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淞隐漫录-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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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曰周素娥。

泥人存想是秋波,纵不相怜亦奈何。

闻说扃愁朱阁里,临溪闲看野鸳多。

周素娥,本顾氏女,扬州人,或云宁波。小名银宝。貌妍情逸,秋波一顾,尤艳冶动人。后卒归吴兴某氏,闻防制颇严云。

一曰孙霭青。

共我无情似有情,嬉春同听马车声。

生憎鸩鸟为媒急,从此红颜隐姓名。

孙霭青,无锡人。端正娇好,颇自矜贵。予屡从友人座间遇之,其后间相过从,或同游览,终未以酒纠相屈,而意殊不薄。及为某总戎所扰,销声匿迹,从此惊鸿小影,徒得诸想象间矣。

一曰胡宝玉、顾兰荪。

剑气能开海国春,珠光来照座中人。

温柔恰称娇娃体,豪侠休嗤…女身。

华妆□□,而逼视有英气者,胡宝玉也;柔姿窈窕,而莹然如有光者,顾兰荪也。胡已中年,顾尚韶齿;胡颇荡逸,为世所讥,顾亦新被疑似之毁。然吾友东鸥季公尝以剑气目胡,珠光拟顾,谓海上有此二人,足以涵盖一切。目论者多不信之,予则谓季公之言乃知言也。

一曰朱秀卿。

吊梦歌离事可伤,涂脂重理旧时妆。

酒边听唱开元曲,触惹青衫泪数行。

朱秀卿,常熟人。本海上弹词翘楚,名在公之放二十四书品。十年前曾一见之,后嫁其乡人某氏,相依八载,复以贫故堕落。岁乙酉重晤海上,尚能略记往事,而时移势易,尤甚浔阳商妇之悲矣。

一曰吴新卿。

仪度纤出自然,韶龄三五玉翩跹。

华严遍识诸天女,合什端应礼此仙。

吴新卿,平湖人。髫年绮貌,秀外慧中,论者以为一时无两。予谓近十年中,海上风气,争尚佻荡,前辈庄姝之度,存者甚稀。新卿色既韶令,性尤静雅,正宜勉绍前徽,撑此东南金粉耳。

一曰金如意。

三生艳迹绮年多,花月匆匆隙影过。

姊妹劝谐尘世偶,未知尘世更如何。

金如意,亦吴人。庚辛之间,艳名甚着,今年二十余矣,憔悴风尘,犹未能捐弃故业,盖遭际若斯之难也。

一曰陈菊卿。

韩娥歌韵动梁尘,小极真怜荳蔻身。

莫倚新声羞侧媚,世间识曲本无人。

陈菊卿,吴人。年十五。善歌。娟秀静逸,举止大方,吴门板局之风,于兹未坠。性颇傲,恒以细故失客子欢。予谓古来名流之不偶,何以异是?

一曰李琴书。

似曾相识共轩渠,飞鸟依人态有余。

今日琴书感飘泊,更教人忆李琴书。

李琴书者,居百福巷。其初曰张琴书也。年十六,貌秀而和。曾于海艘送客时邂逅见之,后数月遇于申园,相视而笑,意殊习熟,盖其慧性强记,颇留意风尘士也。今者海天寥阔,竟不能不有感于斯人矣。

