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淞隐漫录-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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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胸藏十万甲兵。”
东游日本,购求异书之外,出重价得倭刀十余柄,皆数百年物也,霜锋■利,斲铁如泥,时时出而拂拭把玩之。天南遁叟航海东渡,小住神户,与之相见,宴于草阁中。雷雨乍过,长虹竟天。琴溪公子弹铗作歌,脱匣出刀示遁叟曰:“以此直入十万军中,…斲楼兰头悬于肘后,复何羡乎斗大金印哉!”遁臾曰:“壮哉!请为浮一大白。”
琴溪既东泛扶桑,西穷身毒,复作汗漫游,冀环地球一周。未发,先经沪渎。友朋嬲之游狭邪,问柳寻花,俟有所属。生视粉黛如土,买笑当筵,迄无当意者。最后友人呼一妓来侑觞,一见生,停睇含笑,似曾相识。生亦目属之。因询其字。曰:“宝珠。”友曰:“何如?”生曰:“丰神旖旎,我见犹怜。”友曰:“愿以让君。”因命侍坐于旁。
由此开筵置酒,日夕往来,头之费,初不计也。然始终不及于乱。生既与诸友朋毕平原十日之饮,慨然就道,放美洲。目之所经,身之所历,皆属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因是深悉洋务,洞垣一方,于格致、机器、舆图、天算之学,咸欲探其阃奥,穷厥源流,而于语言文字,先为入门,久之,竟能操西国土音。
三年既届,鼓轮而旋,重返中原,几若别一世界。息装申浦,少洗尘嚣,诸友招饮,巡环举酒属贺。座有遁叟,非花不醉,立折赫蹄一角,招其所眷来,娉婷秀倩,果冠群花,指谓生曰:“此陆氏解语花也,小字月舫。雾里看花客曾集诗句作楹联赠之云:‘清风明月不用买,东船西舫悄无言。’当请大才人椽笔书之,为花国增光宠。”生曰:“诺。”生有旧所识姊妹花者,尚在平康,实时招致。至则丰韵如前,苗条胜昔。生跃然起曰:“此真一朵能行白牡丹也。彼魏紫姚黄,浪得名誉耳!”洗盏更酌,宾主极欢,斗转参横,始各散去。
是姬本姓霍,小字宛玉,生长金阊。姊妹数人,姬年最幼,行次当天上匏星之数,及笄年华,芳声远着,讳言尚未梳拢,其实早有所属矣。北里结习,大抵皆然,盖…茵纨固无难设法牢笼,使堕彀中也。姬名“阿爱”,言客见之者,无不爱也。是夕见生,两情相印,几有愿为夫子妾之意。
翌日,设席于天香小榭,招生往饮。生午醉甫醒,忽闻承尘上有声,若两鼠相斗。俄隐隐闻人语云:“渠现于海外挟厚资而归,若何设计消耗之,使尽归我橐中耶?”旁似又有一人曰:“此亦何难,只怜爱两妮子足以了之矣。”生叱之,声遽寂。方拟披衣起,倏见一硕腹鼠拱立于前,声咄咄若数钱。以枕投之,旋灭。俄而阿爱青鸟至,盖催赴绮筵也。宴间,两姊妹迭相酬酢,絮问海外风景。酒阑烛,留送客,生与爱分榻而卧。
顷之,生已入睡乡,朦胧间见有六童子服白绡衣,束红丝带,玉雪可念,跪于…下,叩首辞行。生问其故。曰:“今将辞君而远别也,恐不得久留君家矣!”方欲再询,而爱呼生甚急。生趋近…前。爱曰:“我胆甚怯,君其伴我勿眠。”于是或索茗,或索烟,生几疲于奔命,一夕中殆至三眠三起。生非温柔乡中人,故不能解此多情磨折也。
