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行线-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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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撤去，苏梓然的体力仿佛也一并被抽走一般。他无力地蹬了蹬水，没有丝毫效果，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要往下沉。他的一只手依旧牢牢抓着莫影，他几次想要放开，如果减少了这一负重，那他势必能再熬一段时间。然而，他手上仿佛抹了强力粘合剂一般，无论他做出多么理智的分析，他们间的交连始终没有丝毫间断……
　　月朗星稀，海风习习。
　　苏梓然放弃了最后无谓的挣扎，与其在恐惧和绝望中等待死亡，不如好好享受这番美景，在平和中迎接死亡。
　　想到自己即将与世长辞，苏梓然还是忍不住满心酸楚与哀伤，他毕竟只是一介凡人，达不到圣僧的超脱，他想平静，却不能。他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尝试，太多的憧憬没有达成，他的家人，他的兄弟，他的朋友……太多让他不舍……
　　身体缓缓下沉，海水没过头顶，海面越来越远，视野逐渐变得模糊，呼吸也越发困难，这是真正的窒息……与绝望。
　　见到苏明后，不等他发火。苏远锋已经忙不跌失地认错，“爸，刚才是我犯混，没说真话，苏梓然来了，也在这艘游轮上。我们是做错了，你要怎么罚都行，现在快去就小然啊！我……我怕他……就这样没了。爸，先把他救回来再算账，我们不能再耽误了。”
　　苏明的脸色变了又变，恶狠狠地瞪了苏远锋半晌，才怒道：“我也想救，但这样的天气你让我怎么去救？！之前我就告诉过你这里不安全，你还认着他胡闹，你究竟有没有想过他的安全？！”
　　“爸……既然现在你不肯救他，那我自己去。”说罢匆匆转身，迈开步子就打算走。
　　“你给我站住！”苏明暴怒，“就凭你那样子也能救人？！你分明就是去送死！让我一夜间变成孤家寡人你才满意，是不是？！”
　　苏远锋一怔，顿住了脚步，如果自己也去了，那苏明……真的就只是一名无依无靠的老人了。他闭上眼，又缓缓睁开，“但你不能对他见死不救，他是你的儿子。”
　　“我当然知道要去，这不用你来教我！你现在给我老实待着，别再给我添麻烦。”
　　“情况怎么样？有没有找到？”到最后，苏明还是没有把苏远锋成功撵走。他在苏明临时搭建的控制室里来回踱步，几乎不到一分钟，就要问一遍在坐的所有人“有没有消息”。操作员对此显然很是不耐烦，拧着眉头，但也不好发作。
　　“怎么还没消息呢？”苏远锋径自道：“不应该啊，从掉进海里到现在最多也不超过三十分钟，应该还在附近啊。你们有没有认真找？”
　　操作员终于忍不住了，“苏先生，您的心情我们明白，但请您安静些，周围太嘈杂会让我们错过重要信号的接听，这样对谁都没好处。另外，由于风浪较大，被卷出附近海域完全有可能。但现在搜索队不能走太远，所以搜救只集中在附近海域，没有找到也在情理之中。”
　　闻言，苏远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了挠后脑勺，“别介意啊，我真的很紧张这个弟弟。”
　　操作员没再理他，低头专心干自己的活儿。不一会儿，她对现在一旁一直沉默的苏明道：“苏先生，搜救员请求撤回，现在风浪有扩大趋势，救生艇恐怕稳不住。”
　　“不行！再耽误下去人就没了！”苏远锋几乎要跳起来，强烈反抗道。
　　操作员：“您的弟弟是条命，搜救员同样也是条命，他们也有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希望您别太自私。”
　　苏远锋的脸红了一层，紧接着又变得煞白，“不能再找找么……？”
　　苏明轻咳一声，揉了揉眉心，说：“让他们回来吧，等外面风小了再去。”
　　操作员：“明白。”
　　苏远锋：“我再出去找找看。”
　　“够了！你还没有闹够吗？！你能老老实实待一会儿吗？看着你来来回回走，我头都晕了。”
　　苏远锋略显局促，“我坐不住。我……回房休息下。”
　　苏明点点头，“他是我儿子，你应该相信我会用尽所有手段去找到他。给我一点信心，行不行？”
　　“恩……我知道了。”
　　苏明有些疲惫摆了摆手，对几个保镖交待道：“带他去休息吧，看好他。”
　　及至风平浪静时，游轮已经安全返回了码头，很多乘客对于今晚所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只觉玩得不够尽兴，但也只能讪讪而归，总之，能平安回来，已然是最好。
　　回到陆地，才真正是苏明的天下，他立刻派出一半的人手出海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就一直找，大海捞针也要捞出来！
