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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第5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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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看来你终究还是女人啊,目光短浅!石见守常道,今后的日本国,要以天下为对手。一个要以天下为对手的人,蜷缩在这冰天雪地的蛮荒之地,怎能振翅高飞?心怀大志者,还是居大坂城为宜啊,可以堺港码头为大门……”
“大人,此话可不能乱说,只怕祸从口出,招人误解。”
“误解什么?我已说过了,这只是与父亲过话的借口!”
“可是,大御所若不答应呢?”
“哈哈,到时提出艺州、纪州亦可,若我与兄长商议,恐还会把九州的博多或长崎给我呢。我只是想让他们记住,忠辉乃是将军的兄弟、义直的兄长、秀赖的叔父。”忠辉狂笑起来,旋又低下头,“话虽这般说,博多或长崎终是不行。”
“啊?”
“还是大坂最好。兄长乃是将军,我则必须周游天下,与菲利普皇上和詹姆士国君一决高低。这样一来,门户就显得至关重要,居城气度尤为关键……哼,非大坂不可!”
人的野心总是在不可思议之处,沿着不可思议之路膨胀。忠辉最初所怀有的,只是对父亲和兄长的不满。他拿幼弟义直的名古屋城和地处北国的寒酸之地福岛城作比较,只因为偶尔想起了大坂城的威容,才做起了从没做过的美梦。
当然,这种性情并非一朝一夕养成,其中既有大久保长安的影响,也有索德罗和伊达政宗的引诱,更主要的,乃是因为忠辉为家康之子、秀忠之弟,身份不同寻常。
对忠辉最后的刺激,来自于支仓常长出海及岳父政宗的书函。尽管五郎八姬一再提醒,忠辉还是想立刻赶赴江户。此时,他的野心还在不断膨胀,甚至连他自己都为之惊讶。
在前往江户的路上,忠辉亦只在考虑此事:“既如此,我忠辉须到海外风光一圈,否则岂非如凡夫俗子?”但他却忘了一件事:支仓常长一行至墨国,然后横渡大洋抵班国,进而再航至罗马,究竟会花多少时日?”他的船回来之后,下一个远航的就是我了。嘿,我既要去看看英吉利,也要去瞧瞧尼德兰。否则,就会落于人后了。”忠辉不禁把这些反复说给五郎八姬听。抵达江户之后,他亦是一刻不歇,立刻造访西苑,把这些想法告诉父亲。
许久不见的家康已明显衰老了。忠辉见到他时,家康于面前放了两个火盆,坐在厚厚的坐褥上,倚着扶几。“哦,上总介大人啊。”他的声音听起来甚是和气,简直让人有些惊讶。或许正是因此,忠辉反倒精神起来,草草寒暄几句后,忽向家康说起海外远航之重要。
“父亲大人,孩儿认为,令支仓常长等人出海实是错误,应该让您的儿子、将军的兄弟忠辉去才是。”
“哦。”此时的家康似很快慰。至少在他眼中,到昨日为止还是孩子的六子忠辉,现在竟也关心起国事来了。
“伊达家臣支仓常长和将军的兄弟松平上总介,给人感觉自是大不一样。待他的船回来,忠辉便想立刻出海口”
“看来,不站在阵前,是体会不到胜利的滋味啊。”
“是。在海外,忠辉自会代将军大展威仪。另,请父亲大人务必答应孩儿一事。”忠辉声音高昂,向前膝行几步。
家康还是笑,“答应何事?”
忠辉要代将军出海——家康似未从这话中听出别的意味,但听了下一句,便立时竖起双眉。
“父亲大人,请将大坂城赐与忠辉。”
这是家康从不曾想过之事,“大坂城?”
“是。孩儿听说义直的名古屋城雄壮气派,其黄金虎鲸更是举世无双。代将军远航海外,人家若得知孩儿只是个穷酸的福岛城主,定会耻笑孩儿,故忠辉想要大坂城。”
家康忙扫了一眼房内。忠辉生母茶阿局和本多正纯虽都不在,但正信却在一旁,他抖动雪白的眉毛,急将目光转向一旁。稍远处的外间,柳生又右卫门正背对他们守候,必也听到忠辉的话了。年轻气盛的忠辉,声音是那般有力。
“父亲大人!”忠辉未注意到父亲脸色的变化,继续道,“作为大坂城主,忠辉既要会会菲利普皇上,也想见识见识詹姆士国君。若那座居城是我的,他们的使者便也不敢小觑忠辉。”
“住嘴!”家康这才厉声喝止了他,“是谁教你这般说的?这样的事,即使是你自己的主意,也要和重臣们商议之后,先询问将军的意思,方为正道。你休要说了!”
忠辉猛地愣住,看了一眼一旁的本多正信,脸顿时涨得通红,然后长长舒了口气,似明白了,一切是碍于正信啊……
正信缓缓转向忠辉,“上总介大人,您方才的话有些孟浪了。”
“孟浪?”
