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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公案-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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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署潮令者为大埔尹白公。验伤通报,未讯而殁。冬十月十有八日,余摄篆视事,庭鞫再三,莫肯居凶手者。词证江拱山、谢文卿,以格斗人多,刀梃交下,实不知为谁。询之未死之杨世香,亦仅知伤己者为罗俊之、江阿尾、江献瑞,而致毙杨仙友之元凶,亦不能知其为谁也。

将江、罗两姓人犯,隔别细询,抚之以宽,动之以情,示之以威,加之以三木,钩距毕施,刑法用尽,总以“不知”二字抵塞,无一人一言之稍有罅漏者。余于是亦无可如何也。

居数日,阴晦,凄风惨淡。漏下人寂,余呼两造齐集,谓之曰:“杀人偿命,古今不易。汝等清夜自思,设汝被人杀死,而人不偿汝命,汝为冤魂,能甘心乎?汝等所希冀侥幸,不肯招承者,以无人指质耳,我已牒城隍尊神,约于令夜二更,提出杨仙友鬼魂,与汝质对。汝等虽有百喙,亦难以掩饰矣。”

命隶役分摄诸人,随诣城隍庙。鸣钟鼓,焚香再拜,起坐堂皇。先呼杨仙友鬼魂上堂听审,凭空略问数语。谓阶下诸人曰:“杨仙友在此,欲与汝等对质。汝等举头观之,此以手捧心、血染红衣者是已。”众人或昂首而观,或以目窃睨,惟罗明珠、江子千、江立清三人低首不视,若为弗闻也。

余即呼罗明珠至,正言曰:“仙友在此,欲汝还其一命,汝尚何推诿哉?”明珠骇颤,良久不能答。余曰:“汝平日利口狡赖,今仙友冤魂在兹,汝则不敢置喙,其为汝杀死无疑。

若不实言,当刑讯。”明珠服曰:“吾梃击其颠,伤在偏左。仙友之死由锋刃,乃江子千,与吾无涉也。”

继呼江子千至,问之,子千不承。余曰:“汝自与杨仙友辩论。”子千熟视不语。余曰:“汝不见冤魂乎?魂言罗明珠执木棍伤其额颅之左,汝执长刀刺其胸膛,僵于地,汝拔刃,血随之涌出。当日情形如此,汝尚何容辩哉?”子千曰:“是也。”余曰:“仙友之死,由汝二人。魂所言无妄乎?”曰:“无妄矣。”余曰:“当日号召多人,指麾令杀者为谁?”曰:“江立清也。”

遣役将子千、明珠入庙中暗处。呼江拱山谓之曰:“杨仙友怪汝,汝明知杀彼之仇,不以实告,欲沈其冤。今与汝为难,汝受贿几何,即以汝偿其命矣。”拱山叩头曰:“杀人者,江子千、罗明珠;主令者,江立清。奈何以无干之人偿其命乎?”继呼江宗桂、罗达士、江阿明、江阿祖、江阿满,细加询问,皆如拱山等所言。

江立清恃其老也,刑法不能加,鬼神不能吓,坚诿不知。

诘问良久,终不承。余见其病甚,度不久奄人世,乃谓曰:“众证明确,即同狱成。仙友言,祸由立清,终不肯使活,将夺其魄于道。”即将江子千、江立清诸人按律定拟,解赴大吏。

甫三日,而立清卒。潮人遂以为真有鬼神也。

译文潮阳县的延长、埔上、塘子等乡,一起围岸筑堤蓄水,轮流灌溉他们各自的田地。八九月出现旱情,江、罗两姓之人依仗人多势大,破坏规约,不顾初一为杨家用水的日期,任意用吊杆提水,把所有的日子全占了。