天南遁叟曰:此卷中诸名姬,自周素娥、孙霭青、陈菊卿外,余皆与之往还,按拍征歌,飞觞侑酒,谬许审音之涓子,错呼顾曲之周郎。有时追忆影尘,深悲风絮,与之评红品绿,怀古慨今,如谈开元天宝遗事,令人欷■欲绝。湘兰余始遇之于文道希席上,道希以承恩邀宠,不在乎貌为言,大拂居士之意。平心论之,静穆自好,然意远,可以一扫俗氛耳。逸卿明丽秀媚,兼有其胜。初见之时,蝤蛴颈上微有红痕,询之,以患痰核对。愈后重逢,益觉其美,真如《西厢记》所云“出落得别样风流”也。现居尚仁里,枇杷门巷,宾从如云,于章台中尚首屈一指云。筱宝秀靥生涡,圆姿替月。或以其丰容粹质,特举薛宝钗比之。所眷多名流巨贾,月积缠头,动至盈笥,姊妹行辄艳羡之。婉卿以身价自高,一时所赏识者,皆达官贵人,市廛龌龊子不屑顾也。曾为琴溪子所厄,妒之者辄造蜚语,然见其面,每自愧弗如。婉卿亦略识字,性喜文人,然必以翰林为尚,其犹未离俗见欤?胡宝玉齿虽迟暮,性尚风流,服御之华,照耀北里。或谓其佳侠含光,气宇自异,三分丰韵,尚堪树帜勾栏。去岁遇粤东某孝廉,特赏识之,倾囊以博其欢,姬两渡珠江,得餍所欲,盖手段不在十索丁娘下也。顾兰荪丰神娟秀,清丽居宗,花模样玉精神差堪比拟。曾为关石道人所昵。余屡过访,尝赠楹联云:“兰蕙同心原绰约,荪荃竟体自芬芳。”吴新卿细腰纤趾,秀韵珊珊,绰约身材,轻盈如燕。余戏以香扇坠呼之,谓其有似李香君也。与陆月舫为手帕姊妹,甚亲昵。惜红生久与之狎,赠诗殊伙。李琴书如玉丰姿,破瓜年纪,娉婷婀娜,其媚在骨。本姓张,小住金阊,其母不谋于父,私挈之来沪,遂堕平康。其父寻踪而至,欲控之官,贿以三百金乃免。“醴泉无源,芝草无根”,洵哉!然卒阱于风尘,自愿之欤?抑为母所逼欤?

鹤媒

曹织云,名锦,小字天孙。祖籍蜀之成都,从父宦于吴中,遂家焉。父本名诸生,赭寇之乱,投笔从戎,以军功得保举县丞。曾摄篆邓尉,有政声。凡民间鼠牙雀角之讼,当时即为判决,案牍无留滞者。捕治盗贼綦严,宵小皆为敛迹。性殊耿介,有致苞苴者,概行屏绝。以是得江南廉吏之称,上游颇契重之,拟补邑令,而遽以劳卒于官。身后宦橐萧然,几无以殓。幸同僚周赙颇丰,得供全家粥需。生少即敏慧。读书目数行下,九岁毕十三经,时人皆以“神童”目之。第家贫,从师乏■脯资,闭门诵读,罕出户庭。

一日,正在吟哦之际,忽有一鹤自云端降地,毛羽■洁,神俊不凡。生异甚,下阶观之。鹤盘旋庭中,意殊驯扰。因近前抚摩之,鹤遽伏生胯下,鼓翼而起,顷刻数丈。生惊而呼,则已冉冉入云际,俯视下方,屋宇树木,隐约可辨。再高,但见白云然,平铺若海;足下氤氲绕之,了无所见。惧甚,噤不能声。俄而止一山,峰峦环绕,涧水争流,鸟语花香,树林阴翳,顿觉别有一天。生既及地,鹤自飞去。

神志既定,环顾山谷中,瓦屋参差,殆不下数百家。遂起,循径行,观玩风景。信足所至,峰回路转。忽见一带粉墙,高矗霄汉,墙外佳木千章,绿阴垂地,其东双扉洞辟,疑为巨宅别墅。生至此亦无所畏,竟入焉。始进一二里,山石荦确,颇不易行;渐入则细草如茵,丛花夹道,丹嶂碧,耸峙左右。生视其左题曰“云窝”,其右题曰“月窟”,俱有石门。生以手叩之,呀然自开。掉臂入览,曲折通幽,自堂达室,妙境环生。其中金石书画,帷帐鼎彝,无不毕备。顾阒然无一人。最后抵一轩,几置一琴,断纹斑驳,色泽殊古;炉烟尚篆,杯茗犹温,四周洁无纤尘,似日夕有人居处者。生疑讶不定。见琴,遽触所好,整襟危坐,抚弦操缦,为鼓一曲,声韵悠扬,余音徐歇。忽闻背后有环■声,赞曰:“妙哉此曲也!非所谓《潇湘三弄》耶?”生离座回顾,见一女郎高髻靓妆,自室之东偏出,秀靥长眉,丰神倩冶。生遽长揖为礼,女亦敛衽作答。因诘生何来,曰:“此间非尘世人所能至也,郎君缘福不浅哉!”生具述颠末。女曰:“此鹤湘蓠之所豢也。遣以迎君,当别有意。”生曰:“湘蓠何人也?”女曰:“彼居月窟中,与余东西相对,距此不远,当导君一往见之。今且小住作清谈,余欲略询下方风景也。”遂击座右磬,铿然作声,声未绝而双鬟已至。女曰:“佳客辱临,不可无以款之。可作咄嗟筵,借尽主宾之谊。”双鬟去未几,群婢毕来,设席布座,肴核遽陈,生正坐而女旁侍焉。女所问皆世间琐屑事,有生所未及知者,女反代为之解。生不觉嗫嚅面赤,群婢至有窃窃匿笑者。继及经史文字,生应对尤乖。一婢耳语曰:“几见秀才家能识一字者?处士纯盗虚声,真觉骂尽千古名流矣。”生闻之,不自安,辞欲行。女曰:“湘蓠待君久矣。”即命双鬟偕生至月窟。

