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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花香-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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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郑友回到家中细想,自恨道:“无端信人去串戏,起先看东道,及至后来赌钱,白白被人骗去百十两银子,受了多少羞辱,着了多少气恼。若早听某人好话,不到如此,银子费去,又不曾玩得快活,好生不值。”
正在纳闷,另有一个姓袁的帮闲蔑片来说道:“我闻得郑大爷因输去银子,连日在家纳闷。目今苏州来了一个出奇的妓女,才一十七岁,人才出众,真个是现在的西施。我同你去玩一玩,消消优闷,何等不好?”郑友听得大喜,因同了袁人前往,诱到钞关门外堂巷里一家,果见有妓女,骨格轻盈,十分娇媚。
郑友春兴勃然,又袁人在旁撺掇,自然上了道儿。郑友就星飞回家,取了五两银子,两疋彩缎,两只银杯,送到妓家,交与鸨儿,以为初会之札。那鸨儿收了银子、礼物,甚是欢喜,连忙定桌席,花攒锦簇,吹弹歌舞,宿了三日。一切赏赐等项,俱出袁人之手。郑友银子用完,又来家设措银子去接用。我那时在他布店里,闻得郑友才离了赌场,复又去嫖,不怕他取厌,又做一唱词送了去。词云:
劝你们,莫要嫖。姊妹们,惯逞娇,做成假意虚圈套。痴心恩爱如珍宝,当面温存背跳槽,黄金散尽谁欢笑?只落得梅疮遍体,最可怜衣食无聊。
那郑友只当不曾看见,慌忙带了银子,又到妓家去。原来这妓者,叫做“怀哥”,不独生得标致,且有一身本领,吹得弹得,写得好,画得好,唱得又好,饮得又好。所交的都是介公子,在垳衏中也是数七数八的。这郑友不过生意人出身,字画吟咏,总不知晓。即打差之费,亦在鄙吝半边。
那怀哥眼界极广,那里看得他在心,所以鬼脸春秋,不时波及。郑友是个聪明人,用了几十两银子,反讨不得个喜欢,心中深自懊悔。推事辞了妓者,独自坐在家里,好生烦恼,痛恨这杨、袁二人。想道:“若不是他们来引诱我,怎得自寻罪受?”因吩咐门上店里人:“此后二人若是再寻我,总回他不在家,发誓永不与他们会面。”
正在懊恨时,适值我到了他家,说道:“我今日特备了一肴一壶,在舍下恭候,同你去散闷。”又请了汤伙计做陪客,遂同了二人到家里。三人共席,饮了几杯。我对郑友说道:“在坐无别人,可谈肺腑。我因与你父亲交厚,他去世之时,请了我在床前,当你的面,叮咛托我教训,虽然我是你的朋友,我却是你的父辈、尊长。你这几年嫖赌摇噍,凡下流的坏事,无不做到,我几次做歌词劝你,你都不睬。
你只想这四、五年来,总因不守本分,费了多少银子,吃了多少苦恼,受了多少羞辱,也知道盐也是这样咸,醋也是这样酸,苦辣味都尝尽。但你是个极聪明人,智巧有余,凡百诸事,一学就会。如何这等瞌睡昏迷,呼唤推摇,都不得醒,你若再不急急改过自新,必致贫贱非为,死无葬身之地矣。
我向日曾将少年人的行止好歹,细细的做了一帙,刻在《人事》通书内。因说得甚长,今印了一本,装钉整齐,送与你带回家去,细细熟看,心中自然明朗。我劝你就从今日起,依我的好话,只当重又从你母亲胎里另生出个新鲜身子来。真是‘已过昨日如前世,睡起今朝是再生’,把那些坏人一概都辞绝,把那些坏事一概都不做。每日只坐店中,一心一意只勤本分生理。你这汤伙计,是个诚实好人,齐起本银来,快托他代你往娄塘、江阴、苏州,收买布来,多买多卖。
