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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传-第1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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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老徐摸索着上去了。不一会儿,他就把棉被拿了下来,几个人冷得浑身发颤,哪里还管得了许多,都靠过来挤一块儿裹住,仍然冻得簌簌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上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接着堆放的草扎门被掀开了,一缕火光顿时在上头亮起。本来黑乎乎的冰窖里连一丝光线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突然出现的亮光虽然微弱,张宁的眼睛却一时未能适应,被刺激得眼神都有些花。
来者何人?“刺客”寻遍了府邸,终于找到这个冰窖了么?
冰冷的空气几乎冻结,冷得人几乎都无法思考。此时此刻的张宁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想法,连恐惧都没能适时正确地表现出来。黑暗的地方一束光,他似曾相识,几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而在模糊的记忆里,自己正向那一束光奔跑,无法停止……有时候人生真的很荒诞,你根本无法预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就像张宁进乐安之前计划了很多可能遇到的危险和意外,可是就没想到会遇上这档事,得躲在一个黑乎乎的冰窖里。
“叮”一个金属撞击的声音把张宁从发怔中惊醒。不知是老徐还是谁,拿起了兵器。
上面有人喊道:“朱部堂在下面么?”
没人回答。于是狭窄的入口出现了一个打火把的人,老徐喊道:“什么人!”
上面一听有人回答,那火把就停下来,过得一会一个声音喊道:“朱部堂,我是侯得禄啊,听出来了吗?”
朱恒这才开口说道:“汉王的人,别误伤了。”张宁不禁说道:“朱大人能确定?”朱恒道:“上面说话的人是老夫的好友侯得禄,这个人不可能与那些人搅一块儿。”
张宁这才松了一口气,老徐喊道:“咱们上来了,你们先退回去。”
一众人这才簌簌发抖地摸上了入口,只见外面到处火把和灯笼,满园子都是人。张宁回头看老徐等人,只见他们的眉毛胡须上都结了一层细细的冰花,花白花白的好像都老了一般。
朱恒和几个当官的寒暄起来,一边说话一边骂。这时一个穿黄袍的大汉在前呼后拥中从走廊里过来,来人正是汉王。张宁和朱恒等见状都上前叩拜行礼。
几个宦官从朱家抬了一把软木椅子过来,汉王就在园子里坐了,一众全副武装的士卒将周围站得几乎水泄不通,文武官员纷纷侍立左右。见礼罢,汉王朱高煦的目光停留在张宁身上,只见他身上还穿着白色的脏亵衣,边上站着个小娘。朱高熙便转头示意,一个官儿径直把袍服脱了下来,走过来递给张宁。不料张宁将袍服顺手裹到了旁边的小娘身上。
朱高煦没问正事,却指着那个小娘开口道:“她是何人?”
张宁拱手答道:“回殿下,是朱部堂家里的一个丫鬟。”
朱高煦愣了片刻,转头颇有些揶揄地看了朱恒一眼……估计他在想,这朱部堂是拿自己的女人招待好友。朱高煦便不再过问这等细节了,忽然喝了一声:“李明、孙奇焕!”
两个武将从旁边走出来,耷拉着脑袋道:“末将在。”
朱高煦道:“来人,把他们拉到门外,砍了!”
俩武将吓得扑通扑倒在地上,大喊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几个披甲军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上来,一把抓住他们强行拖行。
一个红袍文官走了出来,说道:“微臣有一言,大军为出先斩大将,不祥也,请王爷念他们初犯饶其性命。”
朱高煦冷笑道:“让他去陪李、孙二将,砍了。”
“王爷……”文官脸色顿时煞白。
再也没人站出来说话了。等朱高煦从椅子上站起来,才有个武将小心问道:“抓获的犯案军士,如何处置。”朱高煦微微迟疑片刻,说道:“罪无可恕,斩。”
“是,王爷。”那武将恭敬地应了一声。
朱高煦带着兵马出大门,朱恒张宁等人忙跟在后面送出门去,只见门口的街上跪伏着三具无头尸首,血沿着石缝渗透。长街上说不出的恐怖气氛。
等待脚步声马蹄声渐渐远去了,朱恒才把大门关上。回头见府邸上狼藉一片,血腥笼罩,府上的男女奴仆已被屠戮殆尽。不过朱恒并没有痛惜伤心之色,只看了一眼张宁道:“平安先生有何想法?”
