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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驻-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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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脑袋砸着墙壁“嗡”的一声中失去了意识。
赵毅文在一名巡捕的陪同下快步穿过了走廊,这里面见不着太阳,打扫又不勤便,所以气味着实不太好闻。牢门打开,他一眼看见了趴在地上的一动不动的苏继云,赵毅文走到近前用脚扒了下他的脑袋,隐约从血迹斑斓的脸孔中认出了人,掉转脑袋对着旁边的巡捕道:“死了?”
那名巡捕赶忙走近前来拿手探了探鼻息,直起腰回道:“没呢,大概是晕过去了。”
赵毅文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跟对方道了声谢,让人把门关上了。蹲在苏继云旁边看了看,他害疼似的摸了摸鼻子,刚想着怎么把对方弄醒,苏继云的睫毛抖动了几下,竟然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脸是肮脏不堪的,眼睛却是黑白分明,雾蒙蒙的带了点婉转多情的意思。
赵毅文一时有点愣住,回过神来咳嗽一声便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居高临下的冷笑了一声问道:“兄弟,被人打的感觉怎么样?”
对方能请动巡捕房来抓他,想来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到了此时,苏继云也只能自认倒霉了。以手撑地缓缓的坐了起来,他往后蹭了蹭背靠墙壁坐正了道:“不怎么样。”
赵毅文看他一脸没所谓的表情,倒是突然来了点兴趣:“你是哪个班子的?”
“班子?什么班子?”苏继云一头雾水,胸口疼的厉害,让他说话也只能极其轻声。
“你不是唱戏的么?生旦净丑,你是唱旦角的吧?”
闻言苏继云简直瞠目结舌,不过脸上倒是不显山露水,只淡淡的道:“我不是唱戏的,您错看了。”
“哦?”赵毅文摸了摸鼻子,扫了眼对方的面庞,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又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回想了下当天的情形,苏继云大概明白对方是误会了,不过误会归误会,自己可是只给了他一拳一脚,人家说一报还一报,这个王八蛋可是还了十倍不止!
想到这里,他仰头回答道:“苏继云。”接着又道:“兄台,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你这仇也报了,可以放我回去了吧?”
说这话时苏继云只抱了五成希望,这大上海有权有势的多,讲理的却是少,万一碰上个不讲道理的,自己纵然只是伤了对方一根汗毛也有可能被扔到黄浦江里喂鱼去。
没想到对面这人竟然点了点头,随即招呼巡捕过来放人。两人走到了巡捕房门口,赵毅文见苏继云走路一瘸一拐,便开口道:“要不要派人送你回去?”
苏继云皱了皱眉,这人一副文质彬彬模样,行为又殊有怪异,到底还是离远点好。可是摸了摸口袋,他迟疑着点了点头,钱都被巡捕们趁乱捞走了,现在自己一贫如洗的还得走到教堂去可是山高路远。
两人一路上无话,苏继云绷着脸一脸严肃得刀枪不入,而旁边的赵毅文本来想开口来个不打不相识也说不出口了,汽车夫把车开了个飞快,不出半个时辰便到了教堂门口。到了这时赵毅文略微惊讶的开口道:“你住这里?”
苏继云点了点头,也不多做解释,只朝他躬了个身转身往里去了。费力的跨了几十级台阶上到教堂门口,苏继云迎面碰上了从里面缓步走出的亨利神父。
且说亨利神父为保育院药品的事气得山羊胡子都要翘起来了,罪魁祸首又是始终不见踪影,满腔怒火怎么着也烧不到目标,最后竟然慢慢的化作堆木炭储备了下来。这时见到正主,当即便感觉火山似要喷发,面前挂着的圣母像都不管用了。勉强控制了情绪问道:“你这几天跑哪里去了?”
苏继云扶着墙喘了口气,朝亨利神父笑道:“神父,我被关到大牢里去了。”
亨利神父闻言并不以为意,张嘴道:“做了这么坏的事情,是应该受到惩罚。”
苏继云往前走了几步,道:“神父,我好饿啊。有没有什么吃的?”教堂的餐厅开饭十分准时,现在这个时间点,估计是什么都没有的。亨利神父摇了摇头,开口道:“杰瑞,保育院的事我想跟你谈谈。”
苏继云转身往楼上走,一边道:“神父,我又累又饿,现在不想谈。”
亨利神父仰头看了看楼上,不出片刻,苏继云的脑袋出现在了楼梯口,向下道:“亨利神父,我的房间你让别人住了?!”
踢踢踏踏的下了楼,他委屈的只喊了一声:“神父!?”说着又问道:“那我的东西呢?”
亨利神父没说话,拿出个手帕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污迹道:“你的东西在最北边的房间。”
闻言苏继云便气得一拧眉毛:“我不要去,那边窗户都是破的,晚上怎么睡觉!”