我又闻得你尊嫂十分贤能,屡次谏劝,你总不听。今后家中事,快托他代你料理。我知道尊翁听积有限,怎比得富贵人家、王孙公子,成千累万供着浪费?幸喜这汤铭兄至诚照管。若遇坏人,此时本银已经都亏折完了,切须改过,包你不久就兴旺发财。不独我心欢喜,不负令尊的嘱托,即是令尊知家声不坠,也含笑于九泉矣。”
郑友听完这些话,两泪交流,说道:“我非草木,从今谨遵老伯台训,急急改过自新了。”我听完这话,也甚欢喜,三人痛饮而别。
自后,我又察访,郑友果然勤俭安分,一毫坏事不为。又过月余,我由江都县门前经过,遇见郑友在县前伺候。我急问:“因何在此?为着何事?”郑友诉说道:“自老伯劝谕之后,我专心改过学好。不意某人欺我忠厚,拖欠我许多布银。向他取要,除布银不还,反把我殴辱,忍耐不住,我因写了状子告他,与他不得开交。”我力劝他回去,“同中再要,如何不还?”又吩咐他:“今后宁可价钱让些,切莫赊欠,免得淘气,切莫告状。”因而又做一词寄与他。词云:
劝你们,莫兴讼。告状的,真是痴。花钱费钞荒田地,赢了冤家图报复,输了刑场活惨凄。如炉官法非儿戏,有甚么深仇大隙,自寻那困苦流离。
过了年余,郑友从大东门走,见城门内枷了许多人。访问,原来是县官访拿刮棍并赌博打降等犯,每人四十板,枷两月示众。看来,竟有杨、袁并当日同赌的在内。郑友急忙低头走去,只推不曾看见。自想道:“若不是改过学好,今日也难逃此难。”见了更加学好,每日将我与他的《人事通》一本,又另将我做的四个唱词抄写一本,都放在几上,时刻熟看体行。
又过了三年,郑友是三十大寿,生了一男一女。那日设席,请的亲友都是长厚好人。那酒席中甚是欢喜,自己计算,竟有父遗的本银增添两倍。因感激我教训成家,拜我为义父,极其尊敬。我又教他代汤伙计娶了亲。自后,除本分利。后来将生的男女,两家结婚至厚。现今过活,甚是快乐,真个是“败子回头金不换”也!
世上人只看这郑友,若不是肯听好话,自己悔改学好,怎得有个好日子过活?少年人不可将我这些话,看做泛常揭过,才有大益也。
第二十一种 刻薄穷
为人只要存心宽厚,富自久长。如财自刻薄奸谋中得来,子孙不独谋官一事,安保其不从嫖赌讼奢内破败耶!
扬州城隍庙,悬有一联,云:“刻薄成家难免子孙荡费,奸淫作孽岂能妻女清贞。”此格言,世人不可不时刻谨佩。
每月利息若三、二分,皆不为过,多则贫人如何交纳得起?财翁全以宽厚为心,自生好子孙矣。
康熙初年,有个张侉子。他原是辽东人,曾做过游击,因犯了事,带了二百余金逃走,到扬州东乡里躲住。最有勇力,能会刀、枪、拳、棒,专放加一火债,常于每年三、四月间粮食青黄不接之时,借米一担与人,到秋来还米一担五斗,名为“借担头”。只隔四个多月,就加米五斗,利息竟是加一之外。乡中但有穷人无粮的,没奈何,不顾重利,只得借来应急。
倏忽秋来,他就驾船沿庄取讨。若或稍迟,小则嚷骂,大则拳打,甚至占人田产,不管卖人也要交还。人都怕惧,不敢拖欠,积有千余两现银。生有二子,长子痴呆,不知人事,只会穿衣、吃饭,连数目、方向,俱不知晓。次子人都叫他做“小侉”,虽然乖巧,奈他性情不定,易惑易动,不安本分,奢华浪费。父死之后,竟是挥金如土。他的费用事甚多,我只说一件便知。
他曾于大雪时,看见一人骑匹白马,上好鞍辔,人众称赞。“小侉”羡慕不已,即着人买匹白马,置新鞍辔,又特另雇人草料喂养,出入骑坐,自为荣耀,欣欣得意。偶往仙女庙镇上骑马走动,遇着江都县县丞,不曾下马。那县丞差人拘查。小侉慌了手脚,忙请个大乡宦恳嘱,送了县丞礼物银子,约费百余两,方才了事。
