取得成功。无论过去,现在,将来,张寒时从头至尾都是他的弱点。
  “你、你不要……别、别再过来了。”张寒时后背紧贴门板,声音结结巴巴,他羞愧难当,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叶初静失笑,黑色的双眼微微眯起,“时时,你要的。”他向来是个操纵人心的高手,这一刻声音更温柔得几乎滴水,“看,刚才我们多么快活。你想念我,正如我想念你一样。”
  “不……”张寒时不断摇头,眼神则越来越清明,浅褐瞳孔犹如一碰即碎的琉璃珠子,盯着对面的叶初静笑起来。但那并不是发自内心真正开怀的笑容,给人感觉反倒有些凄艳。
  他忽然开口说道:“叶初静,我妈死了。”
  他想起母亲在去世前一天的夜里突然醒来,她絮絮叨叨,像不放心一样对自己说了许多话。那时的母亲瘦得已脱了形,再无一丝往日的明艳,她一直是个要强的女人,独自一人将他养大,起早贪黑,每日要兼几份工,即便后来生活条件有所好转,也依然故我,身体早有不适却一直硬撑,最终癌细胞在她全身扩散,以至回天乏术。
  她告诉他,尊重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来的,别让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她告诉他,吃一堑长一智,从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爬起,但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说完这些话的第二天,本已熬得油尽灯枯的母亲,情况便急转直下。
  在整理母亲遗物时,他发现被她藏在病床枕头下的文件袋,打开袋子,那一叠他与叶初静彼此接吻,做、爱,甚至他主动骑在对方身上的高清无、码照,让张寒时本已摇摇欲坠的世界瞬间倾塌。
  回到冰冷的现实中,张寒时的笑比哭更难看,心中更是凄惶,却自虐一般不肯停下,“她知道了我们两个的事情,也知道了我退学的事,她吐了满床血,是我气死了我妈。你告诉我,我们怎么可能再重新来过?”

  ☆、第7章

  一顿饭最后不欢而散。
  叶初静未再开口,沉默是金,而张寒时也心灰意懒,他想话既已挑明,再无一丝转圜可能,习惯被人众星拱月的叶大少,即便对他有那么一点割舍不开的留恋,至此热情也应冷却下来,明白在他身上只是浪费时间。
  毕竟他是那样高傲的人,破天荒一次低头,竟碰上自己这么个不识抬举的,结局更不甚愉快,想来以叶初静的自尊,绝不会容许他再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
  拖着沉重步子,张寒时回到家,他仿佛耗光了气力,倒头便睡。当痛苦变得难以承受时,张寒时就会想睡觉,放空头脑,什么也不去思考,这大概算是某种自我保护机制。
  叶初静的出现,勾起了张寒时最不堪回首的一段伤心往事,他所能做的,只有将手脚蜷缩起来,假装活的梦里,来抵御现实冰冷的侵袭。
  意识沉入深海,很快,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傍晚,柳佳莹接小张乐回到家,就发现张寒时的情况不太对劲。
  好不容易叫醒他,柳佳莹一脸肃穆,连问几个问题,张寒时都答非所问,一脸梦游般的表情,她就知道他又犯病了。往年这样的嗜睡情况一般只在他生母忌辰的那段时间里才会变得严重,今天这是怎么了?
  “乐乐乖,去给爸爸拿药。”幸亏柳佳莹就是医生,她一边同张寒时说话,让他保持清醒,一边回头对床边的小家伙温言吩咐。
  小不点张乐眨巴眨巴眼睛,也不哭闹,听见柳佳莹的话,他点点头,松开紧紧抓着张寒时手指的两只小手,就啪嗒啪嗒跑去客厅,熟门熟路拿药去了。
  吃完药,张寒时又昏睡过去。
  也不知多久后,他才迷迷糊糊,在一片柔和灯光中睁开了眼。
  也许是药物的关系,他的神智倒清醒了些,感觉额头正被一只小手软软地抚摸着,定睛一看,发现是儿子张乐。小家伙像只虾米一样团在他身体一侧,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他,见他醒来,立即高兴地大叫了一声:“爸爸,你醒啦!”
  声音引来了门外的柳佳莹。
  她快步走到张寒时床边,简单做完必要检查后,便点点头,道:“暂时没什么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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