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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第3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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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休要再提!鄙人还有事想请问浅野大人。”酒井忠次始终歪着半白的头,“奉行大人,本城叛者石川数正,现身任何职?”
“关白大人很是器重他,现为出云守。”
“作左,听到了?出云守!石川出云守数正大人,呵呵!”
作左卫门看了看有乐,道:“嘿!酒井大人!使者们已挂不住了,少说一些吧!在下敬浅野大人。”
浅野长政却耸耸眉毛,不耐烦地把脸扭到一边。看来,这绝非真心实意的酒宴,很可能是想激怒来使,使他们一气之下,见不到家康就打道回府。
“嘿!浅野大人……鄙人敬织田大人吧。”
有乐诧异地环视了一眼周围,接过作左递来的杯子。
宽三间长六间的厅里,只放了两盏烛台。桌上只有一道大菜,其外便只是些酱菜之类,除了两个斟酒的年轻武士,另仅有一个随时待命的老者。若非有深谙德川人性情的织田有乐,场面便可能闹到更不可收拾。
三河人对使者很是轻慢,但婚礼时却不是如此。有乐心道,难道朝日姬做了什么令德川人难以忍受之事?关白秀吉定未料到,此次出使,会受到如此不敬的对待。
婚礼过后,神原康政作为德川使者,去大坂回礼。那时有乐便有些不放心,因小牧之战时,神原康政散发了不少骂秀吉为逆贼的文告,惹得秀吉大怒,曾悬赏十万石要取康政首级。但此次康政为使,秀吉却出人意料地高兴:“不愧是家康。既然成了内家兄弟,便不可再留芥蒂啊!”
秀吉言出必行,当康政抵达京城富田左近犄监宅邸时,他当晚便特地去见康政,拍着他的肩道:“你来得好,康政!当初为敌,我曾悬赏十万石要你的人头;如今成了盟友,我要赏十万石给你。今后对家康仍须忠心耿耿啊!”
第二日,秀吉在新建的内野府邸款待康政,要他忘掉以前的不快,大送礼赏。
秀吉的家风和家康不同。虽然使者们不指望此次可以得到像康政那样的礼遇,却也认为自当受到相当诚挚的接待才是。可事实却是恰恰相反。进城伊始,城代作左卫门和吉田来的忠次,便对他们不冷不热。
三河究竟是何意?两家联姻,关白大人本是好意。这样既给了家康面子,又为他进京给足台阶。家康理应感恩戴德,好好接待。可是如今一见,三河武士的待人之道实让有乐大出意外。既如此,酒宴就此打住罢。在见到家康之前,若与家老争闹,自会落下笑柄。有乐遂道:“我们都醉了,加上旅途劳顿,到此为止吧!请带我们下去歇息。”
忠次拿起酒壶道:“时间尚早,来,再敬你一杯。放心,我等不致为了拉拢关白大人的重臣,而在酒里做什么手脚。”
织田有乐有意装醉,推开靠过来的富田左近将监和浅野长政。“哈哈!喝得痛快,信口开河也不必在意。”
“那么,再敬你一杯。”
“我喝,我再来一杯,可是,我可要直言了,酒井大人!”
“但说无妨。”
“说实在的,喝了三河的酒,头晕。恐是我不惯喝此酒,酒是好酒,我却醉了。”
“哦!听大人这话,三河酒劲道不小啊!”
“对!酒说,就是要这几人醉了,让他们胡闹起来。哈哈!若我们未见德川大人,便酒醉闹事,酒定会嘲笑我们。仅仅嘲笑也罢了,我等若是做出不雅之事,岂不给几位大人添麻烦?多谢了,酒就到此为止吧,各位!”
“是,已经喝得够多了。”左近将监尖声道。
浅野长政则惴惴不安地附和有乐:“散了吧!”
“那么,作左,散了吧!”酒井道。
“晤!既然饭食不可口,也只好如此啦!”作左脸上有些阴沉,“令各位头昏的,不是三河的酒,可能是各位饮京都之水,身体太虚弱了。”他又吩咐年轻武士:“准备下处。”
忠次却还在纠缠。他喝得不少,也乘机装醉:“既然城代大人都这么说了,我忠次岂可再造次?本想再喝一气,看来却是不能了。不过,各位似还有些话要说啊。”
“大人说什么?”浅井道。
“哦!看来,未见到我家主公之前,各位都很自持。鄙人太随性了,当如各位那般持重才是。好,明晚再喝!”
“那么,我们先告退了。”众人道。
酒井道:“请!”
浅野长政领头,其他几人紧随其后,在年轻武士的引领下走了,忠次摇摇晃晃地目送着他们。
待人一走,忠次来到闭眼静坐、纹丝不动的作左旁边,一面大口喘气,一面盘腿坐下。“这可不行,作左太心软了!嘿,他们竟未动怒。本要挑起些怒气,然后寻了好看,他们竟不恼不怒。”他抬头望着屋顶,又道,“唔!他们不恼火,实有些反常,我们更不可大意啊!”
