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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第1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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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说蠢话。”还是刚才那个老人,“以前,我们想和今川氏结盟,却总是受人家欺负;我们想和织田氏结盟,总是被织田挑战。总之,越弱小就越容易被战争所害。”
“正是。我们才不愿意被武田氏使唤呢。山家的百姓说,武田军不但对领民粗暴,苛捐杂税多,而且凌辱妇女,实在令人无法忍受。”
“等等,等等,你们且听我说……”弥四郎吼叫道,但还未说完就被人堵住了嘴。
一个始终默默站在一旁的工匠模样的年轻男子,腾腾走了出来,往弥四郎嘴里塞了一大把马粪。弥四郎挣扎着吐出粪来,终于意识到自己多么失算。百姓根本不站在他这一边,他们都是些难以理喻的愚蠢的暴民!想到这里,顿觉无比愤怒,他不能再保持冷静了。“浑蛋!猪狗!畜生!”
诅咒、谩骂、小石块、泥巴和马粪的攻击结束后,众人渐渐散去。弥四郎的脖子上已经留下了七八条锯痕。但到了夜晚,他又恢复了冷静。他遵守自己的信条,挣扎着活到了今天。有时,他仿佛看到天空中闪烁的群星要坠落下来,替他打开木板,挽救他,但这种梦想最终没能实现。
弥四郎被埋于此的第四天,信康率领冈崎人从他面前呼啸而过,奔赴吉田战场。就在信康经过次日,也即被埋在此的第五天黄昏,弥四郎被自以为能救他一命的领民割断了脖子,气绝身亡。
第四部 兵变本能寺
王维幸译
第一章 二战长筱
天正三年,甲府,春意尚浅。四周的山脉连绵不断,山坳里残雪若隐若现,院子里结满了霜柱。武田胜赖踏着霜雪,巡视集结在城内外的官兵。在他看来,这支部队兵强马壮,绝对可靠。
胜赖在城内外巡视了一圈,回自己的房间。板坂卜斋一直紧随其后。胜赖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真没想到,这次出兵,前景居然如此好。”
“全凭主公洪福齐天。”以前一直给信玄做随从,而今又给胜赖做侍医的法印和尚卜斋在一旁笑答。
“说实话,我听说德川家康把奥平九八郎贞昌放到长筱城,还真不能麻痹大意。”
“主公高见。”
“可是,现在的形势却与我当初的想法迥然不同。”胜赖迎着朝阳,兴致勃勃,俊秀的脸上现出追梦者恍惚的神情,“逃到淡路由良的足利义昭公急令我入京之前,我还真没把区区家康放在眼里。”
“是啊,没想到居然变成了进京大战。”
“是啊,这可是先父毕生都在渴盼的进京大战啊!”
“令尊大人定会含笑九泉。”
“那是当然!将军义昭公不仅给家康发去了讨战檄文,还给家康生母的兄长——刈谷城主水野信元,以及越后的上杉,都发了檄文。义昭公早就想跟我和好,然后一举西上,消灭信长,重振天下。当然,我也不能对此抱太大希望。可是,对于这些密使,应该心里有数。”
“除此之外,足利将军也是我们强有力的盟友。”出生于京都的卜斋当然把进京的夙愿全部寄托在胜赖身上。因此,这次出兵,他暗地里非常赞同。
“没错!听说本愿寺、比睿山,还有园城寺的人,都等着咱们西征呢。”
“听说京都那边的将军还特意派智光院赖庆为上杉家的使者。”
“不错!”胜赖用力点了点头,“这还是我从中斡旋的。如果上杉、本愿寺和我武田氏三者联合,定能杀得家康屁滚尿流。”
“可是对上杉那边的防备呢?”
“这个万无一失。只要咱们不和一向宗僧兵在加贺越中结盟,上杉不会攻进一兵一卒。他们早就发誓了。而且……”说着,胜赖眯起了眼睛,“冈崎那边用了苦肉计,早就作好进城的准备了。哈哈,没想到原本打算进攻长筱的战争,竟成了尊奉先父遗志、瓜分天下的大战。”他无意中往自己房里一瞥,不禁皱起眉头。原来,在他巡视之时,重臣宿将们早已聚集到他的议事厅了。
“你们有何事?”胜赖故意提高了嗓门,大步迈上台阶。他当然明白众人的来意。时至今日,重臣们还想阻止这次出兵。这使得胜赖深感不快,几近无法忍受。“不是早就议定了吗?你等还有何疑虑?”
说着,胜赖瞪了叔父逍遥轩一眼,又瞥了一眼山县三郎兵卫、马场美浓守、真田源太左卫门和内藤修理,长坂钓闲和小山田兵卫则悄悄地坐在后排。
“三郎兵卫,为何沉默不语?各路先头部队都已派出了使者,主力部队当然不能落后。”
“主公说得是,只是……”源太左卫门终于开口了,“听说德川命令冈崎城九八郎的父亲奥平贞能带领小栗大六去增援岐阜……”
“这个我早有预料。明摆着,信长定会分兵三河。若不然,他攻入美浓则有后顾之忧。未雨绸缪,这一点他不会想不到。”
“恐怕……”小个子三郎兵卫一下子直起腰来,膝行到大家面前,“在下想斗胆问一句,主公如何看待火枪的威力?”
