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淞隐漫录-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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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魄销魂。客他顾而笑曰:“狂生情动矣。”姬红潮晕颊,退就班行。生视姬绛襦碧裳,艳冶独绝。

既夕,宿生于竹轩,姬来侍枕席。问之,乃客所命也。姬名宝儿,年仅十五。自言最善琵琶,展轴拨弦,为生鼓《湘江烟雨曲》。宵阑漏永,倍极绸缪。天将明,生不能成寐,对月欷■。谓姬曰:“卿居天上,余处人间,一度之缘,今生已了。毕世相思,其何能忍?”姬曰:“闻之客言,妾亦将随降红尘。”生曰:“然则余与卿有啮臂之盟,当有后缘。他日相逢,以何为信?”因脱姬珊钏,而以己玉镯畀之,曰:“以此为相见券,幸勿忘也。”昧爽,客至,曰:“此间不可久留,盍归休乎?”

是年,生兄因事蠲职,客亦辞去,遂谋归计。道经浔阳江畔,忽闻自远有琵琶声,哀怨缠绵,不可卒听,讶曰:“何绝似我宝姬所弹调也?”移舟访之,得之于枫叶芦花最深处。招女过舟,灯下视之,果姬也。揎袖而钏露。姬一见生,喜极而恸,哭几失声。舟尾一媪进曰:“客命我送女来,今既相会,我事毕矣。”掉舟入烟波远际,遽尔不见。载女归家,与大妇甚相得。生妻已生一子,貌绝类客。生感客之恩,命名“怀骆”,字“念蓉”,以志勿谖。

红芸别墅

许仲远,浙之□李人。年甫弱冠,即喜远游,慕徐霞客之为人,自号霞仙。临水登山,腰脚殊健,日能行三百里,不知疲乏。如天台、雁荡,早已造其绝顶,并无所异。尝登劳山第一峰,绝壁万仞,攀跻而上。既诣其巅,见有一池,广约十数顷,池水清澈见底,游鳞可数。相传下有孽龙伏焉。劳山僧清远者,曾结茅其旁,晨夕讽经,龙为出听,久之,龙忽有悟,遂成正果,证无上禅焉。僧圆寂后,置龛潭侧,并肖其像,上留一偈曰:“来处来,去处去。石无言,花解语。尔为尔,我为我。地中泉,木中火。”生摩挲观之,亦不能解。僧像颇类己,因疑僧为己之前身。欲下山而时已晚,乃即宿于茅庐中。正值月圆之夕,皓魄上升,纤云四卷,清辉所射,郎洁无垠。忽听山谷中虎啸猿吟,栖鹘惊飞,声磔磔然如欲搏人。须臾,异兽恶虫,相继跳踯于前。不觉毛发为戴。幸近门阈,即引去。夜半,一女子娉婷而至,手持一柬曰:“辰府君奉邀,其即往。”生视其名为辰渤。方疑素昧平生,促驾何由?正踌躇间,女子曰:“见即自知。本欲遣舆来迓,因相距非遥,请劳玉趾。”生从之,偕女子同行。遥睹虎貌熊罴,逐队而来,生惧,为之却步。女子笑曰:“毋畏。”以羽扇挥之,悉皆辟易奔避。

行里许,有甲冑士迎面至,见女子,肃立两旁。女子谓生曰:“此水府巡丁,亦以迓君而来者。”导生从松林中行,一转顾间,殿宇在望,状若王者居,门外持戟悬刀而雁行立者,悉伟躯长鬣。生局促不敢遽进。女子曰:“此辈将来求为君执役而不可得者,何必作书生态哉?”于是历重门,拾级升堂。女子令生少坐以待。须臾,诸女婢拥一老媪出,鹤发鸡皮,状若五六十岁人。问生曰:“先生尚识老身否?”生曰:“何处得瞻阃范,令人殊难记忆。”媪曰:“事隔三生,本多茫昧。何先生怀中记事珠亦随尘劫而俱堕,殊可惜也。延先生来非缘别事,因小女喜阅道书,求先生为之指导耳。”即令前女子引生入西厅,陈设颇华,四壁都张名人书画。生甫坐,即有供茗果者。女子曰:“我家阿姑即出款陪,幸勿嫌寂寞也。”