“正是。大坂城并非无主之城。太阁遗孤右府大人正住在那里,故,刚才那话不可轻易出口。”
“那又怎样?哼!若是和他人同席,我自然会谨慎,可此处不是只有老爷子你和父亲大人吗?因此,我才请求父亲大人,这有何不是?”
“住口!”家康再次厉声斥责道,“佐渡守乃将军重臣,并非你的家臣。你怎可乱了礼数?”
年轻的忠辉,眼看着额头上根根青筋暴跳。
父子虽久未谋面,但忠辉实在太天真了。他原本以为,即使家康难以接受他的请求,起码也会温和地加以解释,得来竟是父亲一顿呵斥。事实上,家康的内心亦已不堪重负,他甚至还需要忠辉的安慰。
“先退下去吧。以后不许你再说那种事!”家康气咻咻地训斥着忠辉,忧色满面,“我早晚要让小栗又一好生调教你。退下!”训罢,家康不再看忠辉一眼。
忠辉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喷火的双眸睨视着正信,道一句“孩儿错了”,便退了下去。
”又右卫门,过来些。”忠辉退下去片刻,家康把守候在外间的柳生又右卫门宗矩唤了进来,“你大概也听到了吧,但刚才上总介大人的话,你就权当没听见。”
“遵命。”又右卫门点点头。但家康又叹了口气,道:“真是麻烦啊。”听上去,这叹息既非对又右卫门,亦非对正信,“盯上大坂城的,何止是洋教徒和浪人啊。”
“但大人也犯不着如此忧心。”本多正信安慰道,“上总介大人还不知高田筑城的想法,就容在下详细告诉他缘由吧。”
但家康并未顺着正信的话:“盯上那大坂城的,绝不止忠辉一人。一旦我离世,垂涎大坂城的人定层出不穷。你说呢,又右卫门?”
又右卫门没做声,默默垂下头。
“长福丸和鹤千代还小,一旦长大成人,谁保他们不会眼馋?”
“可此事……”
“唉!我也有疏漏啊。当我听说比斯在那大坂城大放厥词时,就不能不留神了。那城啊……”说到这里,家康再次深深叹了口气,“大坂城似在大声向心动之人发出挑衅:到这里来,这里乃是攻不破的金汤之城!”
本多正信仿佛在打瞌睡,柳生又右卫门则似被家康打动了,道:“大人,今夜议事,恐怕又要熬到深夜。趁着现在没事,大人何不先小憩片刻?”
但家康似听未听……
第二章 深夜密议
密议于西苑中书院进行。外面寒气逼人,但中书院四面的窗户却尽皆敞开,从走廊到前院都排满岗哨。
参与者除了大御所德川家康、将军德川秀忠之外,与家康同来的本多正纯、安藤直次,金地院崇传也被允列席。随将军秀忠来的则有本多正信、土井利胜、酒井忠世、水野忠元、井上正就等重臣。此外,柳生又右卫门和青山忠俊也列席,只是这二人还兼护卫。但本该参加这次议事的最年长的大久保忠邻,却始终未曾露面。
“都到齐了吧?”家康不快地环视了众人一圈,催促秀忠发话,“先请将军说说此次议事主旨。”
但秀忠却无要主动发话的样子,他恭谨地向家康施了一礼,道:“既如此,还请父亲大人先训示……”
话音未落,家康就一声怒喝:“岂有此理?为父已七十有二高龄,你就当我已不在这世上。”这一声喝骂让在座所有人心惊胆寒,屏气凝神。
“不敢。”秀忠小声答了一句,立刻回头望着土井利胜道,“处置大久保长安一族之后,天下似有不稳迹象。先由大炊头介绍洋教动向。”
土井利胜早有准备,向前膝行一步,道:“关于此事,由大久保相模守来说明较为妥当,但相模守未出席。最近,江户倒算稳定,这么说,是因为町奉行岛田兵四郎等人,已对屡次秘密集会的索德罗施药院有关人等提出了严正警告。不过,上方的情况还不甚明了。听说开始有信奉洋教的大名到大坂去秘密联络,而且,与加贺的高山南坊也频频往来。故,我已要求加贺大人严加监视。”
“大坂城内动静如何?有无新的消息?”家康问道。
“回大人:保罗、托雷斯等神父常出入城内,与速水甲斐守、渡边内藏助等人频频密会,并以明石扫部也参加讲经为幌子,滞留于大野治长、织田有乐斋等处,频频向加贺的南坊派出密使……”
家康拍打着扶儿,打断了他:“我对大炊的话无甚意见,这些无所谓,我关心的是,大久保相模守为何不露面,他有何不平?想必你们知道些吧?”如此性急之间,完全不似家康平素的样子。
“大久保相模守的事,在下……”酒井忠世插进话来,“关于相模守,听说。由于近年来旧友纷纷亡故,他心绪极其低落,正欲提出隐退时却又失去了长子,便越发委靡,身体也大不如昔,据说最近正卧病在床。”
家康睨视着忠世道:“只是这些吗?你们有谁去探望过?”他声音甚是严厉。
一直眯着眼静静端坐的本多正信举起手,道:“今日可非寻常议事:关于大久保相模守,就由老丈来说说。事实上,相模守今日极不愿与我父子同席,现正避在家中呢。”斩钉截铁说完,正信仰视着家康。
家康微惊道:“你以为家康连这些都不知道?但忠邻为何发怒,我要你说说。”
“说来话长,从早年,相模守就与正信合不来。他性情刚直,老夫却曾在一向宗暴乱时一度逃逸,是个少见的无耻之徒。就是我这样一个无耻之徒,现竟与儿子上野介日日赖在将军与大御所身边,插手天下大政。他容不下老夫的放肆,这是他亲口所言。”
家康闭上了眼睛。二人禀性的差异,他心中甚是清楚。眼有眼的作用,鼻子有鼻子的用处,各司其职。 可双方都已年过七十,却依然不能和解,真是可悲啊!
