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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第3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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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宫天真的脸上早已没了血色,或许是惊吓过度,全身的血都似流尽了。

“你怎的不说?不敢说吗?”

“不……不是……不是……”

“那就快说!我死之后,太阁必会把你掠走。”

“那时……那时……”

“怎样?快说!”

“自……自杀,随大人而去。”

秀次猛地松开阿宫的脖子,热泪簌簌而下。众人都以为阿宫无奈的回答暂时缓和了秀次的愤怒,稍稍松了口气。秀次满脸悲伤,手轻轻从阿宫肩上滑落。“哦?随我而去?”

“是。”

“那好,你把刀给我拿来!”

“刀?”

“与其到时自杀,不如我亲手宰了你。”

最残忍的一幕终于来了,满座人惊慌不已。

“刀拿来了。”

今人意外的是,阿宫居然迈着坚定的步子拿来刀,交给秀次。也许,小鸟已看透了自己在劫难逃吧。秀次神情呆滞,像梦游般猛地抽出刀,晃晃悠悠站起来。他全身都散发着杀气,眼中依然泪如雨下,灯火把那鬼魅般的影子映在身后的幔帐上。

阿宫的母亲一御台欲言又止。她知,稍有不慎,惹秀次着恼,局面就更难收拾。

“阿宫,你在撒谎!”

“不,妾身无半句谎言。”

“不,你在撒谎,我心里清楚得很!”

“不,妾身不敢。”阿宫转过身,双手合十。然而,秀次却看都不看她一眼——阿宫想活下去,不只是阿宫,所有人都想活下去。

“说什么随我去,难道世上真有人愿随我去死?没有,根本没有!”

“不,妾身早就想好了。请大人动手吧。”

“你是不得已的,分明是被我逼得无处可逃……若是这样,秀次也早就准备好了。”

“大人,请让妾身先上路吧。”

“你真的想死?”

周围人再也忍耐不住,纷纷抽泣起来。众人都以为,秀次会杀掉阿宫,然而,今夜秀次并不想杀人,只是想倾述悲伤。他扔了刀,“阿世智,把架子上的茶壶给我拿来。”

一御台旁边的阿世智吃了一惊,忙抬起头。她出生于京城,年已三十,算是半老徐娘,善于吟唱“今样曲子”。

“大人,就是今日才从伏见城送来的那把茶壶吗?”

“对,就是纳屋助左卫门千里迢迢从吕宋带来的那把壶……听说太阁在伏见城以高价把这样的壶卖给各方大名。”

“是,请大人稍候。”阿世智慌忙从架上取来一个高五六寸、直径四寸多的陶壶,谁知秀次竟用手中刀啪地压住壶,“听说大膳为了取悦太阁,竟然出价二百金来购买这把壶。”

“这壶竟值二百两黄金?”

“怎么,你认为它不值?”

“妾身看不值。”

“怎么不值?你看这壶腰,像不像那个老头子的脖子?它不只值二百金,它值一千两黄金!”

“或许是吧,毕竟好不容易千里迢迢从吕宋弄来的。”

“往右边些。”

“是。”

“我今日就让这把壶代阿宫受死。”秀次刚才还站立不稳,却突然间挥刀斜砍过来。

“啊!”阿宫不由大叫。刀落到了她身上,只听哧啦一声,蓝色罗衫从腋下直裂到肩膀,雪白的肌肤露了出来。她顿时仰面倒在地上。一御台慌忙上前抱起女儿。其实阿宫并未受伤,刀只是把她的衣服割裂了。看见女儿无恙,一御台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母女二人被同一个男子纳为小妾……比起女儿来,母亲一御台更觉屈辱。她看到女儿平安无事,紧张的心忽然松弛下来,竟昏死了过去。秀次眼里虽杀气腾腾,却惊恐地大声道:“怎回事?难道我把阿宫杀了?”

“没有,没有。”阿世智慌忙护住一御台母女。

秀次将刀猛地伸到阿世智身前,“既然没有,一御台为何倒在地上?这分明是故意嘲弄我。我绝饶不了她!我要杀了她!”

“请大人……请大人手下留情。一御台只是……只是惊吓过度。”

“都给我退下!我话一出口,就必杀不可。母女二人一个也不留!”

秀次抬脚就要踢开阿世智。这时,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不破伴作忽地站起身,挡在前边。“大人,请手下留情。”伴作身上有一种不寻常的娇艳,他今年十七。正如森兰丸之于信长,伴作也是秀次形影不离的宠臣。

“阿伴,你为何要拦我?”

“大人,您太不近人情了。”

“我不近人情?”

“是。身为关白,绝不可如此行事。这里所有的女人都依靠关白,都是手无寸铁的弱女子。”

“你这话听来有意思,阿伴,这么说,你便能反抗了?”

“大人莫要岔开话题。您也看到了,大家都恐惧异常,还请大人把刀收起来。”

“阿伴,拔刀!”

“大人!”