先诣一圆室,室中几榻器皿,无非圆者。生见所悬匾曰“小广寒宫”。湘蓠即居于是。闻生来,即出相见。皓齿明眸,姿容绝世。前执生手,倍致殷懃,恍若久别重逢,既离复合。先见女亦宛若旧相识,但不忆何处曾经觌面耳。因之两相注视,亲昵异常。女启口谓生曰:“郎君既至此间,何以迟来谒我?岂为云中君所留滞耶?郎君试观月窟与云窝,二者孰佳?掌理三十六宫蕊香仙子早有定评,其言曰:‘云窝安乐,不如月窟优游。’今偕君览一周,始知个中妙境。”于是携生出行。步踏绿莎,其软若绵;沿渚芙蓉,焕发绚烂若锦屏;一水盈盈,有桥可渡,当河之中,岛屿错峙,所蓄珍禽异鸟,间关百啭,音殊可听。河畔系一小舟,女与生同登,容与中流,竟达彼岸。女曰:“此即所谓月中画舫也。”旋见芦花枫叶间,有垂髫女子三四人荡桨来迎,容并妖冶,叩舷作歌曰:

昔日送君兮,登陟乎高冈;今日迎君兮,邂逅乎芳塘。记与君别兮,日引而月长;恨与君隔兮,水碧而山苍。虽不能见君兮,愿君其勿忘!

其声入耳凄惋,若素与相稔者。近前,引手招生。生意欲乘之,目女。女不言久之,曰:“乘彼将何之?君以此始,必以此终。且欲登极乐世界,非此不可。”遽偕生登岸。即有鱼轩来迓,旁立长鬣奴,控马待生。于是女乘轩,生骑而从。逶迤数十里,■竹翠梧,碧荫交加。顷之,复抵一河,杳邈波涛,极目无际。欲渡无舟。正深延企,忽闻有飞来者,即女之前舟也。生视之,舟上并无一人,而帆桨毕具,不觉称异。女谓生曰:“此即祖冲之之千里船也。”不因风水,施机自运,以手拨之,双轮鼓动,其驶若激箭。须臾风顺,蒲帆十二幅,叶叶自起,未逾数刻,已抵一处,四围雉堞参差,有若城垣。女指谓生曰:“此寒碧城绿萼华之所居。彼今下降尘寰,令我兼司其职。迎君来此一游,将来遄返世间,不至觌面而失此良缘也。”既入城,见街衢整洁,廛市殷阗。门外皆设香案,似迎大官状。女曰:“此特为君行盛礼也。”东南隅殿宇,高耸霄汉,有似王者居,榜曰“蕊珠宫”。女携生竟入。宫婢无数,侍立两行。坐甫定,趋承问安者络绎。因命设宴前轩。觥■相酬,倍极其乐。旋至房中,左壁悬一女郎像,媚秀丽,不可一世。女曰:“此即君夫人也。可谛认之,他日相逢,乃可于众中识别。”是夕女偕生宿,绸缪臻至。勾留三阅月,欢爱倍于寻常,真觉闺中之乐有甚于画眉者。

