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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传-第2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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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刘麻子正色道:“咱们出来打仗,不是图安逸的。村庄里人多眼杂,中军在那种地方能保证没有奸细?这庙子破了点,倒也清静。叫人升火,让大帅烤烤衣服。”
  不多时,一干武将就坐在菩萨前面脱了外衣烤起火来。忽然门口出现了个戴帷帽的妇人,手里还拿着一柄剑,中军突然出现妇人叫几个人都是一愣,其中有人小声说了句:“内侍省的。”众人这才面作恍然状。内侍省是干什么的,只要说起朝廷厂卫作对比,就很好明白了;派出来刺探军情的人倒不尽是妇人,不过因为内侍省前身是辟邪教,而教主姚姬曾是建文帝妃子,所以教内地位高、能常与姚姬见面的人几乎都是妇人。能到中军来见周梦雄的自然也是内侍省的头目。
  那妇人见几个汉子衣冠不整坐在火堆旁边,也不进屋,就站在门槛外面说道:“禀周将军,咱们刚得到了一些可靠消息。英国公张辅派了一员大将到北路军中,此人叫朱冕。”她见周梦雄皱眉,似乎没听说过朱冕,便又说道:“武进伯朱荣之子。朱荣于洪熙元年卒,朱冕袭的爵位。”
  果然周梦雄“哦”了一声,好像恍然所悟一般。妇人道:“若是周将军对北路军新任主将有兴趣,在下即可派人回武昌取来卷宗,从其家室到履历等事一应俱全。”
  “那便有劳了。”周梦雄道。那妇人听罢便拱手告辞。
  时值宣德朝,如今还有爵位加身的人,几乎无例外是“靖难之役”中立过功的,武进伯也不例外。同样参与过“靖难之役”的周梦雄自然有所耳闻,所以提到武进伯和朱荣的名字,他便知来头。
  他忽然被一种负面情绪影响,看着火光发怔。周围的武将见状也渐渐停止了说话,跟着沉默下来。
  周梦雄这一批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二十余年前的那一场内战的影响,事到如今多年前的对手再次在战场重逢,怎能不叫人感叹?不提武进伯,其实英国公张辅也是靖难之役中的旧人。
  这种心情,周梦雄是把自己放在了失败者的位置上产生的,至少是曾经的失败者。有屈辱感、不甘心和愤怒……或许真正应该感到失败的人是建文皇帝,当年周梦雄太年轻,权力也十分有限,不应该为那样的失败负太多责任,但是人的命运是与大势休戚相关的。
  什么样的屈辱最能让人恼羞成怒和不可接受?那就是被一个自己看不起的人打败,胜券在握却一败涂地,以及事后懊恼自己一方的诸多失误。所以愤怒总是来源于无法接受自己的无能。
  周梦雄本是武将世家的子弟,战争的失败让他丧失了一切,失去作为一个大丈夫所有建功立业的梦想,接下来半辈子只能躲在山沟里种地。而他只能在遥远的阴影里听闻着同一时代的张辅封国公了,朱荣封武进伯了,谁谁又封侯了,光宗耀祖荣华富贵、受世人敬仰。
  这样的反差让他几十年都没平衡过,但却只能在无奈中躲藏中,似乎要这样消沉苟且一生。但现在,周梦雄在这间破庙里恍惚一瞬间发现自己手握重兵,机会再次降临,也是最后一次。
  周梦雄的心情在极度复杂中渐渐沸腾起来:不必畏惧那些大名鼎鼎的人,那些东西本来也可以属于自己的。“丝……”带着金属的特有声音,他把陈旧的军刀从刀鞘里拔出来了半截。旁人不知他还作甚,都屏住呼吸投来目光。
  他察觉时又压住情绪将刀重新入鞘,发现附近如此宁静。
  雨已停,还有零星的水珠从屋檐上的瓦间滴落,“波、波……”清脆而舒缓节奏的声音如同在耳边响起,周梦雄微微闭上眼睛,胸中已追随着这种节奏变得平静而安详。
  这声音,叫人想起了伯牙时代大音稀疏的古琴演奏,如同先贤的智慧在耳边低诉