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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春梦-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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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妇二人正笑着,小丫头进来说道:“林之孝有话回二爷,在外头等着呢。”贾琏忙即走出。林之孝带笑回道:“二爷大喜,咱们年下有了办法啦。”贾琏忙问:“有什么办法?”林之孝道:“刚才五营衙门打发差弁来给这里大人请安。说这府里的贼赃,在天津扣下了一起,那边有公事来了。”
原来,那年何三纠合伙盗,偷去贾母房内细软贵重物件不少。那何三被包勇当场击毙,其余伙盗将偷去赃物,朋分各散。
内中有周瑞的侄儿周四,占取较多,一时便阔绰起来,吃喝嫖赌,将金银似淌水般花用。花完了,又将珠宝首饰陆续变价,幸喜不曾被人勘破。其中另有大珠子三串,每串一百零八粒,原是预备做数珠用的。大的如龙眼核,小的也比绿豆大些,俱是一律精圆。周四也知此物贵重,惟恐在京露眼,被人侦缉;特地设法将他运到津沽,另托人拿到各珠宝行议价。
不料,各行先已奉过地方官的密谕,设词将来人稳住,一面专人报信。少时,捕快来到,人赃现获,一并解县。县官审过一堂,取了口供,忙即回明节度使。
此时,范阳节度使便是曾任西安的云公,他和贾府本有交情,又见圣眷正隆,岂有不尽力的。当天即用公文行知京营,吩咐签稿并送;一面由文案缮函告知贾政。毕竟公文迅速,所以京营先接到的。
贾琏闻林之孝回明详情,不胜狂喜。即至内书房面回贾政,贾政也是喜出意外。次日,云节度的私函也到了。那贾政如何函谢云节度及遣抱领取失赃,不必细叙。
不日,将珠串领回。只拣最大的一串,暂押了三万银子,已经够清付账目,绰乎有余的了。后来,天津府县从获犯口中,究出周四踪迹,又将他拿获,依律严处,并搜得赃物颇多。那赖尚荣枉自设下毒计,要欺占贾府家私,究竟何曾如愿!他本是浮浪子弟,后来又因越墙调戏妇女,从墙上摔下来,跌折左腿,变成残废。可见恶奴欺主,天道不容,才有此昭昭的报应。
如今却说贾府新年过后,渐近春融,史湘云家去了;探春因周统制奉旨来京陛见,姑爷随侍同来,在什锦街赁下住宅,也搬回另祝一时,荣府中不免寂寞。
那日,薛姨妈来看宝钗,先至王夫人处,王夫人迎着笑道:“姨太太这回可隔得太久了,什么事这们忙哟?”薛姨妈道:“我惦记着宝丫头,早就要来的。新年上不舒服了好几天,我刚好,小孩子又出花。那孩子自从香菱过去了,就跟着我,一出花更离不开啦。幸亏托姨太太的福,出得倒很顺当。蝌儿媳妇见我有年纪,实在累不动,他才领了过去。这些时孩子跟他也混熟了,我才腾得出身子来。”王夫人道:“那宝蟾近来还好罢?”薛姨妈道:“他近来还知道安分,不挑三窝四的,只不会理家。这也怪不得他,那夏家何曾教导过这个呢?”
