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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天回想一个比我年长的女人-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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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我在18岁那年,认识了一个36岁的女人,我叫她玲姐。认识几个月后,玲姐对我说:“天,我比你大一倍!你40岁的时候,我都80岁了!” 我告诉她不对,我40岁的时候她应该是58岁。她摇摇头,说:“男人当然不会懂这种算法啦,男人40岁的时候就是40岁,女人58岁的时候就是80岁!”这话我想了很久,有一天旧话重提,我对玲姐说:“我80岁的时候,你98岁,那时候你可能比我还年轻些。”玲姐笑了,很快又哭了起来,她觉得自己活不到98岁。
那时候我太年轻,不知道男人和女人生活在不同的时间里。对于我来说,时间非常友善亲密,正在把美好的经历一点一点带进我的生命里。我相信,无论过多少年,我和玲姐的交往都会留下美好的回忆。说得再文绉绉一点,我有幸品尝的是成熟女性的智慧,是时间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珍馐美味。但对于玲姐来说,时间是恶梦中的敌人,一天到晚挥舞着鞭子抽打她,要把她从我身边赶开。她被折磨得伤痕累累,按她的说法,每一条皱纹,都是时间留下的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
男人和女人对时间的感受为什么这样不同?时间到底是什么?有一段日子,我努力思考这些问题,希望能找到时间的本质,打消玲姐关于年龄的顾虑。希望能找到时间的秘密罩门,希望能扼住时间的咽喉,把玲姐从时间的酷刑中解救出来。我凭着一股血气,鲁莽地闯进了时间的迷宫,东钻钻,西钻钻,不用说,我这样的智商根本没指望解决这样高深的问题。我确实太缺乏阅历了,不知道这样的问题曾耗尽了多少大师级人物的心血,至今,时间仍然是个谜,空间里到处布满了时间大大小小的漩涡,像幽灵的眼睛。
后来,我放弃了这些抽象的思考,我和玲姐之间的具体问题已经够我费脑汁的了。玲姐不止一次以年龄差距为由,希望结束我和她的关系。
现在,我坐在北京一幢普通的居民楼里,回想着开头第一段里写到的两次和玲姐讨论年龄的情景。第一次,我们坐在出租车上,玲姐带我去相亲。那天下着大雨,一位姓钟的姑娘正坐在积水潭那边的茶艺馆里等我。第二次,是在玲姐家里,我刚送给玲姐一条项链,那是用我工作后第一个月的薪水买的,我希望这条项链是订婚礼物。玲姐虽然接受了,却不同意嫁给我。玲姐问我:“你为什么不找一个女生好好谈一场恋爱?”
你为什么不找一个女生好好谈一场恋爱?
这个问题曾多次出现在我们的谈话里,通常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表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同龄的或比我小的女孩缺乏热情,我觉得她们太浅薄,太任性,岁月还没有把女性智慧的琼浆灌进她们的身体,她们远不如成熟的女人让人愉快。“你心理有毛病!”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曾对我说。我很遗憾。总有一天她也会成熟,会36岁,会进入一个更美好的年龄段。我这样的人迷恋的,正是她的未来。赞美花样年华的人太多了,她应该满意。我这样的人多一点,她可以不必为青春的流逝感到太恐惧。
现在看来,我对年轻女孩的看法是太偏激了,谁都知道春天的美和夏天的美不可同日而语,可我当时就是对成熟的玲姐更迷恋、更沉醉。我的比目鱼眼睛只看得到玲姐的优雅、宽容、体贴入微。她比年轻女孩更懂得我,更欣赏我,更珍惜我。在这个时代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值得去做呢?我的梦想就是陪着玲姐慢慢老去,像一首歌中唱的一样,在她年老的时候,不管她身在何方我都要陪伴在她身边,为她的腿盖上毯子,带她去年轻人慢跑的公园里散步。那时我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她的生命会比我先一步老去。
我和玲姐的这一段共同的经历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和玲姐真的心理有毛病吗?对这些问题,我曾思考了很长时间。我回忆的时候,窗外常常掠过不知名的飞鸟,像一个个念头。树荫越来越深,绿色浓得像幻觉。
我出生在南方的一座小城里,父亲是个工人,母亲是个教师,我3岁那年,父母分开了,我跟母亲长到7岁,然后跟父亲过。不用说,我成长的家庭太缺乏女性的样本了。直到18岁,我基本上没有跟女人亲密接触过,如果不是因为玲姐,人类的另一半是怎么回事我会一无所知。小学三年级时,一个女教师轻轻拈掉了我胸前的饭粒,我瘦小的身体里立刻刮起了风暴,望着女教师的手,我一阵一阵发起抖来。有好几年一想起这些,就觉得那个说我“心理有毛病”的女孩并不完全错。
