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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日-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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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崖,像只幽灵似的在石雕和岩画之间忽隐忽现。巫师们被这不速之客惊呆了,他们在巫术中迷失了方向,无法辨别这个邪恶的幽灵来自哪个世界,他们共享的灵魂也完全看不懂这个启示,因此他们纷纷朝石头上磕头,发出石块和山崖相碰撞的声音。就在这一片混乱中,老巫师有黄倒抽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晕了过去,他牙齿咬得格格直响,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面荡漾飞逝,就像风吹在湖面上的波纹。其他巫师立即结束了仪式,他们围着他痛哭了起来,因为这个苍老得已经忘了自己年龄的老巫师,曾经预言自己将在看到蚩尤人最后的命运之前死去。巫师们认为这个征兆终于来了。
这时候,第二个炼从飘浮在半空中的一张毯子上跳了下来,他落在巫师们匍伏的身体中间,就像落在乌龟堆里的一只老鹰,他双脚还没站稳当就骂了起来:“你们这群笨蛋,爬出你们的乌龟壳为自己的瞎眼祷告吧,那蜘蛛是风筝的影子!”
风筝
有一天,落天儿射鸟时,射下来一只风筝,形状像只蜘蛛,两只眼睛一只朝上翻,一只朝下翻,说穿了就是长长短短和短短长长的几条横线。他的箭穿透了蜘蛛的心窝子,箭矢还挂在上面,他试图把它摘下来时,费了番力气。这风筝不仅像只蜘蛛,而且确是蜘蛛的杰作,是由密不透风的蛛丝织成的,箭矢被拔出来时,蛛丝自动愈合了伤口。这孩子看这怪物够邪门儿,就学巫师的样子用白灰在蜘蛛后背上画了支箭矢,又胡念了个咒说:“操你娘的,不管你是什么,不听话就把你扔进炉子里。”他的巫术居然灵验,这风筝只需他吹口气就飞起来,也没有线系着,只用他的咒语就收放自如。孩子把这有魂魄的风筝放回天上,就像放起个幽灵一样,一个壮丽的幻觉就会出现。只见墨色群山广袤如海,林莽深处万千野兽四处游走,厚重的高地之上连着一望无际的荒原,极远处的云层上面漂浮着天国般光明的雪山,雪山之巅垂下一条闪亮耀眼的带子,一直延伸到最近的一座巍峨的大山后面。这片幻境中的天地如此之大,以致更远处就像老人嘴上的传说一样云山雾罩、模糊不清。这孩子的眼神这样缥缈逛荡了半天,直到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才发现那条从雪山顶上垂下来的带子就是流过山谷和盘膝峰的落天江,而江边上有个正仰着脖子眼巴巴地发呆和叹气的傻瓜正是他自己——他从未如此高明地俯视和端详过自己,好像他单独有了一个上帝——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这风筝看到的世界和一切都能转移到他的眼睛里。