此时,宝钗听人说姨太太来了,也忙至上房见礼。薛姨妈瞅着宝钗道:“你月份也这们大了,瞧着倒不大显。”王夫人道:“可不是么,他这衣服还是平常穿的。我给他放大腰身,新做了两套,还没有穿上呢。”薛姨妈道:“这可是大喜。我见过多了,是养小子的身子总校你没见我带宝丫头的时候,才五个月,比人家七八个月的还要足实。”王夫人道:“虽然如此,到了这个月份,也要保重着点。我叫他没事只管在房里歇着。他那里肯听呢?”薛姨妈道:“走动走动也好,走得多,养得快。只留神不要闪着碰着的。”
王夫人道:“我要跟姨太太商量:他月份一天大一天了,总得有人常在身边照应他才好。别人我也不放心,你若家里放得下,就搬来和他一起住着。设或三更半夜有个发动,也省得慌张。”薛姨妈道:“我也是这们想,只是家里看孩子管家务,全交给蝌儿媳妇,那里放心呢?他倒安得贫,耐得富,一步不乱走的。就管小孩子也细心。究竟还是新媳妇,有许多事摸不着门,还得我替他领路呢。”
王夫人道:“姨太太若肯住在这里,我还有个主意:那梨香院外边两所房子,你不是住过的么?此刻还空着,索性把他们也搬了来。那里通园子的便门开了,也如同一家子似的。你若不放心,白天回去瞧瞧;有什么要紧事,他们也好来问你的。”
宝钗道:“现在不比从前,一则园子里荒着,那便门开了,保不住你来我往多走几趟,万一有事,倒分不清责任了。二则宝蟾那蹄子,又膘又嘴硬,虽说学好,我总信不过他。不要吵闹起来,叫这边爷们笑话。太太和我妈妈细想想,我这话对不对。”王夫人道:“你这虑得太宽了!那便门平常关着,有事再开,可有什么妨碍?再说谁家没有个鸡争鹅斗的?那回,凤丫头生日,什么抱二家的、背二家的,在老太太面前闹得那们大,又谁笑过他们呢?”薛姨妈道:“咱们自己人,谁瞒得了谁。就是死鬼媳妇的事,若不仗着这边爷们,还压不下去呢!要笑,早就笑掉了下颏啦。”又对宝钗道:“既然你太太这样说,就依着他老人家罢。我今儿就住下了,你打发人去告诉蟠儿、蝌儿,择个日子搬来就是啦。”
宝钗答应了,连忙打发小厮通知薛蟠弟兄;一面带同莺儿秋纹等料理薛姨妈的床帐被褥,看着他们铺设。薛姨妈见他走来走去的忙碌,便着急道:“姑奶奶,你不要张罗我了。万一闪着了,我可担不起!由他们弄去罢。”从此,薛姨妈就在荣府住下。
那薛蟠素来任性,狂嫖滥赌从无检束。在监里圈了两年,虽然仗着银钱上下打点,不曾受苦,却也关得他火星乱迸。及至遇赦赎罪回来,薛姨妈惟恐他在外惹祸,终日看紧了,不放他出去;偶然借故出门,寻访冯紫英等一帮朋友,或是到锦香院中闲逛,总也不得畅意。听说搬回贾府,又可与贾琏、贾蓉等浪荡子弟寻花纵酒,朝夕追欢,心中先自欢喜。赶忙催着家人收拾,不到五日便已搬来。
那上房是个大四合院子,也还宽敞,又另有书房客厅。薛蝌只占了书房三间,自去下帷用功;薛蟠却忙着去寻贾府爷们。
此时,贾珍正约合一般勋贵子弟在宁府校场练习骑射。原来贾珍素性好武,前此也曾校射赌酒。只因染了公子哥儿的习气,又不善择交,渐渐的赌胜于射。这声气传出去,惹得台谏们纷纷弹劾。后来身到海疆,目睹海氛不靖,兵备积弛,更激动他戮力从戎之意。此番回来,整理庄产,甄汰家丁,渐已就绪。见了那些世旧,提起结会校射,大家都甚踊跃。
那会芳园围墙以内,本有一大段空地,是宁国公当日点兵的校常贾珍命小厮们划去荒榛,竖起射鹄,又添买了雕弓骏马,便按日演习起来。
同时,镇国公之孙牛继宗,理国公之孙柳芳,治国公之孙马尚清,齐国公之孙陈瑞文,平原侯之孙蒋子宁,襄阳侯之孙戚建光,锦乡伯之子韩奇,以及陈也竣冯紫英、卫若兰等华宗贵裔,咸来与会。本家子弟如贾琼、贾璜、贾珩、贾菖、贾芷、贾菱等,有的真来习武,有的借此亲近贾珍,却也来了不少。荣府中也遣贾环、贾琮来此,随同肄习。日间轮校骑射,晚间聚饮而散。贾珍定下规约:轮流互作东道,只较优劣不赌胜负,也是惩前毖后的意思。
薛蟠知有此会,心想,念书既然耽误了,借此习武立功也还不晚。寻着贾珍,愿来凑趣。他本是前次校射有分的,贾珍自无不允,从此薛蟠便也按日赴会。
一日,尤氏无事,因素未见过骑射,命小厮们在校场边三间小厅安设珠帘纱屏,带着偕鸾和丫头们到那里隔屏偷看。只见那校场约有二十来亩,周围遍种垂杨,一般子弟们各骑骏马,正在绕场试聘。少时,令旗高挥,一队骑马的有十数骑直向箭牌跑去。箭牌上画的是黄质斑纹的虎头,第一箭专射虎额,二三箭分射左右虎目。尤氏只见那箭从马上似飞雨般发去,射毕各拢马退下,不知那个射中?