明夕,又坚留生宿,待之亦如是。生意微悟,自忖非欲使渔父直探桃花源欤?竟移枕就女,方冀花开并蒂,结作同心。讵知女以衾周裹其身,严密无少隙,生欲探之,几无从入手。倦甚,因姑听之,转身调息,仍入黑甜梦中。似觉有人褫其■者,又似觉有人扪其下体者,启眸视之,则女方以纤纤玉指,撮弄玉杵,作西方佛法,以手出精状。生笑不可仰。女曰:“君自诩为道学中人,一点禅心,已作沾泥之絮,又何作此崛强丑态以向人哉?此中之毫无把握,可知也。”生笑不答;欲犯之,则又不可。未几,天已大明,遂起。
第三夕,生与女同眠一…,其母袱被来,睡于别榻,抑若唐室之有监军使者。是夕,女之欲合复离,将迎旋拒,仍若前两夕。生不胜其惫,虽在罗绮丛中,粉香队里,无异幽狴犴而絷桎梏。向午始得出,急归旅斋,缕述之于其友。其友笑曰:“此渠家姊妹衣钵相传,借此攫人金钱之手段也。幸君能自持,不为所惑,否则殆矣。闻阿爱亦非完璧,有王九者曾与交欢,余如某生某生者,皆美少年,亦在面首之列,竟有传其曾已怀珠孕玉者。”
生闻言,愤甚,握管书二十八字云:
传闻王九宿卿家,红艳凝香早放芽。
底事英雄偏受厄,三宵枯伴海棠花。
掷笔遽睡。见前日六童子复来伏拜于地,生方拟举手扶之,忽化作元宝六枚,固粲然白镪也。梦觉思之,恍然有悟。是日谒客城外,肩舆中见一姝徙倚门前,容华举止,绝似宝珠。遣人往问,果宝珠也,特今已易名阿怜,又字蕙仙。生念旧好,遂往访焉。至夕,设宴定情,得完夙约。阿怜与生情意之密,有若漆胶。日间偶或不往,龙媪鸦鬟相属于道。生感其意,阿爱这处遂绝迹焉。夜半,女泣谓生曰:“自妾识君,已四五年矣。蛾眉易老,马齿徒增,尚未能择人而事,自拔于火坑。妾观风尘中人,一经沦堕,便难挽回,故宜及早从良,或能得所。君气概磊落,心志发扬,他日建高牙,拥大纛,非异人任也。肯使妾获充下陈,执箕帚而捧盘,良所愿也。”生辞以请待异时。
阿爱于沪曲烟花中称为巨擘,每季花榜出,恒冠一军。所藏金玉锦绣,充箧笥,火齐木难,珍奇瑰异之物,不可胜纪。其姊一日偶尔检点镜奁,于匣底得西国银肆汇单百圆者凡一十七纸,皆所欢某所赠夜度资也,其富可知已。阿爱润脸羞花,圆姿替月,唇一点小于樱桃,足双翘细于莲瓣,歌声宛转绵,醉心荡魄,其取人阿堵物也,无异探囊取物,比之大盗不操戈矛,尤有甚焉。而生能运慧剑以断之,真非常之土哉。盖生虽具仙佛心肠,英雄气骨,有时一往情深,亦复千回百转,特非登徒子好色一流耳。其寄迹东瀛,羁踪西域,日置身于众香国中群芳窟里,而毫无所染,亦足见其然自守者矣。尝评两姬曰:宝珠使我怜,宛玉使我爱。呜呼!是岂无情者哉!
四奇人合传
四奇人者,生非同时,居非同地,趋道攸分,操术各异,而独至舍生取义,致死成仁,大节无愧于天壤,至理自在乎人心,则一也。
当夫咸丰庚辛之间,发逆窜扰江浙,所至沦陷,几无一片干净土。其时枕戈蹈刃,绝捐躯,与贼相抗者,忠义之士,贞烈之女,所在多有,至今言之,犹凛凛有生气。不谓贱至于仆婢倡优,而亦能之,一死弗顾,百折不回,皎然自着其奇节,醴泉无源,芝草无根,讵不信哉!
所谓四奇人者,一曰义民,骆十八是也。骆家葑,一附城村落也,在绍兴稽山门外。义民骆姓,忘其名。行十八,即以行称。辛酉,绍兴失守,遍地皆红巾。十八慷慨告众,义不俱生。十八生平尚意气,重然诺,以此取重于乡里,振臂一呼,一时不期而集者数百人,皆曰:“同仞敌忾,杀贼即所以保家,敢不惟命!”于是裂布为旗,斩木为竿,■锄■于矛戟,耒耜胜于干戈。村之四围列栅设阱,为守御计。谓众曰:“如令贼得入一步,即死!”