久之,环琲声锵,麝兰香溢,前数婢卷帘,后数婢簇拥而至。生微睨之,雪白花妍,天人不啻也。诸婢捺生上坐,下铺红氍毹,扶女盈盈下拜,曰:“以师礼见也。”问答之际,始知女姓辰,名焕,字香荪。而柬帖名渤者,乃其父也。现奉帝命,往东海征蚩尤。母系敖姓,亦龙谱中巨族也。厅室中设两座,生居中,女旁侍焉。顷之,女婢捧书至,玉笈琅函,倍为珍重。生视之,悉讲吐纳导引之法,炉火铅汞之术。生曰:“此神仙家言,仆门外汉耳,不敢妄对。”女曰:“内丹外丹二者,孰易孰难?”生曰:“内丹由■炼而来,得之自然;外丹专恃烹烧,恐一旦成功,亦必有厄之者,未能操之左券也。”女曰:“儿意亦如是。今得师言,益明耳。”因命诸婢置酒设席于水亭。四周皆水,而中峙一亭,固万荷花深处也。红白菡萏,摇曳凌风,轩窗四敞,清徐来。女命以碧筒为杯,注酒其中,其香沁齿。生量固豪,一举十觞。女亦旁侍陪饮,罄无算爵。夜阑烛,女始辞去。由是日必令生讲贯经史子集,惟女所问。月余,益复稔熟。诸婢悉属稚龄,并皆佳妙,中尤以、婷婷、端端、楚楚为巨擘,日则奔走承奉,夜则抱枕携衾,皆此辈也。俟生睡后阖扉,则皆散去。

一夕诸婢为迷藏之戏,变幻不测。生为吟捉搦之词,尽皆笑不可仰。忽闺中有命至,诸婢纷然入内。生亦掩门就寝。登…,则衾中腻然有人。骇而烛之,则婷婷也,双颊红潮,有如海棠春睡初足。盖初欲隐帐中,使诸婢不能觅,不意酒力不胜,遂入睡乡也。生观其貌娇态媚,不觉魂销心醉,遂为之代缓结束。罗襦甫解,皓体毕呈,拥之而眠,不觉东方之既白。婷婷既醒,见生在侧,披衣急起,蹴生使寤,曰:“昨夕吾何为在此?诸姊妹何往哉?吾今日复何颜见人!”泪珠簌簌堕怀袖。生反袂为之拭面,且告之故,曰:“我二人昨虽并枕同衾,然丝毫未及于乱,汝犹抱璞含贞,岂不自知乎?”婷婷俯思之,信,乃不复语。日午,诸婢随女出,婷婷亦在,特…腆羞涩,迥非往时。女习字吟诗毕,笑谓生曰:“先生真守礼之君子也。今而后请以婷婷奉先生箕帚,先生其勿辞?”生曰:“羁旅之人,志在学道求仙,恐以燕婉分其思虑,奈何?”女曰:“岂不闻淮南拔宅飞升,刘纲、箫史夫妇并仙?神仙眷属,自古有之,何害于事?且借此可破旅窗寂寞。”生再拜曰:“谨如命。”由此涓吉为婷婷设青庐,合卺行觞,亦如世俗礼。灯彩满堂,笙箫两部,颇形热闹。红巾既揭,容态倍增…媚,正如芍药笼烟,茶花垂露,明润鲜妍,殆无其比。生与婷婷缱绻之情,有可知也。

女读书颖悟异常,时有涉于疑义者,生或不能剖析,女必代为之解,剥蕉抽茧,妙绪泉涌,生为之舌挢不下,呼为“女才子”,曰:“恐当日谢道蕴步障解围,无此博辩也。”距女所居院宇三里许,有红芸馆,女之别墅也。中具花木池石之胜,楼台亭榭,多矗立凌空,宜于延月迎风,招凉逭暑,每至六月,女辄于此消夏焉。生亦随往。时正七夕,特设乞巧筵,雪藕调冰,浮瓜沈李,倍极其乐。生、女、四婢,团坐一几。女曰:“今日雅集,不可无韵事。请各引七夕故实,借以侑觞。”议以多少为赏罚,命侍儿取玉斗来,约受四两许,曰:“此金谷酒数也,少者罚此。”又命取文房物玩数十事至,曰:“多者赏此。”生数典已穷,而女博引旁征,滔滔不竭,计女多于生凡十四则。生饮玉斗酒亦如数。婷婷代饮其半,已觉沾醉不胜;生饮兴尚豪,犹尽余沥,不留涓滴。女笑曰:“君之称雄于巾帼者,赖有此耳。”生有惭色。婷婷起而言曰:“此章句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应变无方,出奇制胜,斯乃为奇男子耳。”女曰:“百日伉俪耳,何已左袒太甚哉?”婷婷意窘,逃席去。

