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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理想国-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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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帐篷里临时拉的电灯熄了一瞬,又亮了过来。
  
  谢沉钩正准备出门,便感觉到轻微的晃动,好像地下被突然抽空,而自己正一步踏在悬空的吊桥上。几个记者都不约而同的抱住自己的电脑或相机,喃喃骂道:“格老子余震,什么时候能把余下的给震完!”
  
  谢沉钩微微使力站稳,朝救助中心走去。陈苏木果然在那里,正被一群孩子们围着严刑逼供小美人鱼为什么不给王子写信的问题。陈苏木十分为难,正两眼望天的开动脑筋。看到谢沉钩走进来,他一咧嘴笑了起来,“谢老师,快来帮个忙!”
  
  屋内灯光明亮,橘黄色的白炽灯温暖的将他笼在中央,手上还抱着一个眼圈通红的小姑娘。他笑的开心,两只虎牙便一左一右的跳出来,生生在灿烂眉眼间跃出一丝孩子气。他亲了亲小姑娘的鼻子,又看着门外的谢沉钩笑了起来,“快点快点!我快抵不住了!”
  
  谢沉钩不由得嘴角浮起一丝微微笑意,走了过去,几乎是一瞬间,他被兴奋的孩子们淹没了。陈苏木指挥着叽叽喳喳的孩子们向他涌去,自己在人堆外笑得脱形,纯粹将自己当成了一只给孩子们的大玩具。
  
  直到他们最终告别接班的志愿者出门,木鱼镇上已经鲜有人在外活动。临时安置点的帐篷里亮起点点浮灯。
  
  谢沉钩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找陈苏木吃饭的。
  
  “陈苏木,吃饭没?”
  
  “没!被那群娃娃一疯,什么都忘了!”
  
  “刚才余震没事吧?”他问。
  
  “余震?什么时候?”陈苏木惊讶之余又觉得有点可惜。
  
  “没事,帐篷压不死人。”谢沉钩淡淡安慰着。“走吧,去吃点东西。”
  
  深夜大帐篷里仍然不安静,连夜赶稿的、发稿不成功骂娘的……谢沉钩抱着笔记本坐地上整理完今天的采访录音,回到自己的帐篷,发现陈苏木点着一盏应急灯,趴在睡袋里睡着了。他走过去拿起跌落在他手边的书,合上时发现这其实是个本子,并不大,能装在稍大一点的口袋里随身携带。里面显而易见的是一些铅笔的涂鸦,他想了想,随手翻了几页,有的寥寥几笔,有的十分精细,每幅画下都写着日期。一页页看过去,从办公用品到地铁内部,从花草树木到商店人群,仿佛图画的日记。
  
  从5月的后期开始,本子上描画的线条便组成一个个谢沉钩似曾相识的场景:废墟、帐篷、物资、人……谢沉钩借着应急灯微弱的光,打量着沉睡的人。黑瘦了许多,尽管白天眉宇间多了些陌生的成熟,但睡着的脸依旧带着清秀的轮廓,微张的嘴角隐隐还有些孩子气。
  
  他差点忘记了这个年轻人并不仅仅是个经营团队的小同事而已。这可不多见,他想。这个时代里最不缺乏的就是伤仲永与屈打成材,能有点天赋与爱好,又能在毫不相关的工作之余长久坚持的人到真不多见。
  
  画面线条生动有力,分明是悲怆的场景,却有一丝温柔的人间暖意。谢沉钩不太能看懂画,但有些东西是不用用心去揣测的,他想,直接感受到的,往往也是作者第一时间要传达的。
  
  他翻到近期的画,一个抱着什么盒子蜷成一团睡着的孩子打动了他。那是个稚嫩的女孩,身体蜷成一个在母体内生长的样子,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圆形的不知道什么盒子,盒子里隐约还有些景物。她微微阖上的双眼看上去那么恬静,而微张的嘴仿佛还在喃喃梦呓着。这是一幅有生命的画,它如同一根羽毛直接挠动谢沉钩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让他觉得心底仿佛有一团暖流在缓缓流过,将这些日子里冰凉的沟壑慢慢填平。
  
  他长时间看着那幅画,心里涌起一种不能自抑的感激。
  
  朱云打来电话时,陈苏木正在救助中心带孩子,顺便继续帮忙做物资发放和统计的工作。
  
  朱云问:“苏木你现在在哪里?”
  
  陈苏木说在青川。
  
  朱云听他的声调语气明显有了好转,松了口气,顿了顿,这才开口说:“你这里需要一些药品吗?”
  
