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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第6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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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回事?”

“嘘,听说是和主公相交甚好的洋教神父。”

“哦,那他之前都住在大坂城?”

“是啊,听说还有朋友留在城中,才奔来求主公前去搭救。”

“喂,神父。”一个年轻武士毫无顾忌道,“地上全都是泥,你这样跪着会脏了你的法衣。来,坐到这里来。”

但保罗并未立时站起身。

“来,这里有杌子。哦,你闪了腰不成?哈哈……你这神父,看来身体不甚好啊。来,我帮你一把,起来吧。”

在武士的搀扶下,保罗站了起来,不住地在胸前画十字。“您真是善人……鄙人会对大人说,让他奖赏您。”

“哈哈,不用不用,我要建功立业,可不靠这个。可是啊,神父,你跟我家主公关系很是亲密么?”

“当然。我们都在焦急地等待菲利普国王的军舰到来。定会来,军舰到达之前,还要忍耐一二。”说到这里,保罗那双清澈的大眼竟然落下泪来。

“闪开闪开!这位神父乃是主公的密友,不得无礼,闪开!”见保罗开始落泪,年轻武士挥手驱开围观人群,然后取过一把大伞为保罗遮雨。他态度和蔼,一边为神父拭擦身上的泥水,一边问道:“神父,刚才你说还有谁留在大坂城中?”

保罗此时也恢复了平静,环视一眼四周,语气已经变得颇为镇静:“是托雷斯,和我一样,也是神父,现在还留在城中。他通过后藤基次大人举荐进城,始终不辞辛劳在城中传教,真是勇敢之人。”

“你是说,他也参战了?”

“不,神父不能手执武器!我们只是盼望菲利普国王尽早……”说到这里,保罗再次环视一眼四周,神色大为不安。

“是什么,那菲利普皇上的……”

“好了好了,不说了。鄙人只祈祷正义胜利就是。”

“有正义便能胜利……这么说,我们确实胜了。而且,神父你也来到了我家主公身边,可以放心了。”

年轻武士以为,这个叫保罗的洋人乃是被诱拐到大坂,监禁了起来。但保罗的意思却正好相反,他相信政宗虽加入了关东,却心向大坂。他对此深信不疑,不用说,原因便是在庆长十八年,政宗曾派出支仓常长和索德罗等人从陆奥月浦出发,前往班国。他们一行带着写给菲利普的信,请求菲利普国王马上派兵舰前来。伊达政宗是否真相信援军会到来,无从可知,但从大坂城逃出来的保罗神父却对此深信不疑。

“这么慢。”年轻武士取出竹简,倒些喝剩的水递给了神父,感到有些奇怪,“主公的营帐就在前面,藤太,你去看一下。”他吩咐一个和他生得颇为相像的武士,回头又对保罗道,“莫非主公忘记了你?”

“不!”保罗斩钉截铁摇头道,“要是忘了,您就说是经常和索德罗一起前往造船处的保罗。他在江户浅草也曾见过我。”

“啊,好。主公的记性甚好。你们老早便已认识?快两年了?”

不知不觉,围观众人已然散去。

“冒昧问一句……”保罗神父见年轻人颇为和蔼,遂放下心来,低声问道,“卡鲁萨是不是也上战场了?”

“卡鲁萨……卡鲁萨是何人?”

“将军之弟、大御所的儿子、伊达大人的女婿。”

“噢,你是说松平上总介大人啊。”

“是,就是那个卡鲁萨……我们在江户见过一次。

“上总介大人现正和我家主公在一起呢。此战中两军合一,我家主公作为上总介大人的岳父,总督兵马。”

“哎呀呀,可真是位明事理之人,卡鲁萨竟和大人在一起。”

“是啊,现在二位大人应该居于同一营帐,说不定会同时见你呢。连上总介大人你都认识,你还真不赖。”

“旁边的那军队,就是卡鲁萨属下?”

“不,那是蜂须贺的队伍。怎的,你不会连蜂须贺也认识吧?”

“认识认识,就是哈奇斯卡。”

“咦,真认识?”

“是。开战之前,鄙人前去传教,曾见过他一次,就是哈奇斯卡啊……”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有人喊道:“那位是……”

骑马过来的,正是伊达阿渡守。

“他乃是主公密友,居于大坂城内的保罗神父,现正候着主公召见,已经派人去通报了。”

“保罗神父?”

“是。鄙人保罗,奉伊达大人之命,前往大坂城传达主的声音。”

“奉大人之命?”

