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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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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略等一等,蔷二爷来了叫他唱,是必唱的。”宝玉听了,心下纳闷,因问:
“蔷哥儿那去了?”宝官道:“才出去了,一定还是龄官要什么,他去变弄去了。”
宝玉听了,以为奇特,少站片时,果见贾蔷从外头来了,手里又提着个雀儿
笼子,上面紥着个小戏台,并一个雀儿,兴兴头头的往里走着找龄官。见了宝玉,
只得站住。宝玉问他:“是个什么雀儿,会衔旗串戏台?”贾蔷笑道:“是个玉
顶金豆。”宝玉道:“多少钱买的?”贾蔷道:“一两八钱银子。”一面说,一
面让宝玉坐,自己往龄官房里来。宝玉此刻把听曲子的心都没了,且要看他和龄
官是怎样。只见贾蔷进去笑道:“你起来,瞧这个顽意儿。”龄官起身问是什么,
贾蔷道:“买了雀儿你顽,省得天天闷闷的无个开心。我先顽个你看。”说着,
便拿些谷子哄的那个雀儿在戏台上乱串,衔鬼脸旗帜。众女孩子都笑道“有趣”,
独龄官冷笑了两声,赌气仍睡去了。贾蔷还只管陪笑,问他好不好。龄官道:
“你们家把好好的人弄了来,关在这牢坑里学这个劳什子还不算,你这会子又弄
个雀儿来,也偏生干这个。你分明是弄了他来打趣形容我们,还问我好不好。”
贾蔷听了,不觉慌起来,连忙赌身立誓。又道:“今儿我那里的香脂油蒙了心!
费一二两银子买他来,原说解闷,就没有想到这上头。罢,罢,放了生,免免你
的灾病。”说着,果然将雀儿放了,一顿把将笼子拆了。龄官还说:“那雀儿虽
不如人,他也有个老雀儿在窝里,你拿了他来弄这个劳什子也忍得!今儿我咳嗽
出两口血来,太太叫大夫来瞧,不说替我细问问,你且弄这个来取笑。偏生我这
没人管没人理的,又偏病。”说着又哭起来。贾蔷忙道:“昨儿晚上我问了大夫,
他说不相干。他说吃两剂药,后儿再瞧。谁知今儿又吐了。这会子请他去。”说
着,便要请去。龄官又叫“站住,这会子大毒日头地下,你赌气子去请了来我也
不瞧。”贾蔷听如此说,只得又站住。宝玉见了这般景况,不觉痴了,这才领会
了划“蔷”深意。自己站不住,也抽身走了。贾蔷一心都在龄官身上,也不顾送,
倒是别的女孩子送了出来。
那宝玉一心裁夺盘算,痴痴的回至怡红院中,正值林黛玉和袭人坐着说话儿
呢。宝玉一进来,就和袭人长叹,说道:“我昨晚上的话竟说错了,怪道老爷说
我是‘管窥蠡测’。昨夜说你们的眼泪单葬我,这就错了。我竟不能全得了。从
此后只是各人各得眼泪罢了。”袭人昨夜不过是些顽话,已经忘了,不想宝玉今
又提起来,便笑道:“你可真真有些疯了。”宝玉默默不对,自此深悟人生情缘,
各有分定,只是每每暗伤“不知将来葬我洒泪者为谁?”此皆宝玉心中所怀,也
不可十分妄拟。
且说林黛玉当下见了宝玉如此形像,便知是又从那里着了魔来,也不便多问,
因向他说道:“我才在舅母跟前听的明儿是薛姨妈的生日,叫我顺便来问你出去
不出去。你打发人前头说一声去。”宝玉道:“上回连大老爷的生日我也没去,
这会子我又去,倘或碰见了人呢?我一概都不去。这么怪热的,又穿衣裳,我不
去姨妈也未必恼。”袭人忙道:“这是什么话?他比不得大老爷。这里又住的近,
又是亲戚,你不去岂不叫他思量。你怕热,只清早起到那里磕个头,吃钟茶再来,
岂不好看。”宝玉未说话,黛玉便先笑道:“你看着人家赶蚊子分上,也该去走
走。”宝玉不解,忙问:“怎么赶蚊子?”袭人便将昨日睡觉无人作伴,宝姑娘
坐了一坐的话说了出来。宝玉听了,忙说:“不该。我怎么睡着了,亵渎了他。”
一面又说:“明日必去。”
正说着,忽见史湘云穿的齐齐整整的走来辞说家里打发人来接他。宝玉林黛
玉听说,忙站起来让坐。史湘云也不坐,宝林两个只得送他至前面。那史湘云只
是眼泪汪汪的,见有他家人在跟前,又不敢十分委曲。少时薛宝钗赶来,愈觉缱
绻难舍。还是宝钗心内明白,他家人若回去告诉了他婶娘,待他家去又恐受气,
因此倒催他走了。众人送至二门前,宝玉还要往外送,倒是湘云拦住了。一时,
回身又叫宝玉到跟前,悄悄的嘱道:“便是老太太想不起我来,你时常提着打发
人接我去。”宝玉连连答应了。眼看着他上车去了,大家方才进来。要知端的,