玲姐带我去看过医生,医生说我心理没问题。之所以说那个女孩并不完全错,是因为我不大信得过搞精神分析的医生。有时候,我宁愿相信每个人的心理都有点小毛病。同时,还相信一点小毛病没什么关系。有句话大家都知道:“水至清则无鱼。”
在我多少还有些相信心理学的那一段日子,我曾看过不少心理学方面的书,拿那些名气很大的理论来对照自己,有一些地方还真像那么回事,还真让我一度有点自卑。家庭……童年经历……我知道把这一切详详细细写出来,会让一些热衷心理分析的人感到满足。
但这一切,真的跟我后来的经历有什么必然关系吗?在我的记忆里,我是有过强烈渴望母亲拥抱和亲吻的时刻,从我能记事起,在我和母亲相处的短暂时光里,我不记得母亲对我怎样亲热过。母亲是个十分严厉的女人,一辈子都想当个女强人那样的角色,她对我父亲的失望,可能还有对她自己的失望,都增加了她对我的希望和严厉。如果这些从心理学书本上套来的分析是正确的,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把“恋母情结”的幽灵从我和玲姐的关系里清除出去。“恋母情结”,一个曾让我忧虑不已的幽灵。
后来命运也让我认识了不少喜欢过年长女人的男孩,有一些男孩的家庭或童年经历,跟我相似,但另一些男孩的家庭却很完整,更多男孩的家庭谈不上完整或破碎,每一个人的经历都千差万别,我很容易得出结论:一个人的经历本身总是比分析、想象和总结更复杂,也更神秘。经历虽然会在心中留下痕迹,但那些痕迹到底会起什么样的作用,实际上没法归类或预测。了解了这一点,再跟玲姐交往的时候,我坦然了很多。
每次周末玩完牌,我都要睡在玲姐家的客房里,半夜里她会悄悄地溜进来,一动不动看我好几个小时,看着看着眼泪就会掉下来。有时候我假装睡着了,乘玲姐抹眼泪的时候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摁在床上,她真挣扎,她真反抗,她的睡袍都被我撕烂了好几件。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我能当你妈哩。”另一次,她说,至少我的第一次不能跟她。她觉得我以后会恨她。她说:“怎么着你也得找个Chu女才扯得平。”
我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心理在作怪,我不止一次分析过,由衷希望自己脑子里晃荡的那些半吊子心理知识能够管用,让她也能够坦然一些。但无论我怎样分析,都无法了解她心里的感受,无法理解她内心的挣扎,她朝未来望去的眼睛到底看见了一些什么?好像不仅仅是时间这个敌人……也许,她不想更深地陷进一种会让她恐惧的关系里去……也许,她那些像犯罪感一样的感觉并不是莫名其妙的……当然,这些都是我现在的猜想。现在,我能够把自己放到玲姐的角度上想一些问题了。我能看见忧虑不时从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来,从她的语气里流露出来,我能看见忧虑来源的一部分。
曾经有很长时间玲姐睡不安稳,她反复梦见她赤身裸体,街上的人朝她扔报纸的碎片,报纸的碎片坚硬锋利,她吓醒的时候浑身疼痛,把湿漉漉的汗水当成了鲜血。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她为我找到了一个女朋友才告结束。有一阵子,玲姐忙着到处为我找女朋友,由于她坚持对方的条件之一必须是Chu女(那时我正上大学三年级,还是个让宿舍里所有的同学都嘻笑不已的处男),因此她屡屡受挫,焦虑、沮丧。她一沮丧就要吃东西。吃了太多的东西,浑身的血都集中到胃里,直到脑袋里的血也被抽空了,她才会忘掉刚才为什么事沮丧。
看见她撑成那个样子,我心里很难受,我对她说:“以后不能这么吃了,这样要成个胖姐了。”她说胖了才好,最好男人一看见她就远远躲开。我轻轻地抱着她,抱紧了怕挤着她难受。抱着她很舒服,她腰很软,从领口冒出来的气息很好闻。一会儿,她又问我:“我真的有点胖了,你不会嫌我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傻笑。其实她并不胖,只是比较饱满。玲姐看了我一会,我喜欢她这个样子看着我,脑袋略歪,眼睛黑亮,若有所思,天知道她想了些什么,她轻轻地溜下沙发,跑到洗手间里去把吃下的东西都呕了出来。
没几天,玲姐又吃多了。我有她房子的钥匙,我开门进去,看见她在吃东西,她像在梦中吃东西一样,吃的是什么毫无意识,只是一下一下地往嘴里塞。看见我站在面前,她双手撑住餐桌,才慢慢站了起来。看样子得跟她谈谈找女朋友的问题了。
我得好好想一想怎样告诉她,我不需要她为我找女朋友。她应该也不需要。
第二部分
现在也许能这样分析:玲姐为我找女朋友,只不过是在下滑的过程中想抓住点什么,她不想看着自己掉下去。
我们刚认识的那几个月,玲姐总喜欢用“下滑”、“掉下去”、“深渊”这些词来描述我们的关系。还喜欢在我身上用“孩子”这个词。好像把我当一个孩子,危险性就小一些。