(在几万里之外,伏羲凭空丢失了一双眼睛,他占了一卦,运气很坏,他的风筝彻底丢了。)
这天中午,落天儿决定炫耀一下他的蜘蛛,他站在江边的一块高地上,当着几十个慕名而来的孩子把一大团黑乎乎的线球似的东西抛到空中,迎风展开一个有整张羊皮那么大的风筝,就像凭空炸开一团黑烟,还伸出八条细长的腿来,正是活生生一个大蜘蛛。少年们发出惊叫,还有几个较小的孩子当场给吓哭了。落天儿很得意,他一边笑一边让风筝老实地升起来,慢慢地飘过江去。接着,他又证实了这支风筝听他的指挥甚于听命于风,他让它去哪儿,它就去哪儿,让它停下,它就一动不动地停下,就是猎手养的鹰也比不上。这样玩了一阵子,孩子们都说他比老巫师更厉害。落天儿因此觉得他的蜘蛛还可以让江北的巫师们吓上一跳,他们正在变成乌龟,或许受了惊吓之后,就想变回人了。坐满了高地的少年们对此表示赞同。老巫师有黄的重重孙子也表示赞同,他名字叫子牙,十四岁,父母早丧,在有黄身边长大,据说天生就是巫师的材料。这会儿他对落天儿说:“这个蜘蛛的眼睛里藏着过去的秘密,它一定会让巫师们开窍的。”落天儿就说:“没错,你家的老巫师一定会感激我,因为他很久没有看见奇迹了。”子牙说:“没准他还能回到过去,看见他在羊皮纸里一辈子也看不见的东西。”落天儿说:“你会成为一个高明的巫师,因为你说对了,这只蜘蛛才是真正的奇迹,就像那个时间怪物一样。”说完他把风筝放飞起来,飞得不高不低,让它在中午的阳光下朝江北的石崖上投出一个巨大影子。孩子们隔着大江看见那群可怜的大乌龟为此艰难地向祭坛上爬去,他们爬得很慢,显然已经饿得晕头转向了。落天儿和伙伴们笑得满地打滚。灿镜儿拍着手大叫:“时间怪物回来啦!”这时候羽烛过来了,他从树杈上摘下落天儿挂在那儿的弓箭,飞快地一箭射去,那只幽灵般的风筝打着旋被风吹向江北的石崖后面。落天儿转头嚎叫着向羽烛扑过去——两个人的第一次冲突就是这么发生的,他们一言不发,闷着头向顶架的牛似的用最拙劣的的方式抱成一团,扭来扭去,他们的身手和搏击术完全派不上用场,也分不出胜负,扭了一阵子,被孩子们拉开。落天儿终究惦记他的风筝,他跑向大江,边跑边甩掉衣服,在将江边又脱了裤子。晚春的江水还冰凉,好在水瘦,他像一只划过江面的野鸭子游到了对岸。他从巫师们的祭坛边不远处跑过,正磕头祈祷的的巫师毫无发觉,他爬上陡峭的石崖,比猴子还快,转眼就消失了。
女孩灿镜儿立即担心落天儿再也回不来了,她眼圈直红,忍了一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哭起来。羽烛哄了一阵子不灵,就命令所有的孩子站在江边上一齐喊落天儿,大约喊了七八声之后,这些孩子目瞪口呆地看到了他们终生难忘的奇迹:从风筝坠落的地方升起来一个东西,不紧不慢地飘过来,竟是一张巨大的毯子,活像一块妖里妖气的云彩,它越过石崖,停在巫师们的祭坛上空,上面分明坐着高举一只大蜘蛛的落天儿,和那位已经失踪了很久的雄伟的王——羽烛和灿镜儿的父亲。
以后,落天儿每次谈起这事都满足得像个刚从梦境中醒来的傻瓜。他的风筝跌到地上,自己却得到奖赏飞了起来。那是一阵真正的飞翔,迎着正午的太阳,刺目的阳光纷纷向两边散开,落天江反射的光点像无数斑斓的流星在脚下飞逝。此外他还永远不会忘记炼把他拉到空中又用大手接住时说的话:“我的儿子,咱们上天啦!”