  “什么药?抗生素和外伤包敷的要,另外要是有一些辅助消化、感冒药和肠胃的常用药最好,之前墨友那边捐了几批,但还是不够。”陈苏木边回答边拿物资清单哗哗哗翻,在缺损药品种类上划了几笔。
  
  “你给个种类过来,有个药商能给。”
  
  “药商?好啊,我等会就短信给你。”陈苏木很高兴。
  
  “好……”朱云明显话里有话。
  
  “怎么了?”陈苏木奇怪。
  
  朱云沉默了一下,“他们预算很少。”
  
  陈苏木明白了。
  
  “这样,苏木,你给我拟个简单的方案出来,广告价格仍然按照8折来写。”朱云想了一想,还是开口了。
  
  “8折?那还能剩下多少药啊?”陈苏木想起本报令人咋舌的广告价格。
  
  “……报社也要盈利。”朱云说。
  
  陈苏木梗了半天才应承下来。挂掉电话一屁股在救助中心坐下来,几个小娃娃看到大哥哥面色不善,便知趣的从他腿边默默溜了下去。
  
  中午谢沉钩采访未归,陈苏木给他打了个电话,借他的电脑开始砰砰砰敲方案。最终写回报时觉得很难下手,他实在不愿意再看到一个又一个的孩子被那些带着伪善笑容的人抱着比剪刀手做秀。他再也不想看到原本并未意识到灾难的孩子们被迫在太阳下占成一排,对着过江之鲫般的领导和企业家唱着“感恩的心”……
  
  当谢沉钩带着满裤脚的泥回来,坐在帐篷前磕鞋帮时,听见陈苏木在帐篷里大吼了一声草泥马。他惊讶的转脸看向里面,陈苏木一脸黑气的坐在电脑前,怨气冲天。
  
  “陈苏木?”他问。
  
  “还有人比我们更想立牌坊,还想分文不出的立牌坊!”陈苏木一脸愤慨,又不仅是愤慨,还有自嘲。他说完就给朱云打了个电话,气鼓鼓:“朱姐,我们这里不缺这点药,让他要做好人就自己送过来!”
  
  朱云那边仿佛是笑了一下,陈苏木翻了个白眼,然后一面念叨着一面拿笔记着什么东西。
  
  然后他挂断电话,吸了口气,按照纸上记下的电话拨了过去。
  
  声音不大,但是明显带着情绪。谢沉钩听在耳里,皱了皱眉。毫不隐晦的交易,显而易见的利诱。这一切他曾经再熟悉不过,任何事情都可以用来交易,都有标价,无论是学术、新闻、或者是良心。
  
  他坐在帐篷口,天气不好,帐篷里有些阴霾的气息。陈苏木盘腿坐在电脑前,眉眼里一色的阴郁,他熟练的跟电脑那头做着周旋,语气时而谄媚时而强硬,完全没注意到帐篷外的人。这让谢沉钩觉得熟悉又陌生。他看着眼前这一刻甚至称得上市侩的年轻人,觉得他的身影与昨夜救助中心里笑容清澈的人慢慢疏离了开来,与记忆里的某些画面又渐渐重合。
  
  他忽然觉得心浮气躁,重新穿上鞋走了。




28

28、做了总比不做好 。。。 
 
 
  这事最终不了了之,朱云竭尽全力坑蒙拐骗也没能从药商嘴里要到广告费。没有广告费就不能免费给宣传,没有宣传,药商原本图的名就没有了,连带着,药也没有了。
  
  陈苏木十分沮丧,放任自己被娃娃们满身爬上爬下。这不是谁的错,他坐在那里,任由一个小男孩揪着他的手做稻草人状。事实上谁都没有错,每个人都付出,并希望得到。这只是一个付出与需求不能对等导致的失败而已。
  
  但当他听到几个小孩子咳得催心掏肺时,还是觉得内疚与迷茫。只得去山脚下摘枇杷叶煮水,并伸手摸摸他们的头。
  
  谢沉钩中午过来找他,说下午没有采访,带他去远点儿的地方吃东西。
  
  昨天的事情过后,两个人都有些没精打采,陈苏木是因为药和广告鸡飞蛋打,谢沉钩则是因为心里无法抹杀的一点烦腻。于是两个人扒了一辆过路的三轮车,没咸没淡的蹲在车斗里,一个发呆一个看天。
  
  到了谢沉钩说的地儿,他喊着师傅停了车,师傅死活摇手不收钱,说收了志愿者的钱回去要被老婆骂,于是谢沉钩只好哭笑不得的带着陈苏木到了一家看着还算齐整的路边馆子里。
  
  这家馆子大约是因为建的格外牢固些,或者说是格外幸运些,奇迹般的没倒也没有裂缝。谢沉钩跟老板娘打了个招呼,便去后面溪水边洗手,冰凉的山水沁在脸上,他觉得自己也是孩子气了,说到底陈苏木还是经营团队的人,怎么到了这个年纪还要如当年一般为这点文人酸气想不开。于是他好好洗了个脸,平了平心,往外面走去。
  
  陈苏木正看着桌子上一个泥瓦罐子发愣。谢沉钩笑了,走过去拿起碗来,给他舀了一碗木耳鸡汤,“吃吧。”
  
  陈苏木没动。
  
  谢沉钩奇怪,“怎么了?”
  