张宁沉吟片刻,认为他不是问遭此一难的想法,便说:“刚才汉王所为之事中、有两件很重要:一,杀了替罪将的说情的官员,证明他已经下定决心南下了,不容许臣下再扰乱大略。二,直接杀了当事的军士,汉王不愿意再深究此事了……很显然,参与密谋策划刺杀朱部堂的人,绝对不止两个武将。”
朱恒踱了两步,点点头:“平安先生言之有理。”
张宁不动声色道:“第一件是天大的好事。可是第二件,朱部堂以后的处境愈发堪忧,与人的怨是结下了。”
朱恒强笑了一声:“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张宁陪笑道:“也许有一天,你我还会见面。”
一行人说了一阵话,就往院子里走。跨过路上的尸体,他们小心走着,但是张宁的赤脚还是感觉趾缝里湿滑发粘,踩到血了。
刚走到二进院子的门口,只见一个身影从角落里低着头走了出来。大伙转头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个小娘,身上还裹着一件又长又大的青色官袍。
张宁在她的面前停下了脚步。朱恒见状笑了笑,摇摇头先行跨进门去了,其它人也默默跟上去。
小娘本来低着头像一只被惊吓的小动物,这时却大胆地抬起头来,她的脸带着稚气弄得有点花了,她张了张嘴问道:“先生……为甚要对我那么好?”
刚经历一场惊险,张宁此时有点疲惫,又猛一下轻松下来。他伸出手指来,慢慢伸过去见小娘子没有躲闪,便在她的脸蛋上轻轻摸着。
他知道小娘话里的意思,作为一个小奴婢在朱门大户里是毫无人权的,或许在男主人高兴的时候能得到一些调笑玩弄或宠爱,但是一旦遇到大事就像今晚这样,就会被当成一件不重要的东西或是累赘一样抛弃……她其实很可怜,这个世上除了父母没有真正关心她在意她,可是却被父母卖到这里来了。这种可怜在张宁眼里却又掺杂了些许可爱。白肤还算白净,五官也不丑,虽然年龄小,却因此有天然的纯真白嫩感觉。张宁想起她的问题,为甚对她挺好?
大约是短短相识之后的时间里,他对她产生了两次微微心动,夹杂在童贞和情欲中的心动。张宁想说,世事真是无趣,可为了活着又不得不干各种各样无趣的事,不过品味女人的情欲虽然肤浅却不在无趣之列,东方的传说里有人可以为了女人调戏诸侯,西方的传说里可以为一个可爱的女人发动一场战争……因为历史太严肃又太无聊了,所以开始荒诞。
但是张宁对自己的想法什么也没说,他可以断定这个浅薄的可爱女孩子,根本就听不懂。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温和地反问道:“你叫什么?”
小娘道:“我进朱府之前,本来姓陈。可是他们不准我再用自己的姓氏了,因为进府的时候是夏天,池塘里正要开荷花,老爷就叫我小荷。”
“小荷才露尖尖角……很好的名字。”张宁的目光下移,扫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胸脯,黑暗中那稚嫩的很有质感的乳尖触觉闪过他的脑海。
小娘子底下头,含羞而紧张地拽住自己的袖子。
“走吧。”张宁道。小娘子颤声道:“平安先生,你带我走罢!”张宁被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吸引,转过身来,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她说道:“我可以打扫、洗衣、做饭,我什么都会做……”
张宁道:“好。”
小娘子没料到他答应得那么爽快,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张宁正色点点头:“除非万不得已,我一般都不说假话。我家有个妹妹,平时都没个贴心的人陪她,我瞧你心眼挺实……到时候向朱部堂讨来,他不会拒绝的。”
二人遂一前一后进了院子,张宁在厢房外面和老徐等人会合,不见了朱恒,问了一句。老徐说道:“朱大人寻到了几个幸存的家奴,去了回内宅收拾细软。”
“帮我打水洗个脚,换身衣裳穿鞋。”张宁便道,“乐安呆不了两天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只因一人所为
身披重甲的天子朱瞻基站在北京德胜门城头,俯视着城楼上下的铁甲雄兵。起了风,城外更远处,一层层黄尘舞起,如同东海的海浪。
墙上架着重达数千斤的重炮,金属的厚重感和巍峨的城楼、如仙之感的檐牙相互呼应。它们巨大而充满力量一如皇帝的浩大仪仗与千军万马;它们一动不动,凝滞了,又让这一切都沉重起来。
“皇爷,城上风大,将息龙体。”宦官小声劝道。
朱瞻基没有搭理,聚精会神地看着城外,没有人能真正揣摩到圣心的深沉。