　　苏远锋见到那阵势，终于不敢再对苏明指指点点，闷声混在工作人员里，希望能帮上一点忙。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海上搜索队依旧没有任何消息，而陆地上的控制室内则一片死寂。谁都知道，经过这一夜，人，十有八九是死了，能找回来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苏明的脸色阴霾，没人敢去看他，周围的气压降到了最低，令人呼吸都觉得困难。
　　苏远锋已经身心疲惫，但他不能放弃，如果连他也放弃了，恐怕……就再没人坚持了。他如木头人般坐在码头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无垠碧海，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
　　时光流转，苏远锋终于瘫倒在地，哭得泪流满面，二十多年的兄弟，一夕间化为乌有，胸口剜肉也没有这般疼痛。
　　这样的哭相十分难看，苏远锋也不管不顾，终于有工作人员看不下去了，好心递上纸巾。苏远锋凶神恶煞，“老子有！”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他伸手往衣兜里面掏。
　　掏捞间，他的动作忽然僵住，面露不可思议之感，随即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连忙起身，风一样地冲进临时搭建的救援帐篷内，抓到一个人就把手中的追踪器和信号发射器摊开，急不可耐道：“用这个能找到他吧？他身上也带着这东西。应该可以吧？”
　　那人还算脾气好，被苏远锋摇了半天也不见火气，他接过来看了看，说：“如果他身上的这东西没掉，应该能找到。”
　　苏远锋脸上立马现出希望之色。
　　“不过……”那人话锋一转，神色犀利，带有责备的意味，“如果防水性能差，这东西应该就报废了，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既然你有，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苏远锋慌了，“我给急忘了。你先帮我找找看，我们买得是价格最高的那款，质量应该过得去。”
　　“现在都快过了十二小时了。”那人摇摇头，“最贵的不见得是最好的。”
　　半小时后，那人推了推眼镜，不可置信地瞪着屏幕上的亮点，喉结紧了紧，哑声道：“快去通知搜救队，人找到了！应该还活着！”
　　不远处的苏明眉心一动，忙走了过来，询问道：“怎么回事？”
　　那人指着屏幕，“苏远锋给了我个追踪器，追踪到了苏梓然的信号。而且，上面显示有小幅度活动，他应该还活着！”
　　僵硬的气氛一时间化开，所有人脸上都洋溢起笑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苏远锋微微一愣，旋即不受控制般抱着那人嚎啕大哭起来，他激动得手足无措，一个劲儿地猛拍那人的后背，“太好了！太好了！谢谢！谢谢！！”
　　那人被拍得险些吐血，幸而苏明发话，让大家不能放松，人还没救回来，等确定平安无事再高兴也不迟。这时，苏远锋才抹抹眼泪鼻涕，稍微恢复了往日的精神，眼中神采奕奕，“爸，让我也去参与救援吧！”
　　苏明猛地瞪了他一眼，“等你从这赶过去，人都要死了！”顿了顿，他又对刚才那名工作人员道：“你把坐标发给海上救助人员，让他们赶快过去。”
　　“明白了。”
　　　　
　　　　☆、第三十三章

　　万里碧空，旭日初升，水平线处一片光华亮丽，波光鳞鳞。鱼儿翻腾潜游，沙鸥翱翔天际。
　　见到这番情境，苏梓然只觉得自己进了天堂，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然而当他把目光放近，才知道，这离天堂还是差太远了。他此时身处于一座光秃秃的小岛上……不，更准确地来说，应该是一片暗礁群上，目之所及没有任何东西，除了一个人，莫影。
　　苏梓然被海水长时间浸泡的脑子终于开始缓慢运转起来，他不是应该沉入海底了吗？怎么会还活着？难道……他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背对着自己的莫影，不确定道：“你救了我？”
　　莫影侧身，缓缓回眸，柔和的日光勾勒出他笔直修长的身线。他的眼眸依旧黝黑深邃，并没有因为这景色显出丝毫暖意。“没有。”他干净利落地答道。
　　——无尽的深海里，邻近的两人缓缓下沉，周围的水压逐级增强，莫影极不适应地皱了皱眉，继而艰难地睁开了眼。右肩上的血已经基本止住，水中只留下几缕淡淡的血丝，莫影偏头，对着缠绕在肩的宽布条微微一怔，目光自然而然的飘向前方。
　　他看见一名年纪与自己相仿的男人正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带走，他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安静地渐入黑暗。莫影悬于海水之中，之前的事情一幕幕划过脑海，虽后来处于半昏迷状态，但他还是清楚地感到有股力量一直拉扯着他，与暴风海浪对抗，这股力量不曾消失，直到刚才，他的肩上都还残留着属于那人的温度。
