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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传-第2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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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队中一人正是江西巡抚于谦,不过他没穿戴官府,一身青袍方巾如同游历天下的士大夫一般。此情此景,于谦顿时有些感叹:“若是他日有幸卸去乌纱归隐,此地真是上好的地方。”
同行的多是武将,自然多看不出其中玄妙,只是随口附和了一番。
于谦等人刚从鄱阳湖西南的都昌县过来的,因北方官军向南直隶池州、徽州等地增兵,毗邻南直隶地界的鄱阳湖西岸平原就成了前哨,都昌无疑在此时变成了军事重镇。于谦几次到都昌巡视,这回又继续东行,一路到景德镇来了。
到实地一看,于谦发现景德镇确实不是什么军事要地。此地山水秀丽却不利大军行动,地形更是东北高、西面低,面向东面威胁拒敌十分不利,背靠平原面朝山,直接被俯冲的局面。而且景德镇的城池工事显然没过多考虑军事用途,内陆腹地常年太平,手工业商贸发达,只是一个经济富庶的地方。
同行的武将卫斌果然就忍不住说道:“这地方没啥好瞧的,既然来了去看看当地的青白瓷长长见识罢。”
于谦不置可否。他当然明白此地易取不易守,来之前就了解过了。不过景德镇除了产青白瓷,同样是鱼米之乡,军费粮草一样不缺;若是在这里有一股兵力,则可以与鄱阳湖都昌县形成掎角之势,有积极防御守中藏攻的气势;而不至于拱手让出鄱阳湖西岸所有地方被动防守。
这也是他亲自来走一趟的缘故,不然此时是没有心情来看什么盛名青白瓷的。
又有一个武将嘀咕道:“跑了半天的马,日头已在头领,肚子饿得慌,瓷器又不能吃看它作甚,我看不如先找个饭馆,咱们自掏腰包吃饱再说。”
于谦以为善,遂同意随行的人去找饭馆吃饭。一行人来到一家馆子前面,侍卫去拴马,大伙便一同走进去了。店家笑脸来迎,同样穿布袍的将领便问有什么好吃的菜,那店家指着墙上:“敝店的辣鸡是当地名菜,小的听各位客官的口音不是本地人,要是吃得辣可以尝一尝。”
众人久居湖广,自是吃得辣。自古四川湖广的菜味辣比较出名,不过江西这边也在仲伯之间。
于谦见店家所指墙上挂的一副画有图有字,他文人出身,见着有字的东西就忍不住要看一看。走上前一瞧,只见上面画了个戴官帽的人像,下面写着一些字,说得是本地一个洪武年间读书人考科举,上京会试屡试不中,说是吃不惯北方的面饼,没滋味食欲不好所以发挥不佳……于谦看到这里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心道洪武年间京师在南京,科举跑到北方去作甚?他不以为意,继续看完文字上的故事。然后一年会试时,那上京的士大夫就在景德镇请了一个厨子一同上京给他做饭菜,厨子做得辣鸡非常美味,士子考试前食欲大开,于是科场得意喜中进士,后来当了大官云云。那厨子回家乡后,干脆开了一家馆子,就是这家了……
很快店家和小二一起上菜,于谦便随口说道:“洪武年的京师在南京,掌柜的改一下上头的故事,就说那士子吃不惯酸甜好了,江浙菜放醋放梅子,甜点也做得不错。”
“贻笑大方啦。”店家笑道,“早有人说过,就是嫌麻烦,搏客观笑一笑罢了,当不得真。”
于谦便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同桌的武将也随后提起筷子,倒是很守上下规矩。这鸡肉是干放进油里爆的,鸡皮香脆,辣味和作料之味入了肉,果然是好吃,不过口味是重了点。
就在这时,一个穿长袍的青年从店门口走了进来,他把头上的大帽脱下,掏出手帕擦了一把汗,用江西方言喊道:“老板,辣鸡来一盘。”
店家应道:“辣鸡一盘。先上茶水一壶。”
于谦手里的筷子上夹着一块鸡肉刚放到嘴边,这时突然放下,转头看向那个青年。此人不是别人,竟是王俭!王俭何许人?老早就追随于谦的一个幕僚,当年朝中正和汉人的人明争暗斗时,于谦到南京接应张宁上京师,带的主要随从就是王俭,二人可谓交情深厚。王俭不是江西人,此刻不知为何学了一些方言……关键是他来景德镇作甚?
王俭的学问才华和处事在于谦眼里都十分平庸,但此人骨子里有股难得的气,多有古之燕云义士的悲沧忠义之风。他一直是于谦大志抱负的坚定支持者,长期追随左右;不过于谦在常德城被秘密抓捕后,就与王俭分开了,自此后今天是第一回碰见。
“咦!”突然从王俭口中冒出一声惊叹,他立刻离座往这边走来,作势仔细瞧了瞧,“我没认错人罢,于大人?”