亨利神父低头看他一脸怒容,灰蓝色的眼睛平静又寒冷:“杰瑞,保育院的病人们也不喜欢过期的药品和霉掉的绷带。”接着他欣赏了下苏继云张口结舌的挫败样子,继续道:“你要知道,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别人也同样不喜欢的。”
苏继云脸上红了红,不说话往楼上走,不出几步又转过头来问道:“神父,我跟他们一样的吗?”眼见着对方愣怔着不答便转身去了。
亨利神父握了握手中的书,望着苏继云的背影良久叹了口气。转过头看着光环下的圣母一脸安详,他垂下眼睛低声咕哝出一句:“愿主原谅。”
苏继云上楼找着电话机便打到了曾毓流家里,对着电话筒狠狠的骂了对方一通,其实这事情他早有预料,没预料到的是亨利神父的态度,两人认识约有两年半的时间,亨利神父一直对他十分关爱,这次竟然为一群不认识的贫民跟他红脸,苏继云一时便有些羞愤交加。此时便将过错全推到了曾毓流头上,半真半假的要曾毓流换批好货过来,不然就让这事人尽皆知。曾毓流在电话里打了个哈哈,只请他原谅,没说换也没说不换。他知道苏继云并不是为着保育院着想,此时也就是做个马后炮了。等到苏继云骂完了,曾毓流转眼便岔开了话题,说有时间两人会会,给苏继云介绍个好差事。
已经快要入冬了,亨利神父躺在床上,听得窗户被吹动的“嗡嗡”声,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想着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过火了,中午应该让人加条毯子过去的。翻了个身,他强迫自己想想保育院的事情,耳边听得门“咔哒”一声,他连忙转过头,便听到苏继云叫了声“神父”,紧接着一个温热的身体便钻进了被窝。
亨利神父惊骇之下便要坐起开灯,苏继云手忙脚乱的按着对方不让他起来,一只手抓住亨利神父的手摇了摇低声道:“神父,那边好冷啊,浴室水管也是坏的,洗到一半都是冷水。”说着打了个寒噤,脸往对方肩膀上凑了凑。
苏继云的手脚确实是冰凉凉的,可是身体却是活泼泼的散发着温度,脸颊触到脖子的时候亨利神父僵硬了一瞬,随即便挣扎着要下床去。
苏继云一个没按住,对方便哧溜下了地,灯光骤然亮起来,苏继云气愤万分的倒头躺在了床上,也不说话,单是个赖皮不走的意思。亨利神父离了床铺,感觉情绪平复了,便兀自有些好笑,走到床前道:“杰瑞,给你再抱个毯子去好不好?”
第 47 章
眼为心窗,亨利神父的眼神总是平静安详,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都没有,苏继云有时候想亨利神父其实很冷漠,因为把所有的人不看做跟自己一样,所以可以站在一个高的位置去施舍关爱。自己也跟这众人一样,在他眼中,只是脚底下受苦受难的芸芸众生里平凡无奇的一位。
想到这里,他用手肘挡着眼睛踢了下床单:“我不去!”两人僵持了半响,
亨利神父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你这腿上怎么了?”
苏继云放下手臂坐起身低头一看,脚踝处的一块紫里透青,是上午被打留下的印记,于是抬头道:“被人打了。”
亨利神父“啊”了一声,刚要发问,苏继云爬起来跪在床上一撸袖子,把手臂露出来道:“还有这里”,说完又撩起上衣道:“他们好多人欺负我一个。”放下衣襟他望着对方可怜兮兮的道:“我都以为我会被他们打死了。”
亨利神父不是第一次看他挨打了,不过看着对方一身斑斓,也有点心疼愤怒,这种心情大概是跟自家孩子犯错了后类似,自己教训是可以的,别人来打总是不舒服。故而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以后不要做坏事,少出去乱跑。”
苏继云点了点头仰脸道:“神父,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让我住一个晚上,嗯?”
他这般乖巧哀求着,亨利神父突然为自己刚才的恐慌感到了莫名,不至于,不过就是个最普通的人罢了,皮相言语,终归为空。于是亨利神父微笑着点了点头,苏继云当即高兴了,连忙让出位置给亨利神父,等两人躺下来了他一拍脑袋道:“唉,忘记关灯了!”
亨利神父看着苏继云光着两只脚跳着过去关了电灯,不多时旁边便贴了个人上来。苏继云的声音低低的传到了耳边:“神父,以后一直陪着我就好了,不要理别人可不可以?”