“是。请问阁下是……”

但阿波守不答。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甚是锐利。他看了看四周,靠近保罗,“神父,你跟我们有何怨仇,竟说出这等莫须有的话来?竟说奉伊达大人密令前往大坂……”

“不,非什么莫须有。我们确是经过商量,才……”

“住嘴!”阿波守一声大喝,眼内杀气大炽。刚才杀掉神保出羽守家臣的近卫又围了上来,偷偷转到保罗背后。“神父,我看你是被吓疯了吧?你是从何处逃出的?”阿波守声音颇为平静,但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保罗神父感觉到了伊达阿波守的异常。此人先是一声断喝,接下来却温和异常,前后变化太大了。

“啊!”神父回头一看,不由一个踉跄,因武刀冷不防从后面砍来,划过他的肩头,未中。那侍卫往前跨一大步,挥刀横劈,却又劈空。他跨步太大,地且泥泞,脚下一滑,便摔倒在地。

保罗一声悲号,从阿波守身旁冲了开去。

“休让他逃了!”有人大喊。随从马上追了上去。神父急于求生,一路狂奔。

“见鬼!”随从猛地在雨中站住了。

先前与保罗搭话的年轻武士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一切,不敢说话。

“算了,别管他了。”伊达阿波守忿忿嘀咕一句,让随从们收起武刀,“旁边便是蜂须贺至镇,我们不杀他,他们也会动手。”

“但是……”一人话说到一半,不敢往下说。

“但是什么?”

“他说了些奇怪的话……不,让人担心的话。”

“哦。”阿波守撇着嘴笑道,“伊达大人是何等人物,怎会借助南蛮势力帮助大坂?哈哈,从月浦派船出航,乃是想将那些招厌的南蛮人集中一处,轰出日本,是为了保证德川幕府天下太平。此事将军与大御所共知。大家亦是仔细商量之后才行事,谁会相信那洋疯子的鬼话?”

此时,片仓小十郎急匆匆赶来,他已和政宗等人商量过了,“那个和主公颇熟的洋教神父怎的了?”他右脸放着油光,贴一块膏药,显得年轻而剽悍。

“已经轰走了。”

“轰走了?”

“对……此人不够格见主公。”

“哦。”小十郎微笑着抬高了声音,“主公本来说要好生保护他呢。如此,或许那菲利浦的大兵船真会万里迢迢赶来。他们一到,出其不意一击,天下还不轻轻松松握于手中……嘿,你放过了一个好诱饵啊。”

伊达阿波守和片仓小十郎相视一笑,消失于刚刚筑起的栅栏内。

实际上,在大坂城破之前的几日,城内一直流传着一个奇怪的传言。托雷斯神父推说乃是保罗神父传出,保罗神父却说是托雷斯神父口授此秘密。

传闻如是:一旦大坂城破,自可逃往伊达政宗处,伊达非与德川同心,他不管何时都与天主教徒在一起。不用说大坂城铜墙铁壁,固若金汤,若真陷入危难,伊达政宗大军自会倒戈,战争局面必为之一变。传闻的来龙去脉还未弄明白,一切便结束了。但据说,城内所有信徒都曾对此深信不疑。

另云,伊达对神保出羽守的人马突施阴招后,关东诸军已多有议论,说伊达叛心口炽云云。否则,他何苦去杀人家区区三两百人马?

但政宗听到这些,一笑置之:“伊达政宗的军法无敌我之分。即便是自己人,他们若溃不成军,我亦会毫不留情痛下杀手。若非如此,我军只能与其一起倒下,无法尽忠尽责。若将军怪罪,我自前去陈述……”

家康和秀忠亦未因此事对政宗多加责备。但在当日的战场上,政宗却阻住正要进军的女婿松平忠辉,对他说了一番完全相反的话:“作为领军大将,绝非冲锋在前便是勇猛。若被自己人从背后攻击,该如何是好呢?有些话本不当说,但将军的旗本将士个个都妒你才干,稍有机会,便欲除你而后快。”

这些话不久即传进了家康耳内,忠辉的命运亦因此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反正不管怎么说,伊达政宗的真心如何,世人之论皆是一锅糨糊。

却说保罗神父好不容易得以脱身,逃到了旁边的蜂须贺至镇军中,但其他随保罗来到伊达军营乞求保护的洋教徒,却从世间消失了。这是为何?仔细想一想便可明白,只因伊达政宗乃是一只仍未放弃夺取天下之念的猛虎。

这猛虎紧跟着女婿,不日到了京都。

伊达政宗到二条城见到家康的时候,家康身体己甚是虚弱,看去有如一个尤为疲倦的老翁,须在下人搀扶下才能坐起。

家康叫来柳生又右卫门宗矩,啷嘟囔囔不停责道:“为何秀赖未能搭救?我没脸去见太阁。你那个时候到底何处去了?”他看来只是一个唠唠叨叨的平凡老人,绝非威慑天下的大御所。

岁月无情,此人看来真变了!是年四十九的政宗未有过多感慨,只是暗嘲家康的老态。德川家康也是平凡人啊!想及此,政宗不免大生厌倦。此时,家康叫来了藤堂高虎,“将军和他亲信全都不明我苦心。我这七十多年,都是为了什么,他们难道一点都不明?”

藤堂高虎只好多加劝慰,好不容易躲过了责骂。

第三个进来的乃是所司代板仓胜重。家康亦不停责骂他:“为何还未把本阿弥光悦带来?”