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秋爽斋偶结海棠社 蘅芜苑夜拟菊花题
这年贾政又点了学差,择于八月二十日起身。是日拜过宗祠及贾母起身,宝
玉诸子弟等送至洒泪亭。
却说贾政出门去后,外面诸事不能多记。单表宝玉每日在园中任意纵性的逛
荡,真把光阴虚度,岁月空添。这日正无聊之际,只见翠墨进来,手里拿着一副
花笺送与他。宝玉因道:“可是我忘了,才说要瞧瞧三妹妹去的,可好些了,你
偏走来。”翠墨道:“姑娘好了,今儿也不吃药了,不过是凉着一点儿。”宝玉
听说,便展开花笺看时,上面写道:
娣探谨奉
二兄文几:前夕新霁,月色如洗,因惜清景难逢,讵忍就卧,时漏已三转,
犹徘徊于桐槛之下,未防风露所欺,致获采薪之患。昨蒙亲劳抚嘱,复又数遣侍
儿问切,兼以鲜荔并真卿墨迹见赐,何Н嵒莅钤眨〗褚蚍钙敬泊δ
之时,因思及历来古人中处名攻利敌之场,犹置一些山滴水之区,远招近揖,投
辖攀辕,务结二三同志盘桓于其中,或竖词坛,或开吟社,虽一时之偶兴,遂成
千古之佳谈。娣虽不才,窃同叨栖处于泉石之间,而兼慕薛林之技。风庭月榭,
惜未宴集诗人;帘杏溪桃,或可醉飞吟盏。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直以东
山之雅会,让余脂粉。若蒙棹雪而来,娣则扫花以待。此谨奉。
宝玉看了,不觉喜的拍手笑道:“倒是三妹妹的高雅,我如今就去商议。”
一面说,一面就走,翠墨跟在后面。刚到了沁芳亭,只见园中后门上值日的婆子
手里拿着一个字帖走来,见了宝玉,便迎上去,口内说道:“芸哥儿请安,在后
门只等着,叫我送来的。”宝玉打开看时,写道是:
不肖男芸恭请
父亲大人万福金安。男思自蒙天恩,认于膝下,日夜思一孝顺,竟无可孝顺
之处。前因买办花草,上托大人金福,竟认得许多花儿匠,并认得许多名园。因
忽见有白海棠一种,不可多得。故变尽方法,只弄得两盆。大人若视男是亲男一
般,便留下赏玩。因天气暑热,恐园中姑娘们不便,故不敢面见。奉书恭启,并叩
台安男芸跪书。
宝玉看了,笑道:“独他来了,还有什么人?”婆子道:
“还有两盆花儿。”宝玉道:“你出去说,我知道了,难为他想着。你便把花儿
送到我屋里去就是了。”一面说,一面同翠墨往秋爽斋来,只见宝钗,黛玉,迎
春,惜春已都在那里了。
众人见他进来,都笑说:“又来了一个。”探春笑道:“我不算俗,偶然起
个念头,写了几个帖儿试一试,谁知一招皆到。”宝玉笑道:“可惜迟了,早该
起个社的。”黛玉道:“你们只管起社,可别算上我,我是不敢的。”迎春笑道:
“你不敢谁还敢呢。”宝玉道:“这是一件正经大事,大家鼓舞起来,不要你谦
我让的。各有主意自管说出来大家平章。宝姐姐也出个主意,林妹妹也说个话儿。”
宝钗道:“你忙什么,人还不全呢。”一语未了,李纨也来了,进门笑道:“雅
的紧!要起诗社,我自荐我掌坛。前儿春天我原有这个意思的。我想了一想,我
又不会作诗,瞎乱些什么,因而也忘了,就没有说得。既是三妹妹高兴,我就帮
你作兴起来。”
黛玉道:“既然定要起诗社,咱们都是诗翁了,先把这些姐妹叔嫂的字样改
了才不俗。”李纨道:“极是,何不大家起个别号,彼此称呼则雅。我是定了
‘稻香老农’,再无人占的。”探春笑道:“我就是‘秋爽居士’罢。”宝玉道:
“居士,主人到底不恰,且又瘰赘。这里梧桐芭蕉尽有,或指梧桐芭蕉起个倒好。”
探春笑道:“有了,我最喜芭蕉,就称‘蕉下客’罢。”众人都道别致有趣。黛
玉笑道:“你们快牵了他去,炖了脯子吃酒。”众人不解。黛玉笑道:“古人曾
云‘蕉叶覆鹿’。他自称‘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了?快做了鹿脯来。”众人
听了都笑起来。探春因笑道:你别忙中使巧话来骂人,我已替你想了个极当的美
号了。”又向众人道:“当日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
如今他住的是潇湘馆,他又爱哭,将来他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变成斑竹的。
以后都叫他作‘潇湘妃子’就完了。”大家听说,都拍手叫妙。林黛玉低了头方
不言语。李纨笑道:“我替薛大妹妹也早已想了个好的,也只三个字。”惜春迎