本多作左卫门默默地注视着烛台上摇曳的灯焰。他不像酒井忠次那么直鲁。这样接待,足能使人察觉他们的用意,嘲笑他们乃有勇无谋的乡下莽夫。作左虽是看到了这一点,却不去制止忠次,甚至故意添油加醋。其实,他和忠次的想法全然不同。
“作左!”忠次却以为作左卫门和自己一样,“我们如此作为,他们仍不恼怒,你不认为很奇怪吗?”
“是奇怪。”
“实话告诉你,从一开始,我就不真心赞成两家结亲。我这么做是有道理的。”
“你假意赞成?”
“对!我考虑到战事不可避免,把秀吉之妹做人质,对我们有些好处。”酒井悄悄环顾四周,低声道。
作左卫门目光定定,低语道:“既如此,两个人质岂不更好?”
“两个?”
“对!此次使者定是要把秀吉的母亲送到冈崎来为质,以此让主公上京。”
“作左,你过于天真了!你未明我的意思。问题在于,这个所谓秀吉的母亲,你不妨认真想想,像她那把年纪的老太婆,京城里数不胜数!但我们三河人,谁亲眼见过秀吉的母亲大政所?没有一人!”忠次道。
“除了一人——”
忠次道:“那便是夫人。可是,倘若他们事先就已作好了谋划,又当如何?咱们均未亲见,要辨其真伪,只有通过使者言行态度确认。”
“由此你才故意激怒他们?”作左问道。
“难道你无意用这种方法?”
“我只是痛恨他们,才以此相待,如此而已。”
“那可不行。我以为,他们若把真的大政所送来,自会因此恼怒。我们不妨先试探试探。”
“那么,你已看出他们不想真的送人了?”
忠次道:“我还未有此确信,故而问你。”
作左没有正面回答,他自烛台移开视线,道:“若送来的大政所是假的,怎生是好?”
“若是假的,首先,便要阻止主公进京!”忠次道。
“然后呢?”
“可能会发生战事!开战也不怕,我们手中握有一个人质。”正说着,方才送使者歇息的年轻武士回来收拾残席,作左卫门绷着脸立起身。
三河人仍不欲家康进京。而秀吉对此事却现出极大的耐性,甚至到了讨好家康的地步。关白勉强妹妹夫妻离散,又把她嫁过来,连母亲也要送来为质,真是闻所未闻,异乎寻常。
秀吉必然是要用妹妹之命来换取家康之命,这是他早就打好的算盘。因此,家康一旦进京,定会在某个地方被害,而且那个送来的老太婆,也必非秀吉母亲。大家的结论只有一个:如忠次所说,既已娶得朝日姬为质,势不两立的双方便当决一雌雄。
但作左卫门和酒井的想法不同。他认为,像秀吉这般人物,不会送个假的母亲来,主公也不会就此拒绝进京。
不进京,事情便不会了结。
作左想,他与忠次意见相左,却绝不可让家中众人知道。一旦众人知此,他不仅会被解除城代之职,而且会被隔于涉及此事的一切行动之外。因为忠次的意向正是重臣们的想法。
“大家都知道,双方矛盾愈大,就愈要阻止主公进京。可以托辞生病、有事耽误,或者是领内有人作乱。这和是否一战并非一回事。关白一开始就太过亲切,清楚了这些,就不能让主公上他的圈套,惹上杀身之祸。”从走廊出门厅时,忠次还在重复着这番话。作左卫门默默送他进了本城的卧房。
外面一片漆黑,天空星光闪烁,树叶上落满露水。
“糟!”作左卫门在回三道城的途中突然暗道。
目前一观,家中缺乏应对之才。石川数正投靠了秀吉,本多正信又不那么精明,阿部正胜和牧野康成二人尚年轻,在京城收集信息的,为小栗大六和茶屋四郎次郎二人,他们又似无改变众人之论的威望。因此,除了等主公自己决定,实无他法可想。若主公真的不顾及众人意见而进京,众人能接受吗?
或许不会公开反对。但随行者若在京都或大坂看到秀吉某些令人无法容忍之处,随时会爆发。但若遇同样的事,秀吉焉敢在三河发作?
