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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倾天下-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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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人流俗相传,人死后三天,要登望乡台,遥望家乡,或真的会亲临作第二次诀别,因此要在人死去的第三天晚上,在门外焚烧一次纸扎的车马和轿子等烧活,叫做“接三”。
十八阿哥于九月初二凌晨身亡,他的接三仪式原定在九月初四亥时进行,现在刚过子时,一早一晚,相差十个时辰,但接三之说,原不是那么精确,十八阿哥又素来和我好,就来看我,也是应当,是以我这么一说,场内立时安静下来。
康熙端坐原处不动,凝视我半响,淡淡道:“是吗。”
他的语气本身没有什么波动,却像海边渗进了咸味的空气,不管被呼啸的海风吹得多远,最后还是会蔓延在我的心脏里,若无伤口,便无事,但若有伤痕未愈,就会引起一阵剧烈抽痛。
我垂首又回了一遍:“是,玉莹所见是十八阿哥。”
太子一步蹿过来,挡在我身前:“你怎么不早说?”
我的眼光越过太子,看向康熙,他马上意识到他不该背对着康熙,急侧过身来。
我这才又朝太子行了一礼,以恭敬语气道:“太子有话要说,玉莹不敢抢话。”
说完,我突如其来地眼睫一抬,同太子赤裸裸对视上,太子双眼在一刹那闪出诸般神色,愤愤道:“你竟敢——”
十阿哥听至此处,忽硬生生打断,斜睨我道:“好,我就算你真的看到十八阿哥!裂缝又怎么说?难道也是十八阿哥用刀割的?”
他这一句话正问到点子上,一时众人目光投来,看我表现。
我扬一扬眉,反问:“刀?”
八阿哥闻言一滞,我却看到太子眼棱突的一跳。
而康熙沉沉道:“不是刀,是匕首。”
吴什双手一托,捧来一面朱漆盘,我上去揭开盘上盖袱,现出底下一柄形如剑而不及剑长、寒光浸浸的匕首,而匕首柄上同样有明黄|色缎缠绕一圈,却是旧缎。
康熙又开口:“太子置朕召唤不顾,姗姗来迟,可是为了找这件物事?朕当年在南苑海子将此匕首赐给太子,记得还有个鲨鱼皮的套子一并赐下,太子又带来未?”
太子瞠目,待要抓取该匕首,我眼疾手快,将匕首握入自己手里,吴什则迅速踏前一步,挡住太子,其他侍卫哗啦一下半扇形散开,成对太子合围之势,有如防范大敌。
我退回康熙身边,康熙忽笑道:“匕首给他,给他,怕什么?朕要好好看着这个孝顺儿子是怎样来对付朕!破帐!逼宫!吓倒朕,朕的皇帝就该让给他做!”
太子扑通一声跪下,瞪着眼、嘴唇发抖想要说什么,却像全身血液都被抽干,失了气力。
其他阿哥也惊呆了,互视一眼,齐又跪下,康熙一抬手,阻止他们说话:“大阿哥,传朕口谕,将太子胤礽即行拘执,其党羽格尔芬、阿尔吉善、二格、苏尔特、哈什大、萨尔邦阿、杜默臣、阿进泰、苏赫陈及倪雅汉等一并拿下!今日拔营,务必酉时前到达布尔哈苏台行宫!”
大阿哥动作甚快,我出殿换上三品侍卫服色,同邢年到各随驾常在、答应歇处通知了临时拔营之事,再回帐殿,也不及一个时辰,正好跟大阿哥碰上,他一眼见着我过来,似没认出,陡然停了脚,对我打量了一下,但到底没说什么,就直接进去跟康熙报告。
我侍立一旁,听大阿哥说事已办完,除了康熙所指名者,还有某某、某某某或在场密聚或有嫌疑,因统统关押,等待发落,且人数不少,不由一愣:以大阿哥能力,这么短时间内可以将太子势力一网打尽,似有未逮,再联想康熙先前发落太子神色,难说不是胸有成算,那么,在帐殿夜警发生前,康熙就已经着手防范、乃至部署了?
康熙听完大阿哥报告,似甚疲倦,李德全捧过小毛熏貂缎台冠和貂皮黄面褂康熙着上。
康熙见我穿的是正黄旗下金黄|色缺襟马褂行装,知我准备一会儿骑马扈从,令李德全将一件洁比雪艳的大银貂风领及白狐里子鹤氅拿来,叫我穿戴完毕,又亲自朝我面上观了一观,向左右叹道:“《晋书?王恭传》记载王恭尝披鹤氅行雪中,形貌整丽,濯濯如春月柳,有隽容仪,时人以为‘玉人’,而今朕亦有位玉格格,非但濯濯如春月柳,更滟滟如出水芙蓉,不知后世又将如何记载?”