炼的礼物
巫师们从乌龟变回了人,各个身体虚弱得厉害,出动了十几辆车才把他们从浮桥上拉回来,又挨个送到家里。老巫师有黄抱着那颗水晶球,不屈不挠地请求和炼立即对话,他说:“我担心我一眨眼就死掉。”炼却带着钦佩的语气安慰老头说:“回去做一个真正的梦吧,不用担心自己醒不过来——经过这番折腾你还没有死,我看你永远也不会死了。”
炼回到他那建在山坡上的庄园里,迎接他的是一大群目光中充满恐惧和惊奇的族长以及军队的首领们,他匆匆地走过他们,随着掷在地上的刀鞘,扔下一句话:
“从现在开始,把男人们的东西都打成包裹。”
这等于宣布了已经延迟二十年之久的远征命令。
有几个仆人跟着炼进了内宅,以为他会先睡上一觉,但他们忘了伟大的炼是不睡觉的。他径直去了他的女人灿蝶儿的后院,那是个漂亮的花园。灿蝶儿那会儿正和伺候他的几个女佣在草地上玩过家家,身边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偶和小孩子用的瓶瓶罐罐。除了身体肥胖了一些,二十年来她没有任何衰老的痕迹,实际上丰满使她更加美艳夺目,就像个光华巨大的胖娃娃。炼去让女佣们把王后领到温泉那里,然后他让她们离开。灿蝶儿那时奇怪地看着他,因为他大白天地正给她脱衣服,他把她脱光了,她直直地站着,在春风里打着寒战,笑眯眯地看这个巨人脱掉袍子,好像变成了当年的野兽似的浪。“你也许认不出我了,宝贝。”他说,“瞧你什么都没变,但我什么都变大了一号。”他撇了撇嘴,又说:“希望你一会儿受得了这个大家伙。”他抱起她,进了冒着热汽的温泉池子,亲自给她洗澡,使她不停地笑和叹息。然后他抱着她翻滚在草地上,他那凶猛的一下子让灿蝶儿变成了活泼喷涌的泉水。他们在草地和池子里来回折腾了一下午,阳光普照,微风里带着潮湿的香气,落天江涨水了,整个山谷都在流汗和喘气,灿蝶儿在欢痛交织的喊声中美美地晕过去好几次。就这样,这两个分别穿越各自时光的人二十年后又重新凝结在一起。炼一边干一边不停地嘟囔:“噢,这么久了,我不该把你当成小孩子……噢,可怜的丫头,你这儿才是个天堂。”灿蝶儿则紧紧地抱着他,嘴里一个劲地惊叹:“我的天呐,我想起来了。”黄昏的时候,炼搂着她钻进了那块曾经飞起来的毯子里,他说:“你应该知道,可怜的女人,我从那边回来,这就是我带给你的礼物。这也让我想起我们的过去。但是,我们没有多少时间搞这个啦。”这时,两行温暖的泪水从灿蝶儿乌黑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她看着他,又看了看四周,过了一会儿,她蓦地坐起来,说道:“我去看看孩子。”她穿上衣服,很明显,她并不在乎衣服该怎么穿,以至完全穿错了,走了两步就跌倒在地,套在袖筒里的双脚怎么也站立不起来。炼过去拾起她,说:“现在倒好,你又变成了个傻女人。”灿蝶儿瞪着迷朦的大眼睛,说道:“你别想再碰我了,除非你变回过去那个人样。”
灿蝶儿在这天下午恢复了一些记忆,但仅仅是一些而已,这么说是因为它能记起的东西并不连贯和完整,就像被风吹落的树叶,再也拼不成本来的大树。她经常为某个突然冒出的记忆的碎片灵光闪动,走出门去,但没走多远,她就忘了她的目的何在,另一个记忆随之而来,让她扭头又回去。她每天就这么不知疲倦地折腾着,成了一个随时对自己有新发现又随时遗弃自己的疯子。炼起初担心她会被那些捉摸不定的念头给累死,但很快他发现这担心是多余的——因为随着每个新记忆的出现,她就变成一个崭新的女人——炼亲自验证了这个发现,有好几次,他在多看她几眼后,她那令人吃惊的美貌和独特的率真使他难以遏制地向她发起攻击,经过一阵激烈的搏斗、撕咬和挣扎,在干完之后——在每次这档子死去活来的行欢过后,她都被弄出那么一滩关乎女人贞洁的血来,然后她又不知随着哪一阵风变回新鲜有力的Chu女。