春都问是什么。李纨道:“我是封他‘蘅芜君’了,不知你们如何。”探春笑道:
“这个封号极好。”宝玉道:“我呢?你们也替我想一个。”宝钗笑道:“你的
号早有了,‘无事忙’三字恰当的很。”李纨道:“你还是你的旧号‘绛洞花主’
就好。”宝玉笑道:“小时候干的营生,还提他作什么。”探春道:“你的号多
的很,又起什么。我们爱叫你什么,你就答应着就是了。”宝钗道:“还得我送
你个号罢。有最俗的一个号,却于你最当。天下难得的是富贵,又难得的是闲散,
这两样再不能兼有,不想你兼有了,就叫你‘富贵闲人’也罢了。”宝玉笑道:
“当不起,当不起,倒是随你们混叫去罢。”李纨道:“二姑娘四姑娘起个什么
号?”迎春道:“我们又不大会诗,白起个号作什么?”探春道:“虽如此,也
起个才是。”宝钗道:“他住的是紫菱洲,就叫他‘菱洲’,四丫头在藕香榭,
就叫他‘藕榭’就完了。”
李纨道:“就是这样好。但序齿我大,你们都要依我的主意,管情说了大家
合意。我们七个人起社,我和二姑娘四姑娘都不会作诗,须得让出我们三个人去。
我们三个各分一件事。”探春笑道:“已有了号,还只管这样称呼,不如不有了。
以后错了,也要立个罚约才好。”李纨道:“立定了社,再定罚约。我那里地方
大,竟在我那里作社。我虽不能作诗,这些诗人竟不厌俗客,我作个东道主人,
我自然也清雅起来了。若是要推我作社长,我一个社长自然不够,必要再请两位
副社长,就请菱洲藕榭二位学究来,一位出题限韵,一位誊录监场。亦不可拘定
了我们三个人不作,若遇见容易些的题目韵脚,我们也随便作一首。你们四个却
是要限定的。若如此便起,若不依我,我也不敢附骥了。”迎春惜春本性懒于诗
词,又有薛林在前,听了这话便深合己意,二人皆说:“极是”。探春等也知此
意,见他二人悦服,也不好强,只得依了。因笑道:“这话也罢了,只是自想好
笑,好好的我起了个主意,反叫你们三个来管起我来了。”宝玉道:“既这样,
咱们就往稻香村去。”李纨道:“都是你忙,今日不过商议了,等我再请。”宝
钗道:“也要议定几日一会才好。”探春道:“若只管会的多,又没趣了。一月
之中,只可两三次才好。”宝钗点头道:“一月只要两次就够了。”拟定日期,
风雨无阻。除这两日外,倘有高兴的,他情愿加一社的,或情愿到他那里去,或
附就了来,亦可使得,岂不活泼有趣。”众人都道:“这个主意更好。”
探春道:“只是原系我起的意,我须得先作个东道主人,方不负我这兴。”
李纨道:“既这样说,明日你就先开一社如何?”探春道:“明日不如今日,此
刻就很好。你就出题,菱洲限韵,藕榭监场。”迎春道:“依我说,也不必随一
人出题限韵,竟是拈阄公道。”李纨道:“方才我来时,看见他们抬进两盆白海
棠来,倒是好花。你们何不就咏起他来?”迎春道:“都还未赏,先倒作诗。”
宝钗道:“不过是白海棠,又何必定要见了才作。古人的诗赋,也不过都是寄兴
写情耳。若都是等见了作,如今也没这些诗了。”迎春道:“既如此,待我限韵。”
说着,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诗来,随手一揭,这首竟是一首七言律,递与众人看
了,都该作七言律。迎春掩了诗,又向一个小丫头道:“你随口说一个字来。”
那丫头正倚门立着,便说了个“门“字。迎春笑道:“就是门字韵,‘十三元’
了。头一个韵定要这‘门’字。”说着,又要了韵牌匣子过来,抽出“十三元”
一屉,又命那小丫头随手拿四块。那丫头便拿了“盆”“魂”“痕”“昏”四块
来。宝玉道:“这‘盆’‘门’两个字不大好作呢!”
待书一样预备下四份纸笔,便都悄然各自思索起来。独黛玉或抚梧桐,或看
秋色,或又和丫鬟们嘲笑。迎春又令丫鬟炷了一支“梦甜香”。原来这“梦甜香”
只有三寸来长,有灯草粗细,以其易烬,故以此烬为限,如香烬未成便要罚。一
时探春便先有了,自提笔写出,又改抹了一回,递与迎春。因问宝钗:“蘅芜君,
你可有了?”宝钗道:“有却有了,只是不好。”宝玉背着手,在回廊上踱来踱
去,因向黛玉说道:“你听,他们都有了。”黛玉道:“你别管我。”宝玉又见
宝钗已誊写出来,因说道:“了不得!香只剩了一寸了,我才有了四句。”又向
黛玉道:“香就完了,只管蹲在那潮地下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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