众将和随从的目光早已聚集在这个陌生人身上。于谦只好开口道:“原来是养德。”
王俭忙弯腰作拜:“学生不曾想竟在此地遇见,拜见恩师。”
“好,好。”于谦不动声色,心下却有些紧张,临时便对卫斌道,“他叫陈养德,以前在江西做过教谕。我在江西做官时与他有过师生之缘。”
王俭也没露出什么马脚,自称就姓陈了。得到于谦准许,便自己把碗筷摆到这边来与于谦同桌,一阵唏嘘感叹一番,又述了几句旧谊。不过当着人说得都是面子话,于谦一时心情十分复杂,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吃过午饭,于谦也没心情在城中走动,径直去县衙见了官,然后一行人在县衙行馆里安顿歇脚。
于谦在自己的房间里单独见了王俭,二人一问一答聊着天。于谦一面说话一面拿过纸笔写道:“谨防隔墙有耳。你来江西作甚?”
王俭在下面写:“奉兵部尚书杨部堂之命,前来做说客。”
二人毕竟多年相交,很有默契,只需这么一句话,就不必多说什么道理游说了。于谦沉默了一会儿写道:“养德家眷在何处?”
王俭写道:“已被接到南京。但恩师不必为此担心……”他的笔尖顿了顿,“学生前来非受人所逼,当说客是虚,实为解心中之惑。”
于谦口头上又随口问了他科举的事,一面写道:“你心中何惑?”
“天下大义,忠君报身,为国为民,蹈汤火而不悔。此乃恩师一生所求之抱负,为何受叛贼之官?”
于谦心中略乱,也在问自己,为什么自己现在是这样的身份?世事无常,有些事不是义所能套用的。杨士奇的遭遇,自己的遭遇,很多原因加起来,不得不走到这一步。
但是被自己的学生一问,他仿佛就被问住了。实在无法在王俭面前承认、现实影响了他的抱负方向。他艰难地写道:“忠于天下而非一人。事已至此,建文余党不能蹙平,必经战祸。建文帝名正言顺,湘王也有爱民之心,遂投之;当初大道抱负未改。”
王俭写道:“兵部杨部堂带学生面圣,皇上金口玉言,只要恩师将功赎罪,以前的事便既往不咎。”
于谦看罢心道,养德果然不是做官的料。他回写道:“心意已决,不能顾仕途。你速回南京交差,不要多做逗留,勿让家眷无辜受牵连,我于心不忍。”
写完于谦便大声说道:“我有公务在身,不能与养德游历江湖,他日有缘在叙不迟。”
王俭微微叹了一口气,只好起身拜道:“恩师有事缠身,学生不便多叨扰了,告辞。”
于谦便拿起桌子上的纸在烛火上一点,丢进一个茶杯里,然后倒水一冲,竟仰头印了下去。沉声道:“立刻离开江西,越快越好。”
王俭拜了一拜,“学生明白您的苦衷。”
……
此时南京皇宫里,朱瞻基与两个重臣说了一些话,然后想起来提及:“那个王俭说服不了于谦。”
杨荣道:“皇上圣明。王俭与于谦交情甚厚,若能意外不辱使命固然是好,但臣派他去不是寄希望于此。于谦在朝时得杨士奇看重,又得皇上知遇之恩,此人非有真才实学不能如此。他是明白人,既然先背叛君父投身于贼,若再叛建文余孽、陷恩师杨士奇于尴尬境地,名节不存,此生再难有所作为。皇上金口玉言免他的罪自是一言九鼎,无须质疑,但他重回朝廷后又如何面对百官?于谦必然早早就提防事后清算……恐怕他不会回来了。”
杨荣接着说:“不过做‘反贼’亦不易,在湘王那边于谦的身份显然不能得到完全信任。在此紧要关头,王俭只要和于谦见了面,被武昌知道了,湘王会作何感想?只要他们上下离心,铲除于谦事小,关键在于汉王军在九江被收编的几万叛军。于谦费了不少力气拉拢叛军军心,汉王叛军上下得报,对于谦也是感恩戴德,只信于谦;一旦于谦丧失兵权,这几万人一时如何为建文余孽所用?”
“甚好。”朱瞻基点了头,又对张辅道,“杨公的计谋可用,朝廷兵马也能在堂堂之阵上击破贼军,江西湖广何愁不平?”
第四百二十一章 旧伤
于谦在景德镇没有什么闲心在外走动,但匆忙路过市面时也亲耳听到了一些风声。路边茶水摊子上有闲人说:“从南直隶过来的人看到徽州来了很多外兵,阵仗是要打仗,景德镇会不会遭兵祸?”
摆摊的老头也不忌讳,当街就说:“景德镇这地方,一百年遇不上一回仗。甭说是宣德皇帝还是建文皇帝,不都是大明朝的天子,干咱们平头老百姓甚么事?”
“就怕一打仗,外地的兵来了就要抢,没听说过‘兵过如洗’这一说?只是东西被抢就罢了,别丢了性命,大伙儿是不是该找地方避一避?”