若秀吉对家康无礼,三河也会对朝日姬和秀吉之母予以报复。若是如此,家康进京实毫无益处。可是多数人仍坚信,如此做对德川氏有益无害。设若如忠次所料,秀吉送来的并非生母,却也有方法识别。小栗大六、茶屋四郎次郎有很多为官的茶道知己。他们经常往来于大坂城内庭,当然见过大政所。令人放心不下的是,秀吉会如何对待进京的家康,事前必须有些算计。
德川家臣们本就带着敌意而去,如并不上当,秀吉的阴谋就落空了。秀吉敢有前所未闻的举动——把母亲送来为质,又逼家康进京,目的不过是向天下示威。但,另有一事也让人甚放心不下:见面时,秀吉会否把家康当成家臣,令他出兵九州?由此看来,有再多人质也难保平安无事。
这一夜,本多作左卫门几乎没有合眼。他必须做到万无一失,以便应付明日家康接见使者的种种变化,可是好法子并非轻易能想得出来。
天亮时,本多作左卫门愈加憎恨起秀吉来。经过一夜合计,作左以为,这不是秀吉的阴谋。若真是阴谋,石川数正怎么也当递些消息。但若不是阴谋,为何秀吉竟能有如此惊人之举?秀吉已非寻常之人,其胆识自当超乎常人,做出常人想都不敢想之事。实有必要想想主公平安进京之后的事了。
丰臣秀吉能让三河武士尽释前嫌,心安理得地回来吗?其以关白之身份,为了天下,竟连母亲都送来为质,而我德川氏不仅怀疑人质之真伪,还迟迟不愿进京。由此,世人自会渐渐对秀吉渐生好感,久而久之,家康的光彩自会日渐黯淡,甚至成为导致德川氏分裂的根源。
石川数正抑或正是因此才出奔!出使之初,石川乃是以欺骗秀吉的目的接近他,可是不知不觉间,他竟成了秀吉的俘虏。人心与人事,岂是均如磐石?
作左卫门心事重重地迎来了翌日早晨。不知何故,他竟惧怕面见主公。
若是不放在心上,则可了然无事,可他不能不把主公和秀吉加以比较。若是意识到主公甚或远不及秀吉,他的信念会发生怎样的改变?设若对主公的信念动摇,他还能一如既往地效忠德川氏吗?
午后未时,德川家康抵达冈崎城,作左卫门异常焦虑地迎接了他。随家康前来的除本多正信、阿部正胜、牧野康成三人,还有在京都受富田左近将监照顾过的神原康政和永井直胜。
家康进了本城的小书院,即问忠次与作左卫门:“都准备好了?”他的声音和态度都甚是坦然,作左卫门有些吃惊。
忠次耸起肩膀,探身出去。“主公,让大政所来做人质,实在奇怪,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轻易答应。”家康看了忠次一眼,颔首转头道:“作左!有乐怎么说?”
“有乐?”
“事情已经很是明白。我问的是时间,他们何时把大政所送来,我何时进京?”
“主公,进京之事,您已经决定了?”作左卫门努力抑制住情绪,声音仍然有些哽咽,握紧的拳头放在膝盖上,不停颤抖。表面上,他必须和忠次保持一致,反对进京,他却欲借此机会一试秀吉和家康的器量。
家康轻轻点头。“考虑已够久了。夫人已来四月有余,秀吉称母亲是想见女儿而来,理由并无不是。但世人还是会以为大政所乃人质。我也是这样想。”
“主公因此决定进京?”,
“是。倘若再横加拒绝,自会被关白耻笑!他既惊世骇俗,我亦当以不同寻常的方式回应。”
本多作左卫门吞了一口唾沫,他的声音更低沉了,“不同寻常的方式……”
家康泰然自若道:“为了天下,他连母亲都送来了,我也情愿进京!天下,本也是我的志向。”
“在下不明白!”忠次目光呆滞地摇摇头,“秀吉必是料定主公会如此一说。主公,性命只有一次啊!”
“是啊。”家康笑道,“为了天下苍生,我这命有何不值了?”
作左卫门屏住呼吸,不由得“唔”了一声,一慌忙环顾四周。主公此话有深意,忠次之辈真能解其中曲直吗?
家康也看出,秀吉此次是以母亲作赌注来挑战,便必当作出回应。可是众人的眼光还没有那么深刻。
“主公志在天下,这一点在下明白,故更不能轻举妄动。作左,即便送来的是真正的大政所,而他想用一个老太婆换取主公的性命时,该当如何?你我当同心协力,让主公打消上京的念头。作左,你以为如何?”忠次开始滔滔不绝。
作左轻轻止道:“这是当然,可你别急,切要先听主公说个明白。主公,您是准备不顾众人反对,一意孤行了?”
家康不答,看看忠次和康政,又瞧瞧正信和正胜,苦笑。他看到每个人都露出反对的表情,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插嘴,遂道:“各位都反对?”
“主公绝不放弃自己的想法吗?”
“当然不放弃!”家康断然道,“现在若被秀吉踩到脚下,便会一辈子不得翻身。我不想屈辱地活着!”
“主公!”忠次又道,“这不是说笑,重臣都对主公进京很忧虑,方才……”
“且等!”作左卫门再度止住忠次,直视家康。他心跳剧烈,目光专注,脸色红润。若现在只有他和家康在,他定会毕恭毕敬说:“不愧是主公!”然后自会高声赞扬——主公天性宽厚,不必以刀枪去对抗秀吉的奸猾。现在他却只得道:“在下想问主公,既要进京,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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