杨仙友心中不服,带着刀前去阻拦。他的本家弟兄杨文焕、杨世香随他前往。罗明珠急忙赶回乡里,报告给乡长江立清,招集众人。江子千、江宗贵、罗达士、罗俊之、江阿明、江阿祖、江阿满、江阿尾、江献瑞等四五十人,持着长枪,带着棍棒赶到,把杨家几个人包围起来殴打。杨学文看见父亲、叔叔处在围困之中,也招集了三十多人,和江、罗两家人格斗。由于众寡不敌,杨仙友被打死。杨文焕等人纷纷逃走。杨世香受了重伤,设法自己逃脱,但又被抓了回去。江、罗两家以此显示雄豪强壮,实际上却用药为杨世香治疗,恐怕人死了招来大祸。

时代理潮阳知县的是大埔县白县令。他派人验伤,呈文上报,还没来得及审讯,白县令就去世了。十月十八日,我上任兼任潮阳知县处理公务,在县衙中多次审讯,没有一个人肯承认自己是杀死杨仙友的凶手。证人江拱山、谢文卿称言,参加格斗的人多,刀棍交加,实在不知是谁打死了杨仙友。向杨世香询问,他也只知道打伤自己的是罗俊之、江阿尾、江献瑞,而打死杨仙友的元凶,他也不知道是谁。

我把江、罗两姓犯人隔开细加审问,以宽大为怀进行安抚,用感情进行诱导,向他们显示威严,并对他们使用刑具,但是,盘问方法全用尽了,刑罚也都使上了,这些人总是用“不知”

两字抵挡搪塞,没一人略微有一点漏洞。这时,我也无可奈何了。

过了几天,天气阴暗,凄风吹来,天色惨淡。更深人静之时,我把诉讼双方的人召集在一起,对他们说:“杀人偿命,古今不变。你们静夜自思,假设你自己被人杀死,可是杀你的人没有偿还你性命,你作为一个含冤的鬼魂,能甘心吗?你们之所以希望侥幸逃过,不肯招供承认,不过是因为没人指证对质罢了。我已经发了公文给城隍,约定在今夜二更,提来杨仙友鬼魂,和你们对质。你们即使有一百张嘴,也难以再掩饰了。”

我命令差役分别管领这些人,一起来到城隍庙。敲钟击鼓,上好香,向城隍下拜,一切举止都极为冠冕堂皇、严肃认真。我先叫杨仙友鬼魂上堂听候审问,向空中稍微问了几句,然后对阶下众人说:“杨仙友就在这里,要和你们对质。你们抬头看,这个用手捧心,鲜血把衣裳都染红了的人就是他。众人有的抬起头来看,有的用眼睛偷偷斜视,只有罗明殊、江子千、江立清三人低着头不看,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

我就叫过罗明珠,正言厉色地对他说:“杨仙友就在这里,要你还他一条命,你还有什么推卸的呢?”罗明珠吓得不住发抖,好长时间答不出一句话来。我说:“你平日伶牙俐齿,狡辩抵赖,现在杨仙友冤魂在这里,你就不敢张嘴,这证明是你杀死杨仙友确定无疑。你要不实说,我就用重刑审你。”罗明珠承认说:“我用棍子打了他头顶,伤在左侧。但杨仙友是死在刀上,那是江子千砍的,和我没干系。”

接着我叫来江子千审问,江子千不承认。我说:你自己和杨仙友辩驳。”江子千注目细看不说话。我又说:“你没看见冤魂吗?冤魂说罗明珠手持木棍打伤他的额头左边,你拿长刀刺进他的胸膛,他倒在地上,你拔出刀,血随着喷涌而出。当时情形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辩白的吗?”江子千说:“是这样。”我接着追问:“杨仙友的死,由你二人造成,鬼魂所说的不假吧?”他回答:“不假。”我说:“那天发号令召来很多人,那指挥杀人的是谁?”他说:“是江立清。”

我便派衙役把江子千、罗明珠带入庙中暗处,叫来证人江山,对他说:“杨仙友怪罪你了,你明明知道杀他的仇人是谁,却不把实际情形禀告给我,要使他的冤仇沉溺不白。现在他要和你为难,你受了一点贿赂,就要你为他偿命了。”江拱山吓得跪在地上磕头,说:“杀人的是江子千、罗明珠,主持其事、发布命令的是江立清,为什么让我这旁不相干的人偿他的命呢?”