少时,有一个骑雕鞍菊花青马的,似是冯紫英,督着人在箭牌下验看。原来箭上都刻着各人姓名及一二三等字,验完了,在牌下标出名榜。三箭皆中的只有五人,贾珍在内。这五个人重又比较,射那柳树上的叶子,连中的却只有三人,贾珍外是戚建光、柳芳。
歇了一会,忽听一阵鼓声似怒雷突起,一队十多匹马风驰电掣的跑去,各自争先斗捷。箭牌前竖着标旗,眼看那个骑朱鞍铁青马的先要赶到,却被两匹马……一匹是金鞍赤骝,一匹是银鞍黄骢……从马后飞赶过去,都比铁青马先到,只是赤骝稍后,差了半个马头。尤氏瞧那骑赤骝的正是贾珍,余者都不认识。忙叫丫头稍问跟随的小厮,方知骑铁青马的是蒋子宁,骑黄骢马的是马尚清。
又见贾珍等缓辔回来。校场上摆起青绿木山,分为数层,高矮不等。一会子,这十多匹马重又飞跑越山而过:有的撺不过去;有的过山失势,前蹄双跪;有的撺山太猛,几乎坠鞍。
尤氏瞧着替他们担心,那知道都是练熟的了,到要紧时各能控纵如意。及至抢到标旗,却是贾珍第一,马尚清第二,蒋子宁也算到了,却差着一大段。贾珍等下了马,都在那柳树下坐着歇息。紧跟着第二队十多匹马又要上来。
尤氏正看得有趣,佩凤忽从上房走来,悄回道:“西府里珠大奶奶来了。”只得进去,见李纨叙谈了一会,要拉他出来同看,李纨不肯,方罢。
这里一般子弟,直演习到日色沉山,方赴大厅会饮。席间,无非谈论些用兵的韬略,备兵的险要。薛蟠只跟着歇酒,总插不上嘴。他向来善骑,却因体肥身笨,屡次落后。秉性好胜,岂肯甘心输人。随后便另买一匹大马,通身漆黑,银顶雪蹄,寄养在宁府马号。天一亮,就拉到校场,独自来回驰骋。有时,遇见贾蓉笑他道:“薛大叔,大清早起的骑马往那里去?还要到苇塘里调情去么?”薛蟠哼了一声,仍旧骑他的马。贾蓉便笑着去了。
薛蝌见他哥哥朝出夜归,几天见不着一面,疑惑他到外头胡闯。问知每日皆在东府里练习骑射,方才放心。
薛姨妈却不知细底,每回家里来人,问起大爷,总说一早就出去了,心中更多疑虑。那日,专为此事住在家里,候至深夜,薛蟠才醉醺醺的回来,忙至薛姨妈处请安,说道:“妈今儿回来了。”薛姨妈道:“我不回来还得了么!你失魂落魄的,一天到晚不着家,这家被人抬了去,还没人知道呢?我也没见过你这种人,三番两次的招事惹祸,刀架在脖子上,好容易救下来的,还不收心学好。教我指望谁呢?”薛蟠道:“妈别这们说,我若不学好,还不出去呢?妈不信,只问东府里,我那天不在那里练习弓马?文的我干不来,这不是一条正路么?”
