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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第1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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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于初把两只手支在了膝盖上,哭了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心底也一直有希望信康逃走之念。因此,他似乎在有意无意地煽动信康对父亲的反感。
“于初,不要再对我讲父母的事情了。时至今日,信康已经铁了心,一定要按自己坚信的道路走下去。如果我逃走,不仅会连累了大久保父子,还会让人对父亲产生怀疑,更会玷污了我的清白,所以,我不会去做那样的傻事。”
“少主,请您原谅我,我太愚蠢了。”
“不要说了,你看,月光多么清澈啊!擦干眼泪,欣赏下!”
“是……”
“信康是幸福的……母亲爱我,父亲也爱我,都爱得患了病……不,这样说有点儿过分,应该说,信康是个不孝之子,害得母亲自刎,又害得父亲卧病在床……唉!哪怕是最后一刻,我也一定要坚强、正直。”
“少主的意思是,您终究还是要自尽……”
“不,我不会死!”信康使劲地摇着头,“信康从前的生,不能叫生,那只不过是在世间随波逐流,迷失了自我的一个幻影而已。可是,今后我会用意志贯穿生命,按照我的念想,正确地活下去。”说话间,信康渐渐觉得,他的生死像是已被注定,他觉得自己像是在一条险峻的峡谷中等待死亡。
“少主,饭已经送来了,窗户是不是……”
“月亮已看过了,关起来吧。”说着,信康突然发现屋檐下有人影晃动,“谁?是谁在那里?”
“是我,忠邻。”
“忠邻,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是的,滨松那边已经派来了使者。我想将此消息告诉少主,没想到……”忠邻跪在月光下,看着信康。
信康感受到忠邻眼中激荡的情感。他异乎寻常地镇静,轻轻地问道:“谁从滨松来了?”
“服部半藏正成大人、天方山城守道纲大人……”忠邻低声说道,“求少主。”
说完,他无力地低下了头,“主公的心意,从刚才你们的谈话中也能听出来。少主如果觉得忠邻还没有发疯,就请您再思量一下。”忠邻没有说出逃跑二字,只是用乞求的眼神仰视着信康。
信康没有躲避忠邻目光中强烈的情感,而是放声笑了。“哦。是从滨松来的半藏和山城啊。好,我现在就要见见这二人,忠邻,你如果听到了我的话,就不要再重复了。信康这次要做一个真正的强者。”
“做一个强者并不是一名武将的全部。刚才少主不也说过吗,主公也不能把心中所想全都说出来……世人莫不如此,没有人知道可倾其所言的日子何时才会来。少主,求您了,拜托了……”
信康哗啦一下关上窗子。“不要再说了,快把滨松的使者叫来!”话虽如此说,他还是有些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地坐了下来,甚至都忘了身边还有于初。
现在,他憎恨起忠邻的固执来。如按照忠邻所说的逃亡计划,从二俣城逃出以后,一旦落到不知名的武田小卒手里,那可怎么办?因为担心这些,虽然忠邻几次三番地潜进来劝说,可是忠邻的父亲忠世却始终没有露面。如果连忠世也来劝说,那么,父亲定是明明白白地要让自己逃亡了……大家心里都有此想法,可谁都不愿说出来,都担心出现意想不到的危险。
“少主。”忠邻仍然不死心,“少主,您在窗户上露一露脸……”他的执拗只能说明,滨松来的使者的口令,已经不可通融了。
“少主!”不知什么时候,侍童的数目已经变了,三个人一齐不安地盯着信康。
“好。不用回函了。”信康像是在自言自语,“到了这种时候,如果还动摇,我就会落下一个贪生怕死的坏名声。”
“好像回去了。”过了一会儿,于初小声说道。三个侍童一齐把耳朵贴在窗户上,听外面还有没有动静。月光把窗户纸照得发亮,蟋蟀那寂寞的鸣声清晰地传来。
“于初,你们三个下去吧。”
“是……可是,为什么不让我们待在您身边……”
“我要会见滨松来的使者,你们不要瞎想,下去吧。”
“是。”
三个人出去后,信康轻轻地从刀鞘里拔出匕首,静静地闭上了眼睛。月光冷冷地照过来,令人心悸的蟋蟀鸣声变得越来越凄惨。信康静静地解开农服,敞开胸怀,这时候,他眼前浮现出吊死在松树上的菖蒲的笑容来,一会儿又变成两个女儿的笑脸,接着又变成了妻子德姬的笑容。