因自恨平民无职,要买一微官才可骑马张盖,才可皂役喝道。有人知其痴呆,因伙通骗棍,谎说:“现今吏部某人,是我至亲,需银四百余两,即可印给凭据去做官。”小侉大喜,即如数交兑,立有笔帖为证。骗棍脱银过手,远遁他方。候至年余,毫无影响,告追无人,寻觅无处。
续后又遇一人,向小侉说道:“你向日只图价少便宜,不够料理,怎有官做?须得银千两,兑交我这样至诚人,星往北京图谋,包管确实。如不放心,某人做保。”小侉听说大喜,又如数兑交,脱银过手,伙同保人,又复远逃。小侉连连遭骗,今日卖田,明日卖房,到后来除没得官做,反将家产用尽。奴仆见穷将来,俱已散去。
呆兄与嫂妻,俱因饥寒难过,接连先死。小侉日夜愁苦,没奈何,照依乃父借米与人的例,走到人家借担头来度命。到得秋来没得还,受逼受辱,捱骂捱打,弄得孤苦只身,夜无宿场,日无食场。竟至饿死路上,棺木俱无,地方小甲用芦席卷了埋去。乡老都知老侉盘剥人报应。有诗云:
从来放债没羊恙,一月三分律有条。
色低数短真刻薄,坐讨立逼太凶豪。
授你家财无尽足,典他房地那宽饶。
不杀穷人怎得富?也与儿孙留下梢。
第二十二种 宽厚富
圣贤仙佛,莫不以利人为亟。世间第一好事,莫如救难怜贫。试看陈翁,存此好心,不过取息略微,遂享全福之报,最可法也。
穷富何常,有少富而老贫者,有祖父穷而子孙富者,沧桑迁改,盈虚消长,岂能预料?但彼我同生天地间,彼不幸而穷,我有幸而富,理宜周济扶持,乃世有不能怜之、恤之,而反欺之、谋之者,是诚何心哉!难免后报如然。
扬州便益门外有个陈之鼎,这人家赀没多,总不过银百余两,生有三子,开个小米铺糊口度日。他立志要救难济贫,每恨力不从心。因自立一法,将本银百两,到秋收成稻价贱时,尽数买稻堆贮。因冬米久贮不坏,即于冬腊人牛闲时,碾出米来堆在庄上。平时只在近处随买随卖,只到三、四月青黄不接,便将庄上的米,着儿子陆续运到米铺里,只零星卖与贫苦人论升论斗。
若到了三、四斗,整担的就出多价,也不肯卖。他的本意说:“成担多买,毕竟是有钱人家。”他铺里米价,又比别家减一分钱。譬如别处米价每斗银一钱,他只要九分。这些贫淡人,都到他家来买。这个三、四升,那个七、八升,日日拥挤不开,都是三个儿子料理。但是往乡装米,以及买稻上碾,并门前零星发卖。都是儿子,并无伙计,真是“父子同心山成玉,兄弟同心土变金”。因此钱财日发一日,又且省俭不奢。不到四、五年,竟积起本银五百余两。他又尽着多本多买,他仍开这小铺,照旧例发。
偶一夜,有小人把他米铺门前垫沟厚板偷起了去。早起,三个儿子在街坊喊叫:“谁人起沟板去?速些送来,免得咒骂。”喊了三、四遍,并无影响。不意黑晚,有个某刮棍,吃酒吃得大醉。此时三月春天,他把衣服脱得精光,在陈米店前指名大骂道:“你们前铺地板,是我掘起来卖银子用了。你敢出来认话,我就同你打个死活。如不出来认话,如何,如何,辱及父母三代。”
陈老三个儿子,俱不能忍耐,要出去理论。陈老先把大门铺门都锁了。吩咐儿子家俱不许出门:“他是醉汉,黑夜难较,尽他咒骂,切莫睬他。”那刮棍又将沟泥涂污门上,复又大骂四、五回,喊得气喘声哑,自己没意思,回家去了。
那人因大醉脱衣受冻,喊损气力,本夜三更时就死了。他妻子说:“虽同陈老儿家相骂,他闭着门,并不曾回言,又不曾相打,没得图赖。”只得自家买棺收殓。三子才知道:“若是昨晚不依父言,出来同他打骂,夜里死了,如何就得了结?”