一日,生散步中庭,见前之白鹤,方对石镜翩跹而舞。生曰:“此我冰人也,不可不厚酬之。”鹤闻言,竟前俯伏生足下,负生而起,如前时,片刻已下。生启眸四顾,乃己室也。鹤则冲霄杳矣。家人见生,大惊,谓失生已三岁,“何处不寻觅,今乃自至耶?”生缅述所遇,咸不信。或谓既已遇仙,必有仙术;即不然,亦当有体香形换之异,临别亦必有宝物赠遗,携示下方作证。而生并无之,身上所衣,即去时服也。因疑托故谬言。生亦不自明。但自是作诗文益敏捷,下笔如神,不假思索。是春入邑庠,明年应秋闱,即登贤书。世家巨族争婚之,生俱辞焉,曰:“吾妻乃绿萼华也,我已下玉镜台之聘矣。因缘自有前定,仙人岂欺我哉?”

及春,公交车北上,道经齐鲁间,车覆伤肱,觅寓养痾,杜门不出。一夕,有款门求宿者,乃宦家眷属也。人数颇众,而寓中无隙地。生房最宽敞;欲求生暂迁他室以让之,而难于启齿,因私与生仆婉商之,为生所闻。即召寓主曰:“此事其细已甚,何不可行?岂谓我不能容物耶?”立命仆被他宿。顾所迁室仅隔一院,翌晨宦家婢偶出外间,遇生于庭,凝眸注视,状甚惊异。生视之,即前时月窟河滨荡桨女娃也。午后,宦家女登车而去,三四小鬟簇拥之。生适立门外,见之甚真,神情态度,逼肖绿萼华。道旁见者,咸啧啧赞曰:“世间何来此美女子哉!”生亦疑甚。私询宦家姓氏,方知为孙姓,父官御史,鹿城望族也。时生臂已痊,急治行李,束装随发。

南宫既捷,询悉御史居址,竟遣媒妁往求焉。生初以为所愿必遂,不意御史以已行许字为辞。生知之,衷情懊恼,神志乖丧,虽晴日看花,暖风张席,卒一无欢绪。同年招赴绮筵,率不往。或有知生心事者,邀生闲游寺观,借散闷怀。忽逢一羽流,黄冠素氅,潇洒不群,拱手向生曰:“新太史有何不足,而作此怏怏态哉?欲谐姻好,当倩此君。”因指庭畔一白鹤曰:“遣彼为媒,当无不就。”生心动,知道士非凡人,长揖问计,曰:“炼师具知来历,必能圆此因果。小生感当不朽!”道士曰:“请君解一佩玉,作一绝句,自当有以报命。”生援笔成二十八字云:

记在蕊珠宫里见,霓裳霞袂立风前。湘蓠消息何须问,试读《楞严》第一篇。

即脱所佩玉藕授道士。道士并诗系鹤颈,谓鹤曰:“好为之,勿负吾托。”鹤引吭长鸣,振翮凌风,扶摇竟上。诸人翘首仰瞩,视其翩然入云际,遽没。须臾竟返,则所系已失,鹤足别有锦帕一裹,解观之,则钿盒金钗也。启盒,得同心结,解结,得十六字云:“再遣月老,定慰云情。月窟常圆,云窝不老。”众目睹之,无不叹异。重人往,婚议遂定。人因谓之鹤媒。御史女名湘月,字舫仙。

十二花神

淞北玉生,前在芙蓉城中偷观蕊榜,于是群仙名字,遂传世间。或谓其下降尘寰,即为申江十美者,殆寓言也。继窃视第二叶,瞥睹吴慧珍、张书玉二姝名,意谓此亦申江词史也,顾其标名曰“十二花神”,意殊未解。正踌躇间,而二爱仙人已自内出,匆匆数语,遽令送归,则炉鸭香温,莲漏正催三下也。于是默识于心,不以告人。居无何,秋风骤起,旧疾陡发,日惟偃息在…,重帘暗幕中,只以经卷药炉,消遣晨夕。

一夕,忽有持刺来招者,曰:“大罗天仙子相召。”生即随之行。但觉举足飘忽,如步虚空。未数里,即抵一处,殿宇巍峨,彷佛王者居,榜曰“涵碧宫”。中设司香尉二人:一曰春妍,一曰秋媚。见生至,即出相迓。二女姿容,并皆佳妙,霓裳霞带,披拂临风。导生坐于宫左斗室中,则已先有一人在,据座观书,引杯独酌,近即之,天壤柿叟也。因问:“君何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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