我就是从后世过来,《怀玉格格》的电视看过,但身份好像差的有点远,至于清朝有位“玉格格”的史书记载我绝对没见过,不过说到芙蓉……相信康熙见识过网络紫红名人芙蓉姐姐之惊世骇俗之“S”身段造型,就不会拿芙蓉这一词组来形容我了。
但转念一想,关于芙蓉,“濯清涟而不妖,出污泥而不染”的典故我还是懂的,康熙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对我容貌发出议论,莫非另有深意,暗示我要老老实实做事,认认真真做人,以平和的心态,直面坎坷阿哥党?
想着,我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一时全理会不到其他人七嘴八舌在迎合什么,正好其他阿哥都换好了骑装回来,我一转头,看到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披着同款玄狐皮大氅一前一后踏进门来,心头忽的一抽。
——如果是老十三的话,就没有关系。
在我的梦里,四阿哥曾说过这样的话,而冥冥中,我总觉得这句话是真的听到过?哪部清宫戏里面有过这个台词?
从永安拜昂阿到布尔哈苏台行宫,沿途修有大道,路宽二十尺,逾山涉谷,逢河架桥,以前修路时投到道路两傍的土则堆成一英尺高的规整的土墙,立有标柱,标示里程,最奢侈的是为了预备康熙回程,道路两侧一早接连不断地挂上了绣龙的挂帐,将道路保护得很好,晴天就如同打谷场一般光滑,十分好走。
康熙带着有我在内的一队人马,走在最前面,保持一定距离的后面,是带着随从的后妃们的金轿,再隔一段距离,是各王侯,最后是官员们,接着官阶,顺次相随,无数的骑马随从殿后,此外还要加上帐篷、寝具、食具等等随同这一队伍,还有数不清的车辆、骆驼、骡、马等大队跟在最后面,这车、人、兽相掺杂的不间断的大群,越处在在后面越闹得尘埃飞扬,如同前进于无边际的云雾中,风从迎面或是侧面吹过来时,十五步到二十步远的地方,往往什么也分辨不清。
我刚刚从惊见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公然穿上情侣装的震撼中恢复过来,开始好好想想这两天发生的事。
尤其帐殿夜警这件事上,我始终有一个关节没有想通。
当时裂缝后的眼睛我虽然感觉熟悉,却并没有看清,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太子?
如果是太子,他又何必来后帐偷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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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阿哥死后,康熙就没有合过眼,到后帐睡的可能更是很小,太子不可能不知道,这么做不是很荒谬吗?
但那人被我发现后,仓惶逃离现场时所遗留的匕首的确是太子贴身之物,昨晚晚膳我还见他佩在腰间。
太子身为皇储,国之根本,与众阿哥又不同,他跟前护卫之严密丝毫不亚于康熙,若说有人特意盗了太子的匕首再来康熙帐殿偷窥栽赃,等于要冒两次险,变数更大,除非希曼再世,否则未尝不算Mission Impossible。
如果说皇储在位的太子也存了轼父篡位的心,那其他阿哥的心思不是更可怕?
再退一步说,即使太子以非正常手段做了天子,哪个又服他?到时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所谓高处不胜寒,说的就是我现在所护卫的康熙吧?
生命、名誉、家庭、欢乐、孤独、寂寞……他自有他付出的代价和忍耐。
从我这里,可以看得到康熙的侧面,他的嘴唇始终抿得很紧,骑在马上,腰杆也很笔直,虎毒不食子,子要食虎,却错揭了龙鳞,又待如何?
申时三刻,这样大群人马居然真的准时在酉时前全部到达布尔哈苏台行宫。
进入行宫前,康熙例命命令喇嘛念咒祝福,驱除邪气。
除各部整顿外,八阿哥还负责安置十八阿哥灵枢,这是头等大事,足足又用了一个时辰多才铺陈完毕。
戌时,康熙召诸王大臣、侍卫及文武官员等齐集行宫正殿前,命皇太子出而跪地,当众垂泪训其罪行曰:“今观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虐众,暴戾淫乱,难出诸口,朕包容二十年矣。胤礽其恶愈张,寥辱在廷诸王贝勒官员,专擅威权,鸠聚党羽,窥伺朕躬,起居动作,无不探听,平郡王呐尔素、贝勒海善、公普奇俱被伊殴打,人臣官员以至兵丁鲜不遭其荼毒。诸臣中有言及伊之行事者,伊即仇视其人,横加鞭笞。”
“朕出巡各地,未曾一事扰民,胤礽同伊属下人恣行乖戾,无所不至,令朕赦于启齿。又遣使邀截外藩人贡之人,将进御马匹任意攫取,以至蒙古俱不心服。种种恶端,不可枚举。”
“今更滋甚,有将朕诸子不遗噍类之势。”
“更可异者,伊每夜逼近布城,裂缝向内窃视。从前索额图助伊潜谋大事,朕悉知其情,将索额图处死。今胤礽欲为索额图复仇,结成党羽,令朕未卜今日被鸩,明日遇害,昼夜戒慎不宁。似此之人,岂可付以祖宗弘业!”
“朕即位以来,诸事节俭,身御敝褥,足用布袜,胤礽所用,一切远过于朕,伊犹以为不足,恣取国帑,干预政事,必致败坏我国家,戕贼我万民而后已。若以此不孝不仁之人为君,其如祖业何?”