陈老行的宽厚事,如此类颇多。他过七十岁时,家财竟至上万,时常吩咐儿子:“存心宽厚,不可刻薄贫人。”后来陈翁活到九十一才去世,虽无官职荣贵,却是夫妻结发皆老,三子四孙,人伦全美,财富有余。此天报良善之不爽也!
第二十三种 斩刑厅
世人切不可种恶因,若一有恶因,必有还报。如德宗禅功已修得道,奈前世之恶因未结,虽无刑厅叩拜之事,亦必有报。昔姚国师尚难逃避,何况德宗乎?凛然哉,慎勿起恶念而种恶因也。
弟兄如手足,损我手足而得赀财,至愚不为。今拼死狱底,是皆自取。最可嘉者,二小童竟有报仇坚志。今世罕见,不可不传,自恨忘其姓名。
顺治年间,扬州有个刑厅,姓武名缵绪。他为人甚是贪酷,恶事极多。我略说二件,便知其人。
这刑厅新到任,旧例要谒见漕抚。那时漕姓吴,最信奉佛法。因有个德宗大和尚,是扬州“福缘庵”里得道的高僧。吴漕抚请来对坐谈禅,听事禀扬州武推官新任来叩谒。漕抚即传进内衙谒见。武刑厅顶帽朝服,入内投上手本。朝上三叩头,辞出。于叩头时,看见有一僧人同漕抚并坐受礼,询问方知,是“福缘庵”和尚。
这德宗过了几日回寺,忽一日,有吏持武刑厅名贴到寺,请师谈讲佛法。德宗见贴,即吩咐侍者道:“我前世曾谋害了此人性命,今冤家会面,自难逃避,此去不得生回了。可备我龛塔。”
吩咐完,侍者随师行至府前,正值厅官坐堂。吏禀:“德宗唤到。”厅官随令即刻叫上来。德师自阶下朝上行走,立着候问。厅官大怒道:“你虽有些须禅学,但本厅是父母官,如何妄自尊大,相见不跪?”尚未答话,就令皂隶重责四十大板。逐出,才出仪门,已经气绝。侍者甚是叹服前知之明,慌忙用龛塔收殓。百姓都说:“刑厅毒恶。”
是年四月间,钞关门内有个盐商,家赀积二万余金。生二子二孙,父才去世,二子因家财富厚,你争我夺。兄说弟有偏私,弟说兄有暗蓄,较量吵闹,亲族劝解不开,竟在武刑厅衙门互告。这官一见家财几万,弟兄纷争,随即差拿二人收禁。二人在禁,两月并不提审,弟兄会意,懊悔不已。只得和同公中议出银五千两,烦当事缴进。厅官回说:“这商家几万之富,嫌少退出。”其后亲族人等禀了几次和息,通存衙不发。弟兄二人无法可施,只得安坐听命。
自四月监禁到十二月,年节将近,适有清军厅因年底亲自下狱清监,弟兄痛哭,跪禀道:“只因一时昏迷,”为家财事控告,蒙武老爷已禁狱八、九个月,不审不结。目下年节已近,总不能回家与老母一面。”诉毕又各大哭。清军面谕道:“既是和息,候本厅即面会武年翁释放。”弟兄感恩望信,军厅果然不回宅,即会刑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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