于谦等人匆匆从人群中走过,也不知道接下来人们又如何评论。其实对于民间的事猜都猜得到,既不是外族大规模入侵,人们对谁胜谁负根本就不在乎的,景德镇的县官是谁封的同样无所谓,只在乎自家一亩三分地而已。
于谦同样不在乎百姓如何说法,他现在心里有些烦躁,主要是牵挂王俭突然来访的事。身边的武将自不必说,除了汉王军降将,都是永定营湘王那边的人,见到自己突然与陌生人见面岂不在意?还有随行的侍卫同样是朱雀军中的,大多不清楚底细,于谦猜测里面会有监视自己的细作。
他心里想,这件事可能引起猜忌。与王俭突然相见时,自己情急之下竟胡编了个名字,细思一番,此举显然是个败笔……真是常言说得好,千里马也难免有失蹄之时。
……在一个手握军政大权的封疆大吏身边,连个耳目都没有是不可能的。武昌城楚王宫中,内侍省的夏雨在详细地说话:“此人自称陈养德,江西景德镇生员。查档无此生员名字;据我们手里记录于谦的诸事卷宗,其关系人脉中亦不曾有陈养德此人。卑职发现卷宗中有王俭这个名字,表字养德;加上当时在饭馆中情形,于谦脱口称养德。故疑为此人,待查实。自称陈养德者已被我们的人监视掌控,离开景德镇县衙行馆之后,他与几个操外地口音的男子见过面,可能是‘伪朝’奸细,所有人都已被监视住。因事涉于谦,大伙事先得了命令决不能轻举妄动,所以现在江西咱们的人还没拿下陈养德。只要王爷发话,即可差快马传信,拿了此人严加拷问来龙去脉。”
“你们做得不错。”张宁赞赏了一句,实则是赞后面他们没有轻举妄动的做法,他沉吟了片刻,“王俭……”
记忆之门打开,虽然不是很重要的人,也很久没有想起过了,但张宁慢慢回忆起了在南京时的光景,想起这个名字来。
张宁沉思了好一阵子,这才开口道,“别对王俭动手,放他走。其他与之见过面的人,还有机会的话便拿下押回武昌拷问……”他一开始口齿清楚,后面的话音就有些颤音,眼睛里也露出了些许痛苦之色。
夏雨的目光从他的脸上下移,发现张宁左手背上的筋绷起,正使劲按在腿上。她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种隐忍的疼痛感,心下微微有些同情。
夏雨回头看了一眼窗户,外面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天色蒙蒙。时间才到七月,夏的炎热尾巴还未散去,但潮湿的秋雨一下在空中似乎也嗅到了初秋的凉意。
张宁挥了挥手:“照我说得去做罢。”
夏雨拜道:“告辞。”她离开了内阁,径直到宫中去见姚姬去了。
她来到姚姬住的凤仪楼,走进厅堂,只见顾春寒和张小妹也在姚姬身边,在这些人面前应该也不必回避,夏雨便躬身回禀道:“属下已把江西的事告诉王爷。”
“知道了。”姚姬脸上的微笑未改,好像刚刚和张小妹等人在说什么有趣的事。
夏雨站在原地没动,接着说:“还有一事,刚才属下见到王爷时,看到他面露疼痛之色,想来可能是腿上的旧伤复发了,要不要请个郎中去看看?”
姚姬道:“一会儿晚上看他会不会来与我一起用膳,来了我亲自问问。若是没来,再请郎中去他那边。”
“是。”夏雨这才拜退。
就在这时,张小妹有模有样地屈膝作了个万福,柔声说道:“夫人,我要回去了。”
姚姬微笑道:“看来我不用问他,晚上问你就行。”
大家都听明白是说张宁旧伤,张小妹脸上微微一红没说什么,只觉得姚夫人总是叫人有点害怕,什么都知道似的。
她果然是急着想去看张宁。幸好如今的内阁衙门在楚王宫里,从内宫过去虽然有点远,却也不是太麻烦。只是要坐马车,省得在男子面前露面。因为建文帝移居武昌楚王宫时间不长,宫中还没有收宦官的举动,太监是很少的。里面几乎都是女子,但靠近望京门就有许多当值的男子,多是内侍省的人,然后就是一些大臣及他们的官吏。
内阁衙门的院子以前不是官衙,修得精巧漂亮,后面还有楼阁。张宁日常办公的书房就在后面的阁楼上,楼上并有存放卷宗和来往公文的屋子,方便他查阅。
在书房中帮忙的徐文君见着张小妹来,打了声招呼便知趣地回避了。张宁诧异道:“小妹怎么到衙里来了,出了什么事?”
“哥哥的腿伤复发,为何仍在办公,不找人看看?”张小妹快步走上前去。
张宁愣了愣,“夏雨回去说的?并不要紧,只是天气下雨就发疼。可能是当初愈合得不好,伤没好又行远路的缘故……当初骨折让郎中用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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