接着,我又叫来江宗桂、罗达士、江阿明、江阿祖、江阿满等人,仔细加以询问,都和江拱山等人所说的相同。

江立清倚仗他年老,刑罚不能加在他身上,鬼神也吓不住他,坚决推诿抵赖,说自己不了解情况。审问了好长时间,他始终不肯招供。我看他病得已经很厉害,料想不会久留在人世,就对他说:“众人的证词明白无误,就等于案子成立了。

杨仙友鬼魂说,大祸由江立清造成,一定不能让他再活下去,将要在路上夺去他的魂魄。”我就把江子千、江立清这一干人,按法律定罪,呈文上报,押解他们到上司衙门去。

刚刚过去三天,江立清就死了。据此,潮阳人以为真有鬼神的事。

第五则  葫卢地

潮俗多无赖,以攘夺、穿窬为常经。使之闲居寂处,则不能以终日。

余初莅普时,民之攘窃者百余人,缉治惩劝,逾月肃清。

冬十月,摄篆棉阳。棉之攘夺于途者以百计,穿窬者以千计。

行人当中午,持梃结群而趋。日未晡,则路绝人行。

余怒焉。擒其积恶盈贯者,毙之;穷凶极狠者,刑之;虽甚剧而可化者,惩而释之,使立功自赎。窃果、蔬、薯、芋,虽微必杖。或抗法逃藏,不获不已。贼知余之为彼难也,甫及月余,亦群然敛迹,道路肃清。

民以无贼为贺。余曰:“噫!未也,暂戢耳。”又旬日,而惠来、海丰之人,皆怪余驱贼入其疆。棉之文武寅僚亦以为贺。余日:“噫!未也。惠、丰自有土著,安能纳尽垢污?恐其无所之者尚众也。其潜踪也,为畏死;其寂处也,不能安。

将无有入海之意乎?”

或日:“子知海务者,二三月出巡,八九月旋师,今岂盗贼下海时哉?”余曰:“岭南气候不定,今虽冬腊,日暖风和,何可忽也?”因密约海门、达濠及潮阳三营将弁,并行访缉。

越数日,果有侦者来报云,匪类潜谋纠众集械,将出海。

其窝顿在百二十里之外,两邑交界铁山之麓,土名葫卢地。有炮火巨械,埋在方老七园中。长枪、大刀、藤牌,俱藏寮间茸草深处。约以腊月十二夜二鼓,会集起行,直趋海岸,夺府而出。

时十一夜二鼓矣。海门营遣千总陈廷耀与余密两,议以舟师夜抵石港,登岸埋伏石埠潭山间,待其来掩击之,而疑其未善。余曰:“噫!然哉。师行百里,不无人知,风声偶漏,将属徒劳。即使幸尔相遇,不与官兵敌杀,则必弃械而奔,暮夜之间,难为追缉。不若乘其未发,先入虎穴,以官拘犯,如缚鸡豚,止用两三人力耳。”陈曰:“贼徒已多,岂两三人所能办?”余曰:“此间三人足矣,至彼则我众自多。”陈君会意,曰:“善!”遂辞而去,留百总翁乔,听余调遣。

余张灯草檄,使普役陈拱、潮役林标,偕百总翁乔,乘夜驰赴普邑。檄署典史张天佑,统率壮丁五十名,马快、健役五十名,以初更直抵葫卢地,围搜捕擒。果在老七茅寮中擒获谢阿皆、黄阿五、高阿万、沈阿石、方阿球等五人,即于寮间搜出钢叉、挑刀、钩镰枪、竹篙枪、藤牌二十八面杆。又于园中起出大炮四位、神威炮一位。又于老七宅内,搜出子母炮、铁枪、牌刀、斩马刀、镰刀、铁钩五十六把,火药二桶,铅子一筐,火绳、火绒、红布杂物,不计其数。