炼起初那惊奇的感觉不久就被恼怒所取代,“居然会有这种见鬼的事情,”他说:“每次都搞得像打架似的。”炼的不满最后成为一种近乎敬仰的沮丧,他觉得时间在他的女人身上破碎成一片片无法收拾的镜子,使她过去那丰富多彩的放荡生命被分割为一个个无比天真单纯的碎片,她从此再也不会勾引他了,就像石崖上刻画的月亮中的那些女神,你必须变成野兽才能征服她。
那天下午,落天江涨水的时候,蚩尤人静静地站在岸边看着,他们看见江水漫过河床两边密布的鹅卵石,漫过江北的一座座石像,最后淹没了石崖上那些古老的浮雕和岩画;他们的耳畔回荡着已经回荡了五百年的波涛声,还有一个丧失记忆二十年的美丽不朽的女人发出的像水晶一样透明的尖叫,这叫声就像给这个山谷罩上了一片巨大的光环,使它变成了一个完全不真实的、虚幻的世界。此外,天空中有一支黑色的、蜘蛛状的风筝在奇怪地游荡。
笛和落天儿的故事(1)
1。
浪的父亲名叫有路,是个怪人,他早先做猎手时像个野人,呆在山里十年没有出来,他用笛声引诱野兽,然后捕捉和训练它们。后来他的笛声已经成了森林的主宰,他便厌倦了森林生涯,回到山谷里,这时他已经三十岁。他来到一块蚩尤人看不上的荒滩,那里布满了白色的巨石,寸草不生,他站在一块石头上,对着石块指指点点,那些石头就像列队的士兵一样自己垒成了围墙。夜里,他又吹起笛子,森林里的野兽和大鸟一起出动,它们分工明确,有的伐木,有的做搬运工,有的造房子,有的做家具,一夜之后,荒滩上建起一个庄园。庄园里最大的那块石头也从土里挪了出来,它压住的温泉因此喷涌,冲起十几仗高的水柱,落下后把这片地方冲刷一新。蚩尤人过来参观时,庄园里已经开满了鲜花,那些樟树还在像充气了似的伸展膨胀着树冠。庄园的正中间还有一个椭圆形的水池,水是温的,清澈见底。珠那年十六岁,她晚上跟随一阵悠扬的笛声进了这个怪人的庄园,她看见温泉,就下去洗澡。她走进水池时,发现那个怪人在后面跟着他,那晚月亮明亮,他们泡在温水里,彼此一言不发,好像早就知道对方要干什么。天快亮时,珠穿好衣服,对他说:“你得跟我回一次家。”她在前面走,有路在后面跟着,一直来到珠的父母那里。珠的家人贪婪,索要许多聘礼,这怪人只说了一句话:“都会有的。”此后山里的野兽就自己钻进珠的父母家的牲口圈,他们还不断地被地里冒出的金块绊倒。有路领回了珠,他们离群索居,好像在另一个世界。第二年珠生下浪,家里开始有了生机,但是夫妻间的距离并没有缩短。有路开始对巫术感兴趣,他把自己关在一间木屋里,整天往紫蒿酒里勾兑各种粉末,他想造出一种给镜子喝的酒,能让镜子酩酊大醉。那时他认为喝醉的镜子可以把照镜子的人带入一个迷醉的世界,可以代替巫师们的祈祷。后来他又想制造一个飞行工具,他养了一千只鸽子,积攒鸽子翅膀上的羽毛,并学会了纺线,又动员珠用他纺织的那些珍贵稀少的线去织一张毯子。这张毯子进展缓慢,珠对她男人的动机表示怀疑,她说:“你已经很了不起了,想飞哪儿去?”有路说:“飞来飞去。”珠从未打算阻止这个怪人各种奇怪的设想,她唯一的奢望就是再要一个孩子,但这个怪人在床上就像块冰冷的石头。他对自己的儿子浪也不闻不问,以至浪懂事后,父子无话可说,甚至从未吵架。浪惹了天大的祸,都由珠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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