“父亲……”信康的嘴唇颤抖着,“这两名使者一定是害怕和我会面,这也算是三郎最后的安慰了,不要让他们为难了。我要笑对人生……”
就在信康自言自语的时候,走廊里远远地传来了脚步声。是来送晚餐,还是滨松的使者已经下了决心来见他?听脚步声似乎是三个人,信康慌忙合上了衣襟。既然心意已决,就应该见一下父亲派来的使者,把该说的都说完,然后从容切腹,这才是对自己生命的最大尊重。
“禀告少主。”脚步声到了外间就停住了,是大久保忠世,“滨松来的服部半藏和天方山城二位使者已经赶到,我把他们带来了。”
“哦。来得正好,进来吧。”
忠世把二位使者让进屋内,然后冲着下人摆摆手:“你们到厨下去吧。”
服部半藏和天方山城看见信康平静地坐在烛台的对面,倒身下拜。
“在下服部半藏。”
“天方山城奉主公之命参见少主。”
“哦,你们来得正好,我听说父亲卧病在床,不知现在怎样了。”
“已经下床了,昨天早晨还和往常一样,洗了冷水浴。这次,我们二人到这里来……”
服部半藏心急,刚想说明来意,却被信康轻轻地阻止了:“不要着急,半藏,我还有事情想问呢。”
“是。”
天方山城在半藏的旁边一动不动地伏在榻榻米上,大久保忠世则背过脸去,一个人走到外间,默默地抱着胳膊。忠世的这种姿势,让信康放心不下。看他的样子,既像是警戒,不让人靠近,又像是他已预见到这里将要发生之事,在作准备。
服部半藏绰号鬼半藏,闻名遐迩,天方山城也以胆大过人而着称。或许家康考虑到信康一旦违抗,不服从切腹的命令,可以一刀结果其性命,才派了这二位猛将来吧。这样一想,信康也便放下心来。“我听说母亲在上月二十九自杀了,是真的?”
“是,少主听到的消息不假。”
“哦?半藏,我信康就要切腹了,你既然来了,就顺便给我做介错,助我自裁肥。”
半藏听了不禁一怔,和天方山城对视了一眼。半藏这次被派到这里,正如信康所想,是来助他切腹的。临行前,家康交代命令时,正坐在桌子前面写什么东西。“半藏,没有别的事,你去一趟二俣,帮三郎切腹吧。安土那边又来人催促了。”家康一边默默地望着窗外,一边淡淡地吩咐道:“织田大人又一次派人送信过来,看来不能再让信长挂念了。”
半藏听了,顿时有些惊慌。“主公,这……”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他就垂下了头。
“实际上,这个差使我也曾吩咐过涩河四郎右卫门,可是,四郎右卫门说,他不能亲手砍下侍奉三代的主公家的少主的头颅……结果,昨天晚上逃走了。他固然正直,却小器。所以,你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和忠世好好商量商量,千万不要有差错。”说着,家康转回目光,盯着半藏,“监督切腹的任务,我已经吩咐给天方山城了。”
尽管如此,半藏还是想推辞,家康心头火起。“你就如此讨厌这个差使?”
在家康步步紧逼之下,半藏只好答应下来。可是,没想到,信康居然先提出来让他担任介错,他羞愧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怎么样,肯帮我吗?”
“可……可以,只是……我恐怕不能胜任,这么重大的仪式……”
信康道:“忠世,信康心意已决。你把届时的一应准备好。”
忠世依然背对着信康,低声说了一个“是”字,却连动都没动。
此时,半藏突然觉得不安。就这样让少主切腹,恐怕不妥吧?家康大人知道他可能砍不下信康的头,就故意把涩河四郎右卫门逃跑之事告诉他,这是在警告。
“少主!”半藏突然大喊一声,又回过头来瞪着忠世,“你……你,现在还有没有话要对少主说,若有……”
“没有!”信康严厉地打断他,开始脱衣服。决心已下,连内衣都已是白色的了,可是,那白色并不是人临死时穿的纯白。“好了,别磨蹭了。别让我太受苦了,天方山城,你来验尸。”说着,信康毫不犹豫地拔出匕首,轻轻地握在手里。
烛光下,刀刃放着夺目的寒光,而刀背则映着红色的温暖烛光。被吩咐作好准备的忠世、半藏和山城都忘记了呼吸,一动也不动。所有的人像被不安之箭射中了靶心,手足无措。在这样的静寂中,蟋蟀那孤寂的声音又一次在信康的心底响起。
母亲、妻子、孩子和父亲的音容笑貌一一在信康的眼前闪现。“好了。不要再准备了——半藏。”
“在,在。”
“我只求你一件事,你能不能给父亲捎一句话?”
“……”
“我信康可以对天地神明发誓,我内心毫无愧疚。
“少主!”
“不……现在说可能不大合适……信康的清白,父亲也应是知道的。算了,这个就不要对父亲说了。半藏,你只告诉父亲,说信康从容地切腹,毫无怨言,也无泪水,平静地死了就是。”
“少主!”