“你担心咱们的火枪比敌人少?”
“探马回来说,信长正全力加强火枪营的火力。”
“哈哈哈,”胜赖笑道,“三郎兵卫,说起火枪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又得点引线,又得装子弹,用起来特别麻烦。碰到雨天,就更不好使了,还没等子弹装上,敌人早就冲上来杀得你七零八落。所以,当他们准备好火枪时,咱们就等到下雨时再去袭击。这不就行了嘛。”
“主公,我也想说两句。”长坂钓闲道。钓闲私下里属于主战派,却跟在大家后面,装出一副赞同的表情,胜赖对此深感奇怪。
“直言不讳是先主以来的老传统,因此,请恕我冒昧。”
“请讲。”
“去年,将军一举拿下高天神城,凯旋而归,在甲府大摆庆功宴之时……”
“怎么?”
“高坂弹正大人手捧酒杯,却对着我簌簌落泪。”
“为何?”
“他悲痛地说,那是武田氏灭亡之酒。”
“什么?”胜赖双目一下子冒出火来,“高天神城先父屡攻不下,却被我一举踏平,这竟成了灭亡的先兆?”
“主公所言极是。虽说您拿下了连先主都没有攻取的城池,却内心骄傲……后来,有高坂、内藤二人不断进言,余者亦毋须多言。我只是希望主公从谏如流,并且将其作为传统,牢记在心。”
钓闲当然还是主战派,他这样说,是想反过来煽动一下胜赖而已。胜赖强压怒火,瞪了钓闲一眼:攻取连父亲都未攻克的高天神城,是父亲死后自己唯一值得骄傲之事。有人居然把它说成武田氏灭亡的先兆,无疑表明此人对父亲的无比思念和敬慕,却是对自己的侮辱和不信任。然而钓闲还让自己牢记在心。不用钓闲提醒,也没有比这更烦心的事了。
“哼,”胜赖强压怒火,说道,“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为了我和武田氏着想,我不怪罪你。”
胜赖的所有想法都在钓闲预料之中。“总之,这帮人……”钓闲接着说道,“我建议主公可以先跟织田、德川议和,然后再向东进发。具体而言,就是把东美浓让给信长公之子御坊丸,把骏河的城东郡让给家康同母异父的弟弟久松源之助,让他迎娶您的妹妹,我们再掉过头来进攻小田原,这才是上策。”
“钓闲,别说了。小田原是我夫人的娘家。”
“我当然知道,正因如此,这次西进,大家才有不同意见,如果不能说服所有人,将会大大影响我军的士气。”
突然,胜赖拿白扇狠狠敲了一下坐垫,全场鸦雀无声,钓闲也连忙闭上嘴。
“知道了!主意不错!”胜赖苍白的额头上青筋暴跳,脸像刚出浴一样绯红。他来到廊边,像火山爆发一样,大声朝板坂卜斋嚷道:“你叫人到宝库去,把诹访法性甲胄和家传的旗子给我拿来!”
卜斋答应一声,正要起身离去——
“主公!”三郎兵卫单腿膝行一步,说道,“且慢!甲胄是武田家几代家传的宝物,就连先主在世之时都不敢轻易动一下,主公……”
“住口!卜斋,快叫人去拿。”
“遵命。”卜斋再次起身。其余的人则像僵了一样,死一般沉默。大家都知道这宝物的厉害。说到要请出此物出战,就意味着主人已经铁了心。如再多言,甚至连脑袋都可能不保。这些都是代代相传的。今天胜赖命人去取宝物,就是想表明他力排众议的决心。
满座的人一开始还劲头十足,这会儿却都蔫了下来。只有长坂钓闲一人不怀好意地扫了大家一眼,道:“大家的心情,我十分理解。”脸涨得通红的胜赖也垂下了头。
“这是主公一生难得的好机会,还请大家成全,让主公完成先主的遗志。什么三河、长筱城,主公一击即溃,想必大家也都看到了。所以,还望大家保留意见,帮主公一把。”
这时,从一个角落里传来了啜泣声。大家看去,只见一个人正在用手背悄悄地擦着眼泪。不是别人,正是长得和信玄几乎一模一样的逍遥轩。
当武田氏的大队人马在胜赖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从甲府出发的时候,正值二月底,桃花含苞,樱花绽放。
胜赖先有意造成佯攻的假象,一面调长筱城原城主菅沼的兵马向东三河移动,一面向西迈的武节大道进发。胜赖觉得这是他一生中绝好的机会,想成全自己,只能拿出家传宝贝来使老臣们服从。
其实,大贺弥四郎勾结胜赖,准备迎其进入冈崎城的阴谋,这时早已被发觉,只是密信还没被送到胜赖处。原来,弥八郎有一个同伙小谷甚左卫门,该人已经游过天龙河,逃到了武田的领地。只可惜此人潜入甲府时,胜赖已经出了城。
跟去骏河、远江的路不同,队伍的右面就是木曾山脉,大队人马在山坳里行进,而且带了大量军需物资,因此走得格外慢。翻过蛇蛛山,从浪合去往根羽的途中,山樱花像从山谷里溢上来一样,漫山遍野,格外迷人。
“进入武节便有吉报。”在和合川边,正在喂马的胜赖突然冒出了一句。
不管敌人从哪里出兵,自己这方的意见已经统一,胜赖对此很满意。他正在做一个美梦,梦想着趁家康不备之时,一举攻入冈崎城。队伍在一个细雨飘零的日子抵达了武节附近的稻桥。空气中洋溢着浓浓的春日气息,雨脚细如绢丝,行军的伤感和天地的柔和交融在一起。
“报。”细雨中,胜赖驻马等候报告,却见旗本大将小山田备中守昌行面露难色,来到面前。
“怎么回事?脸色不对啊。武节那边派使者来了?”