  陈苏木沉了沉气,按捺着什么似的,麻麻木木的端起碗喝了一口,眼睛瞬间一亮,忙忙的再喝了一口。谢沉钩看在眼里,慢慢笑了,也给自己舀了一碗。
  
  正喝着,对面的陈苏木又将碗放了下来。谢沉钩微微打量了一下,并未喝完,碗里鸡肉一块没动。
  
  “苏木?”
  
  陈苏木仍然不说话,坐在桌边两眼发直。
  
  谢沉钩想起朱云前几天的电话,大约知道了怎么回事,便伸手试图安慰。
  
  岂料手指刚碰触到他的手背,就被猛的一下挥开。
  
  他一愣,便也赌气似的再伸出去。
  
  这下陈苏木霍然发了飙:“别碰我!”
  
  谢沉钩一沉声,“你干什么?”
  
  “他妈的……”陈苏木又开始口出粗言,这还是谢沉钩第一次听到,很是吃了一惊。
  
  “居然还有鸡肉吃……”年轻人攥着手,开始克制不住的发抖。
  
  “陈苏木!”谢沉钩看着他,原本强压下来的心情又开始烦躁了起来。
  
  陈苏木忽然站起来,愤怒而轻蔑的往桌子上扫了一眼,甩手就走。
  
  谢沉钩起身正要追,却又坐了下来。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门外逐渐消失的身影,转而坐回桌边,将汤慢慢喝了下去。
  
  陈苏木冲出门,实在根本没想到去哪里。白亮亮的下午太阳照着他,只觉得莫名的烦躁像火一样烧着胸口。理智上他意识到了问题的存在,而情感上他选择了放任这种任性与冲动。他无法忘记曾经看到的一切,无法忘记那些缩在废墟的缝隙里往外张望的脸庞。
  
  他想起在成都时池有间对他大吼的那句话:你要所有人都给死人陪葬吗?陈苏木当时很想冲动的说是的!是的!为什么他们都死了?他们得罪过谁?他们过着自己的日子,是谁决定了他们的死亡?
  
  显然这种责任不仅毫无意义,而且不讲道理,但陈苏木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不再愤怒的答案。那找不到对象的愤怒就如同对着棉花出拳,他被自己憋得眼圈酸涩。
  
  他沿着来时的公路慢慢走,走着走着便无意识的顺着岔路走了很远,等意识到时,早已不知身在何方。
  
  青川山多,大震过后的高山像被摔碎的翠琉璃,绿意葱茏里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滑坡。他在路边一块巨大滚石的旁边歇了会,一阵风吹过来,脚边不知道是什么野花摇曳,他凝神一看,那花已开到末期,花蒂出结出青涩的果实。
  
  答案就像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落在他眼前,毫无声息。
  
  或许就像眼前的山峦,反过来说,即使山体崩塌成泥,也一样春生夏长,落叶霜红。
  
  他蹲下来看那只刚长出来的果子,圆头圆脑的,看似一只缩小许多倍的西瓜一般。它无辜而欢欣的在枝头挂着,明亮的反射着太阳光,对曾经发生的所有事情一无所知。它只需要在这个状似脆弱的灌木枝上,安静的在阳光雨露里完成细胞的分裂和生长,直到最终成熟、裂开,将生命的种子撒进脚下的泥土里。
  
  他觉出自己的可笑,却又始终不能够完全释怀。
  
  这是不一样的,他听到自己内心说,这完全不能够是一码事。
  
  他这才想起来要与人分享,探讨,或者,求助。
  
  于是陈苏木站起身往回头路上走去,边走边组织语言道歉。他后知后觉的想到自己来这里的那天,苏陌那一趟仿佛并不是顺路,谢沉钩仿佛也并不惊讶在青川看到他。当然,也许谢沉钩早已修炼到对任何事都见怪不怪,但陈苏木还是不能排除心里奇异的疑惑。
  
  茫茫然里不觉得,这一回头陈苏木才咋舌发现自己在岔路上走了老远。
  
  等终于赶回大路上,日头已里西边的山顶不远。陈苏木在路边等了一会,终于等到路过的车。司机看他一副疲惫模样,以为是走访归来的志愿者,热情的载了,一路嘘寒问暖,让陈苏木十分惭愧。
  
  到得木鱼镇上,跟司机道了谢,陈苏木往小学的方向走去,一想起中午那场幼稚的举动,脚下便踌躇了许多。
  
  前面传来喧闹声,不知是谁又闹出了什么事故。他赶了几步走过去看。
  
  只见一个泥巴猴似的瘦小孩子被几个小孩围了起来,有几个志愿者正叉着腰严厉进行批评教育。其他的孩子们正往他身上吐着口水,胆子大的还将小石头扔过去。
  
  “呸!不要脸!叫你偷东西!”一个小姑娘跳着脚尖声骂。
  
  “志愿者的东西你也偷!回去跟你老汉说,看不打死你!”一个稍大点的小孩对他充满了鄙视。
  
  满身泥的小孩始终低垂着头,听到这句话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我老汉早死啦!我老汉早死啦!我妈也没啦!哪个打我?哪个打我?!你跟哪个说去?!”
  
  几个小孩连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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