“拜托!”说罢,信康把离刀尖四五寸的地方用衣袖裹住,将刀攥在手里。
“二十一年的人生,虽然让不少人受过苦。可是,现在我丝毫无悔。月亮似乎越来越明亮、洁白了。忠世,让你受累了。代我向忠邻问好。就这样吧!”
只听“噗”的一声,尖刀已刺进信康的左腹。
“少主!”
一切都结束了!半藏已经心疼得红了眼。为了让不幸的少主少受一点痛苦,受武士本能的驱使,他一把抓起长刀,一个箭步转到信康的身后。
“少主!服部半藏正成遵照您的嘱托,给您介错了,请原谅在下。”
“扑哧”一声,血柱溅到了窗户上,信康的头颅只留下咽喉部的一点薄皮与身体相连,骨碌一下耷拉在身前,躯体则弯曲着倒下。
月光渐渐地暗了下去,只在窗户的底部留下一条亮白的光带。黑暗中弥漫着鲜血的腥味。
半藏放下血淋淋的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痴呆了一般。天方山城则把双手放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地盘腿而坐,有如一尊石像。忠世依然背对着他们,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过了一会儿,服部半藏发出一声怪叫,一刀把烛台斩成两半,发疯似的践踏着砍飞的烛火,把刀扔到一边,放声大哭。
最先抚到尸身的是天方山城,他对着尸身深施一礼,然后把头颅从躯体上割下来,匆匆忙忙地包到衣服里。这时,忠世也从储室拿来衣服,冲信康的遗体奔了过来。一切都已似结束。近乎虚脱的感情和像狂风般袭来的不安侵扰着三个人的心。
忠世的儿子忠邻急急忙忙赶来时,三人还在苦苦地沉思。忠邻一眼就看见了榻榻米上的血泊,和窗户上的斑斑血迹。
“混账……唉!”也不知是在骂谁叹谁,忠邻啜泣起来。“这样就解脱了吗……这样……在这个世上,在这么多的老臣当中,到底有谁豁出老命为您求情?明明知道失矩却不敢进谏,这样的人,才是谄媚的小人!就是这些谄媚小人砍掉了少主的头颅,这是什么世道啊?”
“忠邻,住口!”忠世呵斥了他一句,声音却显得苍白无力。他和酒井忠次在信长花言巧语的哄骗之下,无意中在安土发泄出的轻率话语,现在又回响在耳畔,开始毫不留情地折磨他。
“到底是谁做的介错,为何不再问问少主是否改变初衷,是谁?”
“忠邻,你饶了我吧。是我不愿少主长时受苦,是我做的介错,是我半藏。”半藏慌忙坐了起来,伏倒在忠邻面前,天方山城慌忙阻止:“不,不是服部。服部只顾哭泣,动不了手,是我天方山城道纲给少主介错了。忠邻,现在道纲已经厌倦了做武士,为了赎罪,我愿意抛弃家庭,辞去官职……”
“你要抛家舍业去赎罪?”
“是的,我从接受这个差使起,就已决心要去高野山出家为僧……大久保大人,服部大人,我要出家,为少主祈祷……”
山城刚说到这里,忠邻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嗖地站了起来,一把推开外间的窗户。“喂,这不是于初吗?众位,侍童吉良于初也切腹了。”
听到忠邻的话,大家都不禁站了起来。忠邻悄悄地端过油灯。“怎么,你也跟着去?”
信康切腹,还是少年的于初一定受不了这个打击。
“怎么……你,你也……”不知什么时候,后面的三人也都来到了窗户边。众人表情麻木,不知该不该为于初祈祷。“于初,你痛苦呜?我给你介错吧。你是个有福之人……能够一直跟在少主的身边。”忠邻一边小声地念叨着,一边轻轻地取出刀来。
信康的自尽再次给人带来强烈的震撼。谣言不断,再加上以讹传讹,在冈崎,咒骂酒井忠次和大久保忠世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杀害少主的就是酒井和大久保。这两个人向信长进了谗言,才使少主招来杀身之祸。”
“不,不仅如此。主公相信大久保必会悔恨前非,前去搭救少主,才把少主转移到了二俣,可是……”
“说的是。父子情深,理应如此。可是,他却连救都不救,眼睁睁地看着人被杀死,真是大不忠者。”
“那么,少主的遗体究竟是如何处置的?”
“在二俣城外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草草埋了。还听说有人从冈崎前去盗取首级。这样有名的大将不会再出第二个了,所以就在若宫八幡的附近建了首冢,不久,就听说有人悄悄地当作神灵来祭祀了。”
这么说来,信康死后,除了在二俣城埋葬遗体外,似乎在冈崎也建造了首冢,后来又有传言说,信康的遗发被送到了德姬的身边。传说德姬悄悄地派神原七郎右卫门的妹妹到二俣城取回信康的遗发,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神原七郎右卫门清政也抛弃了家业,一家老小全部搬到了康政的宅院蛰居起来。
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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