复擒获林阿元及老七。老七者,方阿条也。素不孰,好结纳匪类。世居普邑葫卢地乡,与揭阳民黄阿振、潮阳民杨阿邦、陈阿禄,皆盗徒相善,往来密洽。以余治盗严肃,无逞志之区,乃于十月朔日,在棉湖寨沙坝中,偶语米贵乏食,阿条遂起意,商谋下海劫掠商船。

自以家居山僻,园寮茅舍,可为往来驻足总汇。购置军械、米粮,以为行资。阿振、阿邦、阿禄各逞己能,分途招伙。拟以是夜在大坝墟会齐,由钱澳夺舟出海。自谓神出鬼没,无人觉知,可以乘风扬航,横行岛屿,劫商舶,屠贾客,银钱货物,堆积如山,致富成家,在此一举。而岂知天道不容,有乘其未发而张网罗以掩捕之者也!

据供,党羽多人。就其确然有据者,复擒获王建千、欧阿利、梁阿义及代制炮械之铁匠刘阿捷等,续获邢阿凤、朱阿永、郑阿禽、林阿齐、梁阿千及与阿条为首之黄阿振、杨阿邦,共一十八人,按律惩治,惟陈阿禄以自首从宽。其余情罪未著者,概免株连,许以改过自新,不追既往。

自是,山陬、石罅、海内游魂,无不闻风丧胆,潜踪远遁,莫敢有复萌攘窃多事之想者。潮、普两邑肃然矣。

译文潮州风气不好,多无赖之人,以抢夺、偷窃为常事。要让这些人闲居静坐,连一天也呆不住。

我刚到普宁县上任时,百姓中抢劫、盗窃的有一百多人,捉拿处治,惩办劝化,一个多月就肃清了。十月,我兼署潮阳知县。这个县路上抢劫的人数以百计,穿房越户偷东西的人数以千计。中午的时候,路上行人手持棍棒,成群结队,匆匆忙忙地奔走。天还没到黄昏,路上行人就断绝了。

面对这种情况,我忧虑愤怒,就捉住一些恶贯满盈的家伙,处决了;对一些凶狠异常的人,则施以刑罚;对那些虽然闹得很厉害,但还可以教化的人,惩处一番后释放了,让他们立功赎罪。盗窃水果、蔬菜、薯类,即使很少,也一定杖责。

有些人抗拒法律,逃跑隐藏起来,不把他们擒获,决不罢休。

贼人知道我是他们的克星,刚刚一个多月,便一齐销声敛迹,路上平安无事。

因为贼人被肃清,百姓表示庆贺。我说:“咳!没有肃清呀,那不过是暂时收敛罢了。”过了十天,惠来、海丰两县的人,都怪我把贼人赶到他们那里去了。潮阳县的文武同僚,也因此表示庆贺。我说:“咳!不对呀,惠来、海丰自有当地的贼人,怎么能容忍潮阳去的渣滓呢?恐怕我们这里过去的贼人没有地方可去的还很多哩!他们隐藏踪迹,是害怕处死。他们暂时不为非作歹而闲呆着,但不会安定很久的。会不会有出海的打算呢?”

有人说:“您知道,说起下海来,二三月出发,八九月上岸,现在怎么会是盗贼下海的时候呢?”我说:“岭南的气候没有一定,现在虽然是十冬腊月,可是日暖风和,怎么可以忽视呢?”于是,我秘密知会海门、达濠及潮阳三处驻军的官兵,一起寻访缉拿。

过了几天,果然有侦探的人来报告说,贼人们悄悄谋划,纠集众人,收集武器,将要出海。他们窝藏在一百二十里外两县交界的铁山山脚下,地名葫卢地。有火炮这样的大武器,埋在方老七家园子里。长枪、大刀、藤牌,都藏在房屋上草丛深密的地方。他们约定,腊月十二夜里二更天,聚在一起出发,直奔海岸,抢船下海。

这时已经是十一日夜里二更天了。海门驻军派千总陈廷耀来和我密商,提议用船运军队,连夜赶到石港,登岸后,埋伏在石埠潭山里,等那些人来到时,突然发起攻击。但他自己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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