诸婢进曰:“池中有灯舰,何不一登?”女因偕生往观。船之首尾,均以彩帛结成灯棚,火树银花,异常璀璨;四周锦幔红阑,玲珑有致;中舱窗尽启,冰脯盈盘,琼浆溢■。女入而列坐,又复纵饮。手拨琵琶,高唱《霓裳羽衣曲》,响遏云霄。女命舟人入水云深处,则见前面莲娃打桨,菱女持桡,各唱山歌,互相酬答。询之舟人,盖皆邻家之前来游戏者也。于焉新月如钩,清光四澈,微云若罗,银河若带,遥指鹊桥驾处,正牛女渡河之际。女谓生曰:“昨得家君书,谓蚩尤已平,余党解散,不日即当释甲凯旋耳。”言未已,忽闻岸上人声鼎沸,列炬若昼,一人呼曰:“辰家女必在舟中,勿令逸去!”呼声未绝,小艇三四,已如激箭来追。女视其旗帜作烈火形,曰:“此蚩尤余党前来报怨也,万不可使其着手!”急跃身入水中,生亦从之。生固善泅水,手挽女或沈或浮,于蓼花深处得一彩菱小舫,负女登焉。视女,娇喘如丝,星眸微启,枕腹于股,而遍抚摩之,吐水殆尽,而女苏。侧耳细聆,四野悄然,乃潜登岸。探之,正值诸婢持灯觅女来,相见惊喜,告生曰:“幸军士早来,寇党尽擒,无一逸者。”生亦告以女所在。自是女决意嫁生,曰:“钟建负我矣,往事可援也。”

越月,女父返,为之主婚,卒归于生。弥月后,女父命生与女出山。生不可,曰:“愿偕隐于此耳。”女父曰:“且享受人间艳福四十年,然后再来。”

陶兰石

陶兰石,名良锦,字眉史,吴县知名士也。父名孝廉,筮仕山左。少从父宦游,读书衙斋,扫经问难之余,辄有志于古作者。父奇之,曰:“此我家千里驹也。”既而父卒,遂寄居济南。及长,为人蕴藉风流,能文章,工诗词,尤精金石之学,凡图书鼎彝之类,一见立辨其真赝。年甫弱冠,远近世族争婚之。生苛于择偶,低昂少所可,以是求凰未就。人询其故,则曰:“非学通经史,艳如桃李者,不屑与之为伉俪也。”因共笑其为迂。

一夕,皓月初升,照几榻如水。生意无聊,沽酒独酌。偶翻《汉书》读之,颇增兴会,至顿挫淋漓处,辄拍案叫绝。既而笑曰:“班孟坚自诩奇才,而前则取之于腐史,后又求助于女流,不令千古文人为之短气哉!”因即掩卷不观。时已薄醉,微有倦容,遽而隐几假寐。忽见苍髯老奴持帖相邀,请生速发。生视其帖,细字两行:“班昭裣衽,请攀清话。”生曰:“素不相识,何为见招,其殆误耶?”奴曰:“非误也,至自知耳。”遂随之至门外,则已有控马以俟者。生即跨马登鞍,自执丝缰,风入四蹄,疾如奔电。须臾,已抵一处,院宇巍峨,榜曰“碧杜红蘅之馆”。生至,即有阍者导入。历门数重而阍者止,击廊下铜钲者三。即有双鬟牵帘出,迓生进内。小院回栏,路甚曲折,最后至一室,颇宏敞,缥帙芸签,庋书满架,仰视其额,曰“秋畹庐”。