“好,我听你的。但是,你得代替她们。”

“大人……”

“哼!我要把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杀掉,全都杀掉!无人能理解我内心的悲伤……你不用顾忌,你的刀若能杀我,你只管杀。”

“大人,请您冷静。”伴作声音铿锵有力,透出凛然之气,“大人这般胡来,正说明太阁的看法是正确的……后世必会耻笑您无关白的器量。”

“我早就想到这些了,只管嘲笑去!我已经不再顾忌名声了。拔刀,阿伴!秀次不堪舅父的欺凌,已完全疯了。这样也罢,也罢。我秀次……”

伴作伸出左手,架住秀次的右臂。渐渐的,他的眼圈也红了。他早就料到秀次酒后会出事,却更觉悲伤。一人若被他最信任的人无情抛弃,就会变得毫无顾忌,异常狂乱。秀次最信任的就是秀吉,可秀吉却从心底憎恨秀次……这些事,伴作无法理解。

西丸夫人、石田三成、增田长盛等人确把秀次看成了绊脚石。尽管如此,秀次只要谨慎行事,也并非不能扭转局面。可是,所有的良机却被他自己糟蹋了。

伴作认为,一切都因秀吉的一番话——不久之后,就会从朝鲜去征服大明,让秀次做朝鲜王,或去大明任关白,这些话让秀次疑虑重重。不仅如此,后来每当战局不利,欲让秀次出征的谣言就甚嚣尘上,无疑加深了秀次的怀疑。太阁明知这是一场打不赢的战争,可还要把我赶到朝鲜,让我在那边自取灭亡……秀次愈陷愈深。

“好,阿伴,你好像能明白秀次的苦恼。拔刀!拔出你的刀,想怎么砍就怎么砍。看看到底是我被你杀掉,还是你被我砍死……”

伴作不答,单是对另一个侍童杂贺阿虎道:“阿虎,快把一御台母女弄到别的屋里去。”

“要和大人打斗?”

“快!这样下去怎么行?一旦出事可不得了,让女人们赶紧退下。”

“明白。”阿虎立刻起身,背起一御台,山田三十郎则赶紧上前抱起阿宫,众人匆匆撤了下去。

“快,都退下去……”伴作吩咐大家时,秀次依然神情呆滞,扑倒在伴作身上。女人们呼啦全站了起来,匆匆离去,仿佛被疾风骤雨打落的花。其实,这一切并非只有今晚才发生,近来常会出现这种情形,每晚的酒宴都是这样结束。

人们都退下去之后,大殿里空荡荡的,只有成排的烛台,及狼藉的杯盘,让人有劫后余生之感。

“好了,大家都走了。来吧,阿伴,你我一决雌雄!”秀次哇哇大叫。

“请恕小人无礼了!”伴作对着秀次的侧腹就是一拳。秀次无声无息地瘫软在地。伴作这才在旁边轻轻坐下。杂贺阿虎和山田三十郎正好赶回,二人一见,都大吃一惊。他们从未想过用攻击主子的方法来平息事态。

“阿伴,你这样做合适吗?”阿虎不安地问,“大人若是清醒过来,恐会更加震怒。”

“唉!既然这样,不如……”伴作道,“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我们为大人介错的时刻到了。”

“你胡说些什么?阿伴!现在就断定无法打开太阁的心结,还为时过早。上月二十六,石田治部、长束正家和增田长盛三位大人来诘问时,大人不是已经写了七页的誓书交与他们了……那肯定已奏效了。从那之后,伏见城再也没有刁难过大人……”

伴作举起手打断三十郎,他眼里隐藏着深深的哀愁,“事到如今,誓书已经无用了。”

“为何?”

“这只不过是处决大人的前奏。”

“你……你怎知道,阿伴?”

“连重臣们都不再接近大人,今晚一个个都借故离开,这便是众人已彻底抛弃关白的证据,你们还看不出来?”

“重臣都把大人抛弃了?”

“当然。刚开始时,这些人还借着关白的威风,不断煽动大人,还建议大人固守聚乐第。尔后,他们又建议一举攻到伏见,或者干脆出兵到近江坂本,把日本一分为二,与太阁决战云云。可是,他们现在全都变哑巴了。”说罢,伴作拿过一块绸巾,轻轻盖住秀次的脸。秀次脸色苍白,面容憔悴,让人不忍目睹,“如今,重臣们分作三派,其一是想方设法脱离大人,以保全自家性命。”

“居然有这样的卑鄙小人?”

“还有的人认为,既无任何指望,不如陪大人赴死……这样,起码不至于让子孙因此获罪。”

“还有一种人呢?”

“就是把大人的所作所为统统密报给太阁,邀功请赏。”

“我一定饶不了此等人!”

伴作不予理会,继续道:“明晨大人醒过来时,我们就劝说大人向宫中献金。”

其他二人吃了一惊,“向官内献金?都这个时候了,朝廷还会支持大人吗?”