亨利神父侧了下脸,听见他在黑暗中傻笑了一声,接着像是不好意思一样把头往自己肩膀上蹭了下。沉吟良久,等他想要回答对方的时候,发现苏继云闭着双眼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已然是睡着了。
虽然嘴上没说什么,苏继云心里多少对曾毓流的许诺存了点期盼,过了两天便把亨利神父的话甩到了脑后,打扮一新的去了曾毓流家。
在曾家会客室的大沙发上等了片刻,他站起身在房间里溜达了一下,伸手揉了揉眼睛。曾毓流的房子估计刚买不久,里面的家俱装饰中西合璧的混杂了一通,不过倒是统一的簇新锃亮,齐刷刷的反射了光,简直堪称金碧辉煌。
摸了摸面前的红木书桌,苏继云平静的想什么时候自己赚了钱,也买个这样的房子,让神父也搬过来一起住,不过可不能装成这个鬼样子,像个家就行。
曾毓流听了仆人的汇报蹬蹬的才走下楼,就见自己的摩登太太眉开眼笑的从会客室里走出来,见了他娇笑一声道:“你怎么才下来,可让你这位朋友好等。”当初曾毓流娶这太太爱的就是她这么个娇媚样,此刻见对方一脸含笑倒不耐烦了,伸出胖手一挥从鼻子里喷出两道粗气:“上楼上去,娘们儿管这闲事做什么!”
曾太太受了他这训斥,当即吊起眉毛哼了一声,两手端在胸前歪在走廊上不走了。曾毓流见了太太这样儿,刚硬起来的脾气立马跟遇了秋风一样,冷飕飕的吹了个无影无踪,伸手握着太太的肩头好声好气的坦白道:“哎呀,宝贝儿,我这不是怕你被人叼走了么。”
曾太太低声道:“你少来我这儿捕风捉影!”说完拍开肩膀上的手一步三摇的上了楼。
苏继云等得不耐烦,又受了曾太太香薰一般的接待,更加是坐不住了。曾毓流才一推门,就见他背着双手紧锁眉头的立在窗前,像是在思考要不要开窗跳下去。
转头见了曾毓流,他兴致勃勃的开门见山道:“曾老板,多谢你啊!给我介绍了个什么好差事?”
两人打交道多了,曾毓流也习惯了他这直通通的性格,一摆手道:“老弟,还没听就道谢,我可承担不起。”
原来前些日子,曾毓流跟几个朋友一块去巨福路一处烟馆逍遥,烟馆老板认识这中间一人,便过来凑在一处闲话了几句。席间听闻对方透露出想找个伶俐帮手,便大包大揽的应承了下来。这时竹筒倒豆子一般的说了出来,苏继云却皱着眉头没话了。
曾毓流喝了口茶,舌灿莲花的劝道:“苏老弟,你也别看这不好听,烟馆的老板听说是黄老板门下弟子,在这一块儿也算是个人物,要是入了他的眼,不日定会飞黄腾达啊!再说,就算是在里面混口吃喝,烟馆日进斗金的地方还比不上你那教堂里青灯古佛?”
苏继云闻言微微点了点头,曾毓流继续道:“放心,生意人最讲究个互惠互利,我这是铺路搭桥,走不走且看你自己,你要是觉得还成,我便回个电话。等明儿见了人,你再定夺也不迟。”
苏继云笑了笑道:“行,那你给回个话吧!”
隔日苏继云跟着曾毓流一起去了烟馆,穿过二楼回廊,一个半大小子将人引到了周福元面前道:“爷,曾老板带人过来了。”
周福元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一脸烟鬼模样,像个卧床病人一样的抬手让人扶正了身体,他上下扫视了一番苏继云,转过脸对着曾毓流露出个笑容道:“曾老板,请坐。”及至两人在烟塌上坐了,又垂着眼睛问道:“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苏继云见这烟馆老板本事不大,派头不小的模样便有些不豫,忖度了一番,他还是一脸严肃的道:“苏继云,二十一。”
“哦,听曾老板说你会功夫?看起来不像啊?”
苏继云掉过脸看了看曾毓流,这还真是吹牛不打草稿的本性。好在他也不是很满意这位主顾,便张口道:“会点皮毛罢了,要是周爷拿我当保镖,那可不保险。”
曾毓流尴尬的笑了两声,打了个哈哈道:“现在周老板这讲的都是刀枪,拳脚功夫都落伍了,你要真跟人比武,人还不上是不?”
周福元哈哈笑了两声,又问道:“识字不?”
“会一些。”苏继云不愿多说,到了这种地方,就算是有个洋博士文凭,还不如一身拳脚的有用。
“以前做什么来着?看你这样倒不像是个穷苦出身。”周福元继续问道。
苏继云怔了怔,笑道:“周爷眼神好,以前家里是还有些富余,所以就瞎玩儿,现在家没钱也没了,只得出来找事做啦。”
他这谎话真假掺半,连曾毓流都骗了过去道:“我说你不跟我说这些事来着,感情不好意思来着!”
周福元倒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曾毓流道:“浪子回头金不换”说完一拍大腿道:“好,我就当收个徒弟,以后你就是咱帮里弟兄了。”
没想到周福元这么容易便收下了苏继云,曾毓流一面暗叹这小子好运气,一边笑着指挥苏继云跪下拜师,苏继云见周福元坐在烟塌之上,眯着眼睛看着他,脑子里迟疑了一瞬,膝盖一弯跪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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