政宗不免想道:年龄不饶人啊,当年那个万事谨慎、叱咤风云的德川家康,竟沦落成这样一介只会发些牢骚的平凡老朽。只怕,这两次大坂战役,不仅消耗了他的生命,他的智慧也由此干涸了,变成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德川家康……

正想到这里,政宗只听见家康又道:“对,还得教训教训孩子们,把上总介叫来。”

政宗不由得心头一震。大御所要将忠辉叫到面前责骂,就相当于责备政宗本人。但忠辉已非小儿,越是责骂他,他越会逆情而动……这勾起了政宗的兴致——且让我看看你这老糊涂能怎么办?

未久,忠辉进来。

“上总介,到这边来。”

“是。”忠辉暗暗看一眼岳父,坐到家康面前。

“你今日都干什么了?”

“孩儿想让人去看看河川,遂赴郊外,查勘各处地理。”

家康突然大声骂道:“混账东西!”

“啊?”

“你为何不去伏见向将军问好!将军何时下令解散队伍了?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被这一骂,上总介忠辉瞬时呆若木鸡,不明所以。

政宗亦正发愣,家康又骂:“此战之中,我最不满意的就是你!你可记得为父多大年纪了?”

“父亲已七十有四。”忠辉一脸无奈,看一眼政宗。“哼!亏你还记得!那你知老朽至此的为父,为何还要亲上战场?”

“知……孩儿以为……”

“我问你,听说你在前往大坂途中,突发脾气,灭了你前面的队伍?”

忠辉皱了皱眉头,爽快地承认:“是。孩儿是怕延误战机,一时冲动……此中曲直,孩儿会去向兄长致歉。”

“上总介,你称还记得老子的年龄,那你听好了,连你七十四岁的老爹都要亲自上阵,你却杀掉了将军家臣!万一由此生出嫌隙,如何是好?你的心思都长到狗肚子里了?”

“皆是孩儿疏忽,请父亲恕罪!”

“不只如此!”

“啊?”

“在道明寺一战中,你到底为何姗姗来迟?你不知老爹和兄长在战场上受了多大的苦?”

“……”

“你和义直、赖将不同,已长大成人。你看看越前的忠直,头日挨了责骂,第二日便冲到茶磨山前线。我并非要他那般蛮干。但同一处高地上,父亲和兄长陷入苦战,命悬一线!你可知那些乱兵怎生说?”

“这……孩儿实在不知。”

“畜生!他们说你乃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还说,上总介从无协助将军的意思,只怕欲等着将军战死,取而代之!”

“怎会有这等事!”

“哼!可是,你出征途中屠杀友军,见父兄危急却按兵不动,这样的儿子,我还要你做甚?”

政宗心头大骇:家康公远未糊涂!

“哼!必会产生新的谣言,说上总介原本就和秀赖有秘密约定,欲除掉兄长,取而代之。将军也已发现此点,遂不管我的心意如何,坚决杀掉了秀赖……”

“请恕在下多嘴……”

政宗终于忍不住:忠辉毕竟是一路跟着岳父伊达政宗出战的。连忠辉家老,在排兵布阵上都要一一请示政宗。当着政宗的面,忠辉遭到这般严厉的责骂,政宗如何还能泰然处之?

“请恕在下斗胆,大御所应该责备在下!”

“住口!”

听到家康这声大吼,政宗不由大吃一惊,在场诸人亦都大气不敢出。

“我是在教训儿子!休得多嘴!”

“哦……”

“哦什么!你是跟我客气了,娇纵了他!且等着瞧吧,若任由谣言传开,还不知会带来何样祸害呢。”

“大人说得对。”

“这场战争,便是上总介和秀赖联合起来对将军发动的叛乱,而且,还不仅仅是一家之内的骚乱,加上南蛮人和红毛人……再有这等谣言传开,天下必大乱。儒家的圣人君子之道,难道不过是骗人的把戏?可笑至极。每个人都是为了野心而活,人本性如此……世人若都这般想,我这一生的努力还有何意义?我像畜生一样白白活了七十几年,只是不断灭敌,只不过是一个张牙舞爪的老禽兽!我怎会有这样一个不肖之子!我责骂他,你休要多嘴!”

伊达政宗瞪大了眼,后悔莫及:这个狡猾的老东西,刚才那些牢骚全是演戏啊。他刚想到这里,只听板仓胜重喊了一声“不可”,人已冲到忠辉跟前。

政宗这才见忠辉竖起双眉,拔出怀剑,就要往胸膛上扎。政宗顿时变了脸色,大声喝道:“休要莽撞!”

胜重一把夺去了怀剑,忠辉垂头丧气跪于当地。

“要死,也应由伊达政宗去死,而非上总介大人。你刚才未听懂大御所是怎说?”政宗终于找到了这个场合下自己的位置。

见此情形,柳生又右卫门刷地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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