薛姨妈道:“那东府里的事,我还不知道么?明着习射,暗地聚赌。不为了这个,还不会抄家呢!”薛蟠道:“这回可大不相同了,一把子都是正经人家的子弟。从前邢大舅、王仁那一帮全刷了。我这一程子何曾摸过色子牌呢?”薛姨妈道:“这在你自己,再要捅出娄子来,我也不管了。”薛蟠道:“妈只管放心,我将来还要仗着弓马混个一官半职,给妈请诰封呢!”
薛姨妈道:“只要你不闯乱子,那些荣华富贵我也不想。”
薛蟠又陪着说了一回话,等薛姨妈睡下,方回房去。
次日早起,不敢出门,陪薛姨妈用了早点,又闲话一回,亲自送至荣府。走过大观园,迎面遇着贾兰,向薛蟠请安道:“薛大叔,今天倒有空儿?”薛蟠道:“我练了这些日子,也该歇歇了。刚才送我们老太太来的。”又问贾兰往那里去?贾兰道:“爷爷叫我呢。”说罢各散。
贾兰走进上房,贾政正在炕上坐着看书;王夫人在常坐的躺椅上歪着,忙即上前请安。贾政道:“我这些时没问你,卷折都写了没有?”贾兰道:“上回爷爷吩咐了,我自己就定下功课,每天各样都写两三开,只是不见好。”贾政道:“你估量着半天的工夫,七开半的大卷子,写得下来么?”贾兰道:“每两开也只写半个时辰,可没试过整本的。”贾政道:“过几天写熟了,也要练着写整本的。我看你平常写的,破体字太多,自己要格外检点。好歹还在其次,有了破体字,一瞧就瞧出来,加上一个黄签字,就不能往前头摆了。”贾兰连应几声“是”。
贾政又道:“文章也要多做两篇熟熟手才好。”贾兰道:“师父定的每三天做一篇,都请师父看了。”贾政问是何题:“贾兰道:“上课是‘管叔以殷叛’,再上一课是‘岁寒’一章。”贾政道:“上课的题目重在‘以’字,前人那篇成文,出股首句是‘武庚非能叛之人也’,对股首句是‘武庚又处于不得不叛之势也。’两面对应,把那‘以’字的神髓都刻画出来了。作文要如此扣题,方为警策。‘岁寒’一章是重‘然后知’三字,若不从此着眼,便是‘松柏后凋’四个字的文章了。你可体会到了么?”贾兰道:“师父也是如此讲法。”贾政又问:“稿子可在手边。”贾兰道:“上课的稿子,孙儿还带着呢。”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两张红格纸,呈与贾政。
贾政看那文稿上有许多浓圈密点,知是代儒看过的,便带起花镜从头细看。觉得从起讲起,文气就非常充沛;起股、中股也都能扣着题旨,切实发挥;看到最后两小股,代儒密密夹圈,在格子上批着“目光如炬”四字。那文章是:太白之雠,岂能并立于高天之下。殷而以叛著,周人之曲辞也。设非有助其兴戎,亦惟是茹痛君亲,效来宾之白马。征诛之局,不能求谅于骨肉之间,管叔而以叛书,姬宗之惭德也。
设竟得底于成绩,安知不正名篡弑,比干蛊于黄熊。
贾政看了两遍,也觉得很有意思,却嫌他笔锋太利。便对贾兰道:“这两股你师父以为很好,我觉得太露锋芒,场里头倒不合适。况且,会试又与乡试风气不同,乡式还有取才气的,到了会试,总是取那四平八稳的文章。你只看近几科的闱墨就知道了。”贾兰答应:“是。”见贾政无话,正要退下,又听王夫人唤道:“兰儿!”便走至跟前站祝王夫人道:“用功是好事,身子也是要紧的。我听说你前儿考首善书院,领卷子回来,一直做到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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