“这……”说着,备中守来到胜赖的座前,单腿跪地,低头禀道:“刚才,属下的士兵抓到一个形迹可疑之人,那人说有件奇怪的大事想报告主公。”
“奇怪的事?武节城里的?”
“不,是冈崎城。他说在冈崎城郊外,一个叫大贺弥四郎的被活埋,脑袋被锯裂了,他亲眼所见。”
“什么,大贺弥四郎?”
“是的。牌子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是谋反罪。那人信誓旦旦。”
“叫他过来。”被胜赖这么一催,还没回过神来的备中立刻奔了过去。
“把那人拽过来。”远处的杉树底下,一群士兵正蜷成一团避雨。备中守冲他们一喊,一个年轻武士答应一声,跑了过来。被带过来的男子六十出头,打扮不像是奸细,看上去有点儿傻,是个胖乎乎的小老头。
“你从冈崎城到此何干?”
“小人和女儿、外孙就住在前面的根羽,出来卖棉籽,卖完了,便回来了。”
“那为何在此鬼鬼祟祟,偷看我们的兵马?”
“不不不,小人哪敢偷看……”老人看上去真是吓坏了,“我从这边走碰见将军,从那边过也还见到将军,可把我吓坏了,于是就瘫倒在树旁了。”
备中守看了胜赖一眼,听候他的发落。
“将军大人,根羽那边是不是打起仗来,被烧掉了?”
“这个谁会知道!”胜赖一动不动地盯着老头,答了一句。
“请恕小人冒昧,从围幔的花纹上看,我知道您是武田家的人,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若我不告诉你,也不让你通过,你会怎么办?”
“大人,请发发慈悲,我女婿在前一场仗里中流箭死了,留下两个外孙和我女儿……女儿从那以后一直疾病缠身,我要不干活,孩子就得饿死……”
“老头!”这时,胜赖终于现出一副相信对方是乡巴佬的样子,问道,“你在冈崎城外看见了什么?你是不是看见被锯了人头的犯人?”
“是,是是,小人自从看了那恶心东西,每次吃饭都想吐……”
“那个人长什么样?把你看到的如实讲来!”
“是。哎……那个人脸肿成青紫色,脑袋被路过的人踢来踢去,额头上的皮掉了,嘴唇被割得像炸开的石榴。”
“还有呢?”
“他大声求我们救他,说要是把他从那个坑里给挖出来,以后怎么谢都行。还说他是三河的什么什么官。逗得大家哈哈大笑。那么厉害的武士,居然像婴儿一样哇哇大哭,谁信啊!”
“好了,那人叫什么?”
“有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什么大贺弥四郎恶人之类。”
胜赖额头上不觉渗出了冷汗:“备中,速派人调查真相。查清之前,先把这个人关在城里。”
“起来!”备中说着,把老头拉了出去。
“将军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老头被带了下去。雨依然在下,淅淅沥沥的,好像要把树木的嫩芽剥开似的。山谷和溪流间,像流溢着加热了的乳汁一样,弥漫着一层雾霭。
“原来如此。弥四郎居然暴露了。”胜赖叹了口气,像只受伤的老鹰一样环顾四周。战魔对胜赖可真是太苛刻了。大贺弥四郎被处死对甲州军来说,决非小事一桩。正因如此,胜赖才应该冷静下来,再仔细研究一下作战计划,可事实并非如此。
为掩饰内心的狼狈,胜赖故意夸张地对众将说:“弥四郎的死无足轻重,他活着还是死了的区别,只在于是冈崎城先破还是长筱城先失守。”这样一来,有必要立刻进入小城武节,商议军情。
既然弥四郎做内应一事已经暴露,说明冈崎城内已经作好了准备,因此,决不可麻痹大意。一旦攻城战开始,如不能在一日内攻下,甲州军就会受到西边的织田援军和东边的滨松吉田军的两面夹击。
“冈崎不是问题,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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