　　莫影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杀手，从小便被持续灌输关于杀人不眨眼的各种思想。而他也一直认为自己的天职就是杀人，没有理由，夺取一个人的生命于他而言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他没有珍视的东西或人，更不懂什么是珍视。救人这种事情简直就像天方夜谭，他不明白眼前这人为什么要冒死救他，最后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搭上。
　　而最令他费解的不止这个，那个男人的表情平和，看不出丝毫悔意，就像他早已经知道结果，却还义无反顾地去做。在他的思维意识中，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这类人：蠢。不懂得规避风险，是杀手的忌讳，这与找死无异。
　　但……这个男人不蠢，还异常聪明，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且，他明知自己很危险，他……为什么还要三番四次找他？
　　恍惚间，莫影已不自觉蹬腿，向那人缓缓靠近。他的右臂完全抬不起来，于是他用左臂拥住那人，费力地往上浮。
　　直到把瘫软的那人搬上一片暗礁群上，莫影都不敢相信自己这一系列的举动。他救了一个人，这次，他没有选择杀戮，而是拯救。
　　他蹲坐在暗礁上，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苏梓然沉睡的面庞，他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我为什么要救他？然而，想了很久，莫影也找不到答案。可怜他？笑话，莫影从来就没这种感情；感恩？大笑话，那是他自找的。那……究竟是为什么？来自记忆最最深处的……隐约熟悉感……？莫影不禁被自己这样的想法怔住，他和那个蠢货能有什么旧情？于是百思不得其解下，他索性不想了，这只是个意外，意外不需要任何原因，同时，意外也不需被提及。
　　苏梓然不动声色地看着莫影半晌，并没有从他的表情中捕捉到任何细微的变化，也就不再打算追问，把一个人逼急了，反而容易弄巧成拙。他动了动几乎僵硬的身体，缓缓站起身，面朝大海，伸了个懒腰，故作轻松的笑道：“我昏迷了多长时间？对了，你怎么还没有逃跑？机会一旦错过了可就没了。”
　　莫影沉默不语，如果苏梓然不提，他还真没想到逃跑这事。
　　苏梓然知道他是一个闷葫芦，轻易不会开口，他似乎更喜欢用拳头说话，然而自己现在没那力气和他拳打脚踢。他又道：“不过现在你后悔也来不及了，我醒了，你就别再想从我面前溜走。”
　　莫影继续沉默。
　　苏梓然无奈，心中默默腹诽这个无趣的男人。他脱下外衣挂在暗礁上，海水的粘腻感让他有些不适，他看了看莫影，那人依旧包裹严实，就连脖颈间的纽扣都没打开过一颗，他顿时更觉得莫影是个神奇的生物，难道他就不会感觉难过吗？于是苏梓然又继续搭讪，“你不把衣服晾一晾？这样捂着对身体不好。”
　　说完这句话，苏梓然顿时觉得今天自己怎么那么鸡婆，平时人家爱怎么穿是人家的事，他哪有那闲工夫去操心，而且，什么时候他的废话也这么多了？算了，对于那些自闭的人应该多多引导，你别指望着他能和你主动说话，所以只能自己牺牲一点了。
　　苏梓然晾好自己的衣裤，穿着白色T恤和平角裤就大步走向莫影。莫影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目光沉沉地看着苏梓然。
　　苏梓然讪笑，“你别那么大惊小怪的，成吗？你还怕我会吃了你啊？来，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晾着，你这样穿，我看着都觉得难过。”哎，自己什么时候成老保姆了。
　　莫影毫不领情，终于吐出了两个字：“不用。”
　　能说话就好，这就是进步！
　　苏梓然继续向莫影靠近，“我说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有什么可害怕，可别扭的？没人会伤你，你别成天想着全世界都是你的敌人，见人就杀的。你看，我身上什么武器也没有，也敢站在你面前不畏惧。为什么？因为我没把你想得太坏，同样的，你也可以如此，没人和你见面就是有仇的。老兄，放松点啦~”
　　莫影不为所动，绷着肌肉径自退到暗礁的另一侧站着。
　　苏梓然陡然有种对牛弹琴之感，但是，即使牛不听，这琴还是要弹的，真正好的琴手就是能用乐声感染老牛。他又跟了过去，“你成熟点好不好？第一次你想杀我，第二次你却放过了我，而现在，我就站在你面前，你连动手的欲望都没有。我想你自己也应该清楚，你在潜移默化的改变着，只是你不愿意承认罢了。其实你也可以坐下来和人说话，谈心的，只要你肯尝试。”
　　莫影上下打量了一遍苏梓然，苏梓然在对方目光的洗礼下，不禁挺直了胸脯，这样才能显得更加理直气壮。莫影道：“这和让我脱了衣服有什么关系？”
　　“额……”苏梓然瞬间就囧了，老牛听琴抓不住重点，还需循序渐进地引导，一时间说多了，他反而容易排斥，于是就顺着他的话说道：“没关系，我就想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