“实际上,对于此事,正信也深感耻辱,也曾努力为他解开心结,但一直未能成功,以至于发生今日之事。最近,让他最感愤怒的,便是对大久保长安遗族进行的处置。他心里一定在想,若长安徇私舞弊,当然要接受处罚,但为何未跟他商量一下就作出了决断?这种愤怒的心思,老大并非不解。大御所大人召他前来,他恐怕也不会推三阻四。当然,他也实让人悲怀。正如酒井大人方才所言,他正下决心要隐居的节骨眼上,长子却先他而去,自弄得他身心俱疲。”
“这话……这话,你与忠邻说过吗?”
“说过了……啊,非亲自说的,此事需请他容让,故老夫就劳水野忠元大人帮着跑了一趟。但他一听是老夫的口信,便以卧病为由不予接见。是这样吧,水野大人?”
忠元点头。
“唉!既这样,忠邻啊……相模守断无不露面的道理。那么,现在家康就给大家说说,眼下局势不稳到底是何原因。若有偏颇之处,请诸位明言,休要拘束。”家康语气依然像鞭子一样威严。
满座人鸦雀无声。众人都感到,许久不见的、只有作战议事时才有的杀气,又从家康身上散发出来。
“此出不稳,最大的原因,在于某些人忘记了太平世道来之不易。”说着,家康一个一个仔细巡视在座者一遍,“大久保相模守的我行我素,与长安的轻妄,无不根源于此。其实,忘记了太平来之不易而麻痹大意的大有人在。”
“我等实在汗颜。”正信插上了一句。
“不懂得战仗残酷之人,先且不论。我要说的,是经历了关原合战的人。我们在世期间,必须把乱世的残酷告诉世人。众位可知最易疏于此的,是谁吗?”
“啊!”秀忠最先惊讶地打了个哆嗦。接着,正信也低下了头,“惭愧!”
“莫要插嘴!”
“是!”
“错最大的,便是德川家康,家康继承了总见公和太阁遗志,终于实现了天下太平的夙愿,却安于小成,疏忽了对右府和上总介的教导……正是由于这些疏忽,才导致长安的轻妄和洋教徒的阴谋策动。”
唯有坐于末席的柳生又右卫门脸上现出了微笑。家康对自己的批评,正是石舟斋兵法的极致:若人本身无破绽,对其施何种阴谋和妖术都不能得逞,故,所谓必胜的信念全来自此种自信——“若是发现我有破绽,就只管上来试试!”看来,家康似又恢复了先前的豪气。
“我把忠辉全权托付给长安,竟是这种娇宠害了忠辉。同样,我把右府交与有乐、片桐、小出等人,也是大有疏漏。若他们能够坚定不移,都拥有‘维护世间太平,舍我其谁’的心念,洋教徒也就不可能有发起阴谋的机会。正信恐也知,当我蛰伏于三河时,能够镇压一向宗的暴乱,原因就在于此。他们和我的信奉,究竟谁为真?在这种自信的比拼中,我最终还是压倒了他们。这一次则正好反了过来,我们被打了个出其不意。忠辉跟着长安一起堕落了,右府则沦为了女人之城的装饰之物。听着,到了这种程度,天下还不乱,那才叫怪事!故,错在德川家康。”言毕,家康眼圈红了。
家康究竟要说些什么?秀忠、正信和正纯都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觑。他们本以为家康会把所有的不满发泄到他们头上,没想到他却泣不成声,率先自责起来。
土井利胜战战兢兢道:“大人这么一说,我等都无地自容了。这哪里是大御所的疏忽,完全是我们这些属下的怠慢啊。”
家康再次缓缓注视着众人。他脸上完全是一种庄严的、无人猜得透的悲愤。无人知晓他究竟是在愤怒还是反省,抑或是为了要斥责别人,而故意先拿自己的是非开刀?
“哦?利胜,你是这般想的?”
“是。真是汗颜之至。”
“你若这么想,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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