邻村闻之,望风响应。俟之十余日,而贼不至。命侦者往探虚实,翌晨即返曰:“贼不足平也。贼志在搜掠金帛,淫掠妇女,日夜瓜分其所得,计少论多,凌弱暴寡,酗酒狂歌,时哗于营。被胁衔怨者,愤之切齿。我若以兵临之,其城可唾手得也。至时但当盛张声势,彼必窜走。”十八掀髯大笑,曰:“此正我侪报国之秋也。我愿执戈为前驱,君等往否?”皆曰:“诺!愿从。”咸持梃争先,附和者几万人。
抵城,城启,贼突出。兵刃既接,众气方盛,贼佯不胜,诱众半入,城门忽闭,城外伏贼尽起,截击环攻,众多夷伤,稍后者败而奔逸。明日,贼悉众出城图报复也,所至村落,纵火焚掠。十八持巨刀当贼冲,大呼杀贼。贼攒刺之,踣于地,絷之入城,流血被面,骂声不绝于口。一贼从后斲之,首已陨,尸犹僵立不仆。贼惮而以礼葬之。
十八有弟,早卒,颇相友爱。生三子,今犹存。一曰贞婢,字秋兰,闽人。家贫,幼即鬻于会稽何秀才家为侍儿,秀才早卒,家止主母一人,与婢相依为命,跬步弗离。秋兰年十六七,颇饶姿态。适发逆乱,有自城迁避居乡者,何妇利其赁值,假以旁舍,其人见秋兰艳,涎之,百计诱惑,犯以非礼。秋兰泣诉于主母者屡矣。
一日薄暮,秋兰自外购物归,中道为所要留,以巨金,不为动,继而渐至用强。秋兰大声呼救,地僻人稀,寂无闻者。适秀才族弟路经室外,闻呼,识秋兰声,排闼直入,拯之以出,使稍缓须臾,殆矣。翌日,告诸族嫂,挥赁屋者使去。何妇固出自寒门,自夫逝世后,家日益落,渐至瓮飧不给,或日已逾午,炊烟恒断。
有江右巨贾闻秋兰美而贤,愿奉以重金,纳为室。妇商之秋兰。秋兰初不语,泪涔涔下,曰:“主之待婢无异母之于女,婢之视主母亦犹女也。数年以来,形影相随,甘苦与共。婢已矢事主母,终其身不愿他适矣,何忍失身于龌龊贾人哉?且鬻婢之资,恐有罄时,又将奈何?不如留婢以十指助薪水需。”妇曰:“能如是乎?汝真为我所生矣!”相抱而泣。
嗣后遂以母女称,秋自缝之外,兼工刺绣,售之铺中,得善价。夙兴夜寐,寒暑无间,竟以劳殒其生。越一年,何妇亦卒。夫撤环以事母,至老弗嫁,以效北宫婴儿子,此人之所难也,女且不能,况于婢乎?如秋兰者,世有几人哉!洵可传已。
一曰情优,陈桂轩者,燕人。其母产于金阊,故能操吴语。幼蓄于某大官邸,教以歌曲,如夙习,抑扬宛转,音韵入神,一登氍毹,率能倾其座人,以是某大官爱之,赏赍优渥。然其性喜怒不常,稍不如意,辄加楚,鞭鸾笞凤,视为常事,甚至逢其醉时偶触所讳,即手刃人,宠妾爱姬,都不得免。桂轩恒以是为惴惴。
鲍君子金,江南名士,为大官座上贵客,颇怜桂轩,请于大官,愿如紫云故事,乞桂轩供捧砚役。大官许之。由是桂轩得随鲍君。逾年,鲍君出都,挟之南下,既抵吴门,遣去。桂轩泣不可。鲍曰:“余一寒士,岂能蓄汝哉?好自为之,此生当吃着不尽也。”桂轩因招雏伶,为班首,名噪一时。
江浙既陷,鲍窜身贼中。桂轩亦为所掳,知其长于演剧,贼酋特加宠异,封以伪官,出入裘马。一日出外,见一人敝衣履,踽踽行风雪中,状殊偃蹇。熟视之,似曾相识,遽问之曰:“君非鲍孝廉耶?何一寒至此哉!”鲍骤睹桂轩,目厉声曰:“汝固甘心屈身作贼哉?噫,负我矣!”桂轩伏地再拜,曰:“非敢然也。所以稍缓须臾毋死者,特为恩公耳。知公已堕贼窟,物色公已数月矣,不虞于此地见公。今当谋所以出公。请就宿余居,商一善策。”鲍从之。
桂轩于贼酋所窃得路照,启笥以绨袍赠鲍曰:“中俱金叶,货之当可以助资斧。公可速行,勿返顾,我自能绐贼勿追公。”鲍夤夜出城。翌日,贼目知鲍留桂轩所,来索。桂轩诡曰:“我令鲍某往南城购物,当即还。”至晚不归,索者沓至。桂轩度鲍去已远,即骂曰:“我岂甘为贼用哉!特欲援我恩人出此耳。今事已毕,我亦从此逝矣!”拔刃刺贼目,殊其首,而反刃自刭死。贼酋闻之,咋舌曰:“不意优伶中有此奇男子!”