方欲遍观四壁书画,闻佩声锵然,已达于外,双鬟前白曰:“我家阿姑谒见先生。”生斜睨之,一女郎年仅十五六岁许,秀丽罕俦,娇憨绝世,娉婷至前,盈盈道万福。生亦答以长揖。既坐,女旁侍焉。生曰:“顷睹名刺,疑为汉室名姝,何得尚在人间?今觇玉貌,乃知天下姓氏固有偶尔相同者。岂有所景慕而出于此欤?”女曰:“奴自有真姓名,恐招先生不来,故作此狡狯耳。闻先生喜吟诗,愿附绛帷女弟子列,何如?”生曰:“余略谐竞病耳,于此道非三折肱,不敢忝据…比也。”女曰:“先生毋过谦,愿闻大教。”生乃备述诗学源流及历朝名家可以学步者,女为首肯。因曰:“金诗嫌纤,元诗嫌小;明代自诩复古,窃谓优孟衣冠,亦无足取。”生曰:“慧心不远矣。”方欲起辞,女曰:“请暂坐。招先生来,自当以一觞为寿。”遂命设席于水晶帘底。水陆具陈,珍错毕备。女亦侍坐于侧。双鬟连环劝饮,酒逾三爵,生惧因醉失仪,执杯告止。女指双鬟曰:“此两婢俱能歌新调,可出清声,以侑先生满浮大白。”于是竞拨琵琶,音发韵流,一歌《湘烟曲》,一唱《眉…词》,宛转缠绵,真觉移情荡志。生亟称善。又鬟注酒玉船,捧呈生前。生视之,玉质洁白无瑕,雕琢之工,神工鬼斧所不能到;船有十二帆,注酒既盈,一一皆起,饮罄则帆亦尽仆,约容酒两斗许。生辞以量窄不能胜。女曰:“无妨。尽此即送先生归耳。”生以书生素不惯乘马,况醉后尤虞坠鞍,故未敢多饮。女曰:“先生归途,可取道于水,当以画舸送君。玉船一具,敬以为初见贽礼,请勿嫌其菲也。”生仰饮立罄,再拜而后受。女送生至阶前。双鬟仍导生由回廊入小园,鸟语花香,别一境界,迥非来时路矣。路尽峰回,得一大池,荷芰菱芡之属无数,一望烟波浩渺无际,傍岸有船,舟子已停篙以待。双鬟请生登舟,并置玉船于中舱几上,谓生曰:“从此一别,迥隔人天,不识何时相见。但愿先生毋忘今夕。”生亦凄然欲涕,解缆后,生尚立船头遥望,双鬟犹痴立池边未去也。久之不见,生始入舱。舱中陈设古雅,笔…研匣,洁无纤尘,宝鸭炉中炷香犹温。案头有《秋畹庐吟稿》,信手翻阅,并皆佳妙。中有秋柳四律,尤触所好。

其一

秋雨秋风黯客魂,萧疏白下旧时门。

翠眉浓淡颦烟影,碧眼分明晕泪痕。

堤上夕阳还树树,社前黄叶自村村。

玉关送尔征车去,愁怨难为笛里论。

其二

鸳鸯瓦上逗微霜,百里关河十里塘。

金勒昔曾嘶旧怨,铢衣今已迭空箱。

绿阴愁杀樊川杜,桃叶歌残子敬王。

叹别伤离无限意,那堪重过碧鸡坊。

其三

弹来香汁点征衣,如缕如烟是也非?

篱落乱蝉声远近,池塘细雨梦依稀。

荒荒古驿人俱寂,淡淡寒鸦日暮飞。

灞岸归云连不断,自从别后两心违。

其四

腰肢瘦绝可人怜,隔断平溪一抹烟。

残月唱来宜苑曲,长堤飞尽武昌绵。

章台迟暮空今日,京兆风流减昔年。

多恨多愁描不尽,丝丝□地小桥边。

生方曼吟一过,而舟子已以到家告。舍舟登岸。甫入门,绊于户而觉,则残烛犹荧,前书未掩,玉船宛然在侧,倾之余沥尚流。因叹曰:“异哉,此梦也!”秘不告人。

一日,邱生招饮历下亭,买舟前往。夹岸芦苇,萧疏满目,碧芰红蓼,点缀其间。行至深处,芙蕖万柄,已半结实,凉飙徐来,清香彻骨。遥望湖心,巍然一亭,舟子指曰:“此即唐代七子赋诗所也。”须臾已至,主人迎于亭下曰:“诸君俟久,来何迟也?”生入亭,序座。座客有瑞锦者,字云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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