我对玲姐说:“我不是一个孩子。”玲姐说:“你就是。”我说:“好吧,那我就是。”事实上,我早就不是。我相信,玲姐也知道我不是。我对长期保持这种游戏性的的关系不是很感兴趣,不过,经常顺着她,因为这样可以跟她亲近一些,再亲近一些。但玲姐经常推开我。有时候我又一头扎进她怀里,像一个孩子。她再推,我就说:“我是一个孩子。”玲姐瞧瞧我,说:“好吧,你不是一个孩子,该为你找一个女朋友了。”
我当时没说话,心里有点难过。我觉得玲姐是真的想把我从她的生活里推出去,想用一个女孩隔开她和我。
好像就是从这时候起,玲姐真的行动起来了。忙忙碌碌了好一阵子,由于不容易找到Chu女,玲姐常常失眠,暴饮暴食,把她自己搞得憔悴又可怜。
有好几次我想跟玲姐敞开谈一谈,谈需要不需要她给我找女朋友的问题,但想好了的话,像是给强力胶粘在了舌尖上,出不了口。见我吞吞吐吐的,玲姐老以为她自己哪儿不对劲,又是照镜子又是换衣服的,有一回还风风火火地跑出去把刚做好的头发重做一遍,恢复成上一次我见她的样子。
我想对玲姐说,除了她,我不想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但我知道,一旦见了面,我还是说不出口。我想在电话里对她说这些,但我觉得在电话里也没把握。如果那时能发手机短信,我相信那种交流方式会比较适合我,我会往她的手机里发很多肉麻的句子。想来想去,我决定还是给玲姐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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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接通后,我有一会儿没吭声。玲姐的呼吸从话筒里吹出来,灌进了我的颈子里,仿佛把我想好了的话都吹走了。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谈了。
玲姐喂了几声,我一着急,就直通通地对她说:我不在乎什么Chu女不Chu女的,也不要你给我找女朋友,你再这样干,我就去找一只鸡。
立刻,我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有点想咬自己的舌头。其实,我并不想拿“Chu女”来说事的。那个话题,人们已经说得太不像话了。
玲姐在电话里笑了一阵子,才对我说:“你又发什么神经呀。”
我只好傻到底了,说:“你不信就等着瞧吧。”
玲姐又笑了,说:“好好好,我信。”
“我知道你不信。反正不要你给我找。”
玲姐叹了一口气,说:“你不要我找,你怎么能事先知道人家是不是呢?”
“人家是不是,都不关我什么事。”
“你以后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以后怎么想,以后再说吧。” 我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就说成了这个样子,像是在假装赌气一样。
玲姐当然知道,我对未来的女朋友是不是Chu女,还是有一点在乎的。我曾经说过,Chu女,也是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事物之一。我们一起看过一部电影,新郎第二天早晨走出来,把染着Chu女鲜血的床单晾到院子里的晒衣绳上。我觉得那是一个很好的仪式。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干净的床单。
但现在问题的重点不在于人家是不是Chu女,而是找不找女朋友。如果我心态能平和一点,应该不会在这么个话题上跟玲姐拧上劲。不管怎么样,她沮丧、焦虑、折腾,毕竟也都是为了我。
玲姐停了停,说:“好好好,你以后怎么想,以后再说吧,我才刚刚上一点劲呢。”
“能不能不要忙这种事啊?”
我发现自己真有点上火了。这个电话不能继续打下去了。她爱折腾就由她折腾去吧。
放下电话,我去街上走了很久。春夜的北京,空气在发酵,细软的风是那样缠绵。我好像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也没想。荷尔蒙忽然在身体里奔腾起来了,我停下来,望着天空,城市上方的灰尘被灯光照得发亮。
有一瞬间,我忽然真的很想去找一只鸡试一试,那个念头在大脑里漂浮了一会,就给按下去了。想想自己也真没用,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居然让一个女人稳稳当当的拿捏住了。找一只鸡的说法根本唬不住玲姐。她知道,我不完全是因为怕染上病,怕被抓,怕中圈套,一般男人怕的我也怕,但我更怕的是,女人神秘美好的形象在那样一张床上彻底倒塌。
我打定主意把自己走累,走得疲惫不堪,再回去一头栽倒在床上。一路上能碰到不少情侣,低语轻笑,有一对还靠着树久久地拥吻,我忍不住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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