一曰侠妓,郑满仙,可以风世矣。满仙,扬州人,而生长于琴川。及笄,光彩艳发,丰姿婀娜,勾栏中人见之,俱啧啧称道曰:“个妮子绝无崛强气,一洗维扬结习,甚难得也。”既入平康,芳名顿噪,富商大贾争掷头,满仙一不屑意,而独于鹿苑李生有啮臂盟誓。以身属鸨母,索价三千金,曰:“如此好姿首,讵不值此数耶?”李生家虽素封,而三千金非咄嗟可办。满仙因与李约曰:“自此以往,君勿数数来;即来亦勿妄费一钱。妾当有以助君。彼…茵纨,不难以术颠倒之,使其悭囊立破也。妾铢积寸累,藏于君所,勿令鸨母知,计一二年间,或可脱此火坑矣。”李从之,由是李每来,必囊金归。鸨母渐觉,防闲綦密。
时大营兵溃,赭寇南窜,讹谶凶问,日焉三至,城中迁徙者纷然,鸨亦欲行。满仙持不可,必待李生来一诀。逮李至,贼已附城下,两人相抱哭。鸨以事急,仓皇遁去。满仙乃出箧中金畀生,曰:“请速去,毋淹留。君素怀大志,当杀贼以报国。此时正大丈夫建功立业之秋,愿勿以儿女子为念。行矣李君,好自为之!城破,妾必不被辱。君能自保,妾虽死犹生也!”李涕不可仰,促女同行,而贼已斩关入矣。
满仙挥生使去,而自起迎贼。贼惊其艳,女措词宛转,贼益靡,乃出厨中酒肴款之。投药壶中,贼遽醉倒。满仙又入厨取酒,见生猬伏积薪下,讶曰:“此间不可久处也。”导生自后门出。屋固近城堞,攀而登,出双带授生,使缒而下,及地无伤,亦招女下。满仙曰:“妾不可以身累君,君可速行。”生犹徘徊仰视。满仙耸身自上跃下,遂绝。闻李卒得脱险,投笔从戎,积功至方面云。前二事何君桂笙告予,欲予为传之。骆十八即其从舅氏行也,秋兰主母,其族嫂也,故言之特详。后二事余闻之毗陵姚君。
蒋丽娟
蒋葆蕴,京江名士也。素为幕中上客。年老倦游,归里。小筑三椽,杜门著述,绝不干谒当道。里中人多钦其公正。生一女,名淑贞,字丽娟。少即聪慧,长益秀美。年甫及笄,所作诗词居然入构,庠序中少年皆自愧弗如。远近求婚者踵至,而女父意少所许可。逾年,女父死,女依寡母以居。深处闺闼,绝不外出。
时值清明,女偕母上父冢。甫登岸,即见一生徘徊舟侧,若有所伺。生丰姿秀出,皎如玉树临风。女缟衣素裳,神韵愈妍。生既惊女之艳,女亦觉生为不凡,四目相注,顾盼情生。须臾,生舟亦至。女回眸顾视,即俯首随母而行,红潮晕颊,焕若朝霞,益增其媚。生家坟距女父冢不数武,设祭焚帛,亦并同时。既毕,女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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