我侍立在侧,一路细听下来,唯独“遣使邀截外藩人贡之人,将进御马匹任意攫取”及“今更滋甚,有将朕诸子不遗噍类之势”这两条最为触心。
若非太子当日截取蒙古人进贡御马试骑,惹起蒙古人公愤,就不会惊马,不会把我撞至昏迷,不会害得十八阿哥骤然吃吓,加重病情,终告不治,
而说至此处,康熙忽然痛哭扑地,地上平铺金砖,阴凉伤气,如何经得?
一众大臣慌得扎手扎脚,上前扶起。
康熙又言:“太祖、太宗、世祖之缔造勤劳,与朕治乎之天下,断不可以付此人。俟回京昭告于天地宗庙,将胤礽废斥。”
当即又雷厉风行,命将胤礽即行拘执,其党羽索额图之子格尔芬、阿尔吉善及二格、苏尔特、哈什大、萨尔邦阿六人俱行正法,杜默臣、阿进泰、苏赫陈、倪雅汉四人充发盛京。
诸位阿哥陪太子跪在殿前,早听康熙这一番训斥听得个个泪如雨下,唯有太子容色不变,尽管他的眼睛并没有一刻离开康熙,但他只以那一种残酷的沉默来回应康熙的所有指责,也不为他的属下申辩一句。
众臣见康熙悲痛若斯,无不流涕叩首奏曰:“谕旨所言皇太子诸事,一一皆确实,臣等实无异辞可以陈奏。”
康熙看着大阿哥带下双手被缚的二阿哥,忽又在他们将要退出场之前朗声道:“朕前命直郡王大阿哥胤禔善护朕躬,并无欲立胤禔为皇太子之意——胤禔秉性躁急愚顽,岂可立为皇太子。”
大阿哥好似略微停了一停,却没有回头,径自领着二阿哥去了。
康熙的侍卫没有一个人流泪,也包括我,因为要保护皇帝,视线模糊是绝对不行的。
第三十八章
吴什和李德全一左一右搀扶康熙回殿,康熙已属不支,令我代他出守今晚亥时为十八阿哥接三的仪式。
竖引魂杆,烧“倒头纸”、“倒头车”、“倒头轿”、念“往生咒”、传灯焰口等一整套仪式下来,别人是似哭似喊、有声无泪,我是灵魂被抽尽,残留着躯干,从此与未了愿同存亡,地老天荒。
将近黎明,我才踏出十八阿哥灵床所在寝殿,因忘了穿氅衣、风领过来,迎风一凛,偏首捂嘴掩了咳嗽,身上忽的一重,一件玄狐皮大氅落下来。
我有些神思恍惚,下意识以为是十三阿哥,脱口而出道:“你——”忽一抬眼,看清是四阿哥,忙忙止住。
四阿哥不以为意,替我围好大氅:“这次见你,瘦了不少。”
我看着他走开,坐在廊下,面对天井,他的目光注视在某处,微微出神。
他的侧面颇有几分像康熙,孤意在眉,绝情在睫,明明凛然而然,不容人亲近,恍然间却有迷惘、疏离、孤独、落寞等等情绪倾泻蔓延。
这个时辰,连八阿哥也交了事,到康熙那里报到去了,我在寝殿内也不打抬头看人,只当四阿哥同其他阿哥一样,都去了康熙处,没想到他还留着。
陡逢太子被废这等大事,布尔哈苏台行宫上下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汹涌,各有各的打算钻营,而诸皇子中,四阿哥是相对而言表现的最波澜不惊的一个。
我想我应该找点话说,但我实在太疲倦,只站在那里,等他开口。
果然他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真的相信你在裂缝后见到的是十八阿哥?”
我静静地与他对视了好久,才道:“请四阿哥不要问我这样聪明的问题,我向来甘心做个快乐的笨人。”
四阿哥一晒:“我不问你,你也会问你自己,你快乐吗?”
我想了一想,答道:“春有娇花夏有月,秋有凉风冬有雪,若是心中无闲事,便是人间好时节。”
四阿哥一顿,道:“这句话……”
我接道:“是听你说的。”
那时四阿哥安排我住入四贝勒府书房怡性斋所在跨院东间,准我书房行走,理经整卷,随供调问,期间我有多次机会听到他偶得闲暇和人谈佛论经,而印象最深的就是这句。
显然他也想起来,因望住我微微一笑。
我心里却很难受,唯有垂首而已。
四阿哥忽然上来紧紧拥住我,我挣一挣:“别。”
他不放,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好像要把我嵌入他的身体:“谁都知道你本来是我府里出来的人,皇阿玛怜你疼你重你,别人都眼红我……可我只怀念以前那种一抬头就能看到你的日子。”
到了此刻,我已不关心会否有人看到我们,他不介意,我更无所惧。
我隔了一会儿,才能略脱出他的怀抱。
失去温度,有点寒冷,但我要的就是这个。
我扬起脸看着他,我的自尊,任他践踏,只凭个人机智闪避,躲不过时只得忍痛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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