烛台的灯火已燃尽,一盏盏熄灭了,三个侍童的影子在空旷的大殿摇晃,整个大殿中充满诡异之气。

“这是阿伴你的主意吗?”三十郎气势汹汹向伴作逼过来。

伴作轻轻摇摇头,“这是家老田中兵部大辅和重臣木村常陆介密谈时,我偷听来的。”

“偷听来的?”

“我也知这样做不对,可是由于担心大人安危,我便偷听了。”

“田中大人怎么说?”

“若向朝廷献金,太阁就会以此为借口,把大人招到伏见处决,故要当心……”

“这是田中大人透露的吗?”

伴作不答,却只道:“大人若提起献金,你是大力劝阻呢,还是全力支持?”

“全力支持,岂不是背叛主人?”

“不!”伴作摇头,“这是田中大人的一番好意。大人向朝廷献金,太阁早就把它看成是大人拉拢朝廷、意图谋反的举动。太阁一心想置大人于死地,故,大人不如干脆来个出其不意。”

“出其不意?”

“这是能保住大人性命的唯一方法。大人可向朝廷献金,请求罢免关白职务,说不堪终日操劳,想辞去官职,到大政所的青严寺削发出家。如此一来,朝廷一旦同意,太阁再也无法危及大人性命。这就是他们的密谈。”

“木村常陆介怎么说?”

“木村大人的回答我没听清。但他们至今尚未向大人提及此事,或许认为进言也无济于事吧。”

“你想劝大人献金?”

“是。如大人听不进去,我就劝大人自尽,由我亲手为他介错。”说完,伴作向杂贺阿虎递了个眼色,二人轻轻把秀次抱了起来。

“快,扶大人到卧房去。”

“我明白。”

“太阁早就想抓住大人谋反的证据……”

二人离去后,三十郎还独自坐在那里发呆,悲怆之气越来越浓。

“来人!宴会结束了,收拾收拾。”坐了近半个时辰,三十郎才大声把值夜的人叫来。三十郎走人卧房的隔间时,秀次房里传来一阵阵啜泣,那是刚刚苏醒过来的秀次的泣声,听来撕心裂肺。难道伴作又对他说了什么?

如醒来发现身边无人,秀次便难以入眠。有时,他甚至会让人在卧榻旁另摆放三四张榻,让女人们轮流陪他过夜。在与太阁失和之前,他还没如此病态。尽管那时他也在拼命挥霍青春,可仍然知道自律,甚至还苦心修炼武艺,研习学问。可是,随着与太阁关系恶化,所有的努力顷刻之间付诸东流。他完全变了,嗜酒,易怒,为所欲为,枕衾之间毫无人性。他变得比魔鬼还凶狠,惨无人道,穷凶极恶。

今晚秀次并没有和女人同房,只是和伴作在房里哭个不休。杂贺阿虎竖起耳朵,想听听二人到底在谈什么。哭泣声持续良久,只听秀次道:“阿伴,这么做太残忍了。”

“请大人见谅。”

“每个人都抛弃了我。”

“小人狠下心才与大人说,不告诉大人,是为不忠。”

“说得好……但我觉得这样做不好。”

“大人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

“是啊,不听你的,我又能如何?明日一早我就把武藤左京叫来,让他到宫里走一趟。”伴作又开始低低地抽泣。

“让一御台的父亲去献上白银三千锭,这样可好?”

“全凭大人决断。”

“这可是我全家的救命钱啊……你的主意很周全。”

“大人!”

“然后我立刻赶赴高野山,以表明绝无异心。如何?”

“是,只好如此了。只有照田中兵部大辅的主意行事。”

“好,就这么定了。若为了我一人,害了全家性命,老天爷不会原谅我。”

“大人,小人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

“这虽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可是德川那边,是否也该把事情挑明,好请他们助一臂之力?”

“话虽如此,大纳言如今并不在京城,要告诉中将吗?”

杂贺阿虎蹲下身子,全神贯注听了起来。他终于明白,看样子,秀次已下决心要离开聚乐第出家了。他先让一御台之父菊亭晴季向朝廷献白银三千锭,以保妻儿平安。既然关白要到青严寺出家,秀吉再不甘心,也杀不了他。倘若朝廷再美言几句,说不定还会给秀次五岁的嫡子仙千代留下些领地,以维系生计。

“德川大人若肯相助,就更有利了。”伴作道。

这些事本该重臣们考虑,可他们如今各怀鬼胎,噤若寒蝉。其实就算他们说了,秀次也听不进去。这件事由伴作说出来,再合适不过。

“你也认为最好向秀忠挑明此事?”

“是。中将虽帮不上忙,可他身后有大纳言大人。我们可通过中将请求大纳言为我们美言几句……这样,就更有利了……”

伴作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听不见了。杂贺阿虎一边听一边使劲点头,这确是一个好主意。世人皆知,秀吉向来对家康另眼相看。家康之子秀忠现在京城,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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