“报!”一声大喊在城下响起,得到侍立在天子之侧的大臣允许,一员小将手按佩刀跑着上来,在很远的地方单膝跪下,大声道:“薛将军自山东归来,请旨面圣。”
朱瞻基头也不回地说道:“传上来。”
随即一个声音大喊道:“皇上口谕,宣,左军都督府都督、太子太保、武阳侯薛禄觐见!”一层层地传下去,声音在风中回响。过了许久,一个人高马大浑身披甲的大将走上城楼,将佩剑递给旁边的宦官,昂首挺胸走过来,沉重地跪倒在朱瞻基的背后,说道:“微臣薛禄扣上皇上,吾皇万岁。”
“汉王为何南下?”朱瞻基的口气叫周围的人大气不敢出一声。
薛禄正想禀报,突然听得“唰”地一声,朱瞻基从腰间拔出剑来,众臣纷纷跪倒在地,薛禄更是大惊失色,伏在地上不知所措。
好在朱瞻基好像并不是要治侯爵的罪,他挥起长剑,指向城楼外面广袤的空间,眼神有些忧心和愤概,不过那目光坚定的傲气却并未减少半分。长剑所向,只见下面锦旗列列,刀枪如林。
一个大臣说道:“皇上文治武功,承上天之德,人心所向。怀不臣之心者,迟早服罪解来。”
朱瞻基端详了一会手里如水般干净明亮的宝剑,深吸一口气放入剑鞘,转身在宽大的椅子上坐下来。这时才看向薛禄,说道:“武阳侯平身,诸臣平身罢。”
“谢皇上隆恩。”众人纷纷拜道。
薛禄见皇帝投来目光,忙躬身道:“启禀皇上,汉王突然改变方略,挥军南下都因为一人所为:罪臣张宁。”众人听罢面露不可思议之色,左右微微有点议论。
张宁这个人在一般官僚眼里的印象无非两件事:曾是杨士奇的准女婿;杀害了两个下级官吏,被通缉在逃。朝廷对外的说法自然不会提及一些更深的玄机,经大理寺核实的案情是湖广巡按御史张宁与吴庸等有悉、并将其杀害,据此事实定的罪……当然权力中枢的人包括皇帝朱瞻基杨士奇等人,清楚张宁最大的错误是勾结乱党、背叛君父。
这个时代的政治极度不透明,内外不一实属正常,一个案件的真相因此重重加密,众说纷纭。
朱瞻基也面露疑惑,问道:“此人有罪在身,如何与汉王有关系,又怎能影响乐安决策?”
“请皇上准许微臣传几个证人上来。”薛禄道。
征得朱瞻基的允许,很快从城楼下押了一批人上城楼。朱瞻基到德胜门来阅兵、并非为了审案,但是一时间这里仿佛就变成了一处公堂,更有大量朝廷大臣在场,比三司法合审的案件规格更高。
薛禄授意下,两个军士把一个老头先弄上前来,那老头穿着长袍,没戴帽子,花白的头发有些散乱,一副衣冠不整的样子。他一过来就伏在砖地上战战兢兢不敢起来。薛禄道:“此人叫朱福,是汉王新封伪兵部尚书朱恒府上的一个家奴,躲在乐安城想要帮他的主人照看田地产业,被微臣给搜出来了。朱福,你把供词重新再说一遍,说得不好性命不保!”
那名叫朱福的老头趴在地上,盯着砖地话也说得不利索:“老……老奴,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几天前,府上来了个人,送来一份檄文,檄文大概写得很好,老爷和数名幕宾都大加赞赏,呈送到王爷那里,老爷因此得了嘉奖……”
“檄文原稿是张宁写的?”朱瞻基的眼里顿时露出一丝冷意。
朱福叩首道:“回皇上的话,是。”
那份檄文朱瞻基也看了,内容自是“不堪入目”。旁边的大臣察觉到皇帝的愤怒,急忙附和道:“这个大逆不道的罪臣,无端造谣妖言惑众,污蔑圣誉无父无君,直该碎尸万段,难抵其罪之万一!”
朱瞻基没有发作,脸色已是十分不虞。
那奴仆继续道:“老爷觉得那大逆不道的张宁有几分才能,就让信使带话有心结交。不想张宁胆量极大,很快就到乐安拜见老爷来了。张宁一来就做说客,晓以利害,称汉王不进取南京将有灭顶之灾,老爷不知怎么就被说动了,因此向汉王进言。王府中不少人对老爷不满,便诬告老爷与朝廷细作私通。接着张宁就被召进了王府对质……”
薛禄听到这里,便回头道:“带罪臣傅良友上前。”
一帮俘虏里的一个文官被押上来,跪到了老奴仆一旁。薛禄又道:“你也将供词当着皇上的面再说一遍,说了半句假话就是欺君大罪,你应知晓?”
这个当官的比刚才的老奴仆要镇定得多,叩拜了几下才开口道:“罪臣不敢欺君。确如方才之言,朱恒被怀疑私通细作,但被怀疑为细作的张宁一到王府,对照檄文原稿的字迹,就很快洗清了嫌弃……因为没有哪个朝廷的细作敢写如此大逆不道的文章。”
朱瞻基冷着脸一言不发,武阳侯薛禄就代替问话:“张宁此人是身负命案的罪人,在乐安更无亲朋好友关系,属于来历不明之人,汉王如何能信此人说的话?”
傅良友道:“张宁问汉王,朝廷大兵克日兵临城下,王爷何以拒敌?王爷说,据报平叛大军主帅乃武阳侯,不足为虑……”
薛禄听到这里神情自若,他倒是条汉子,不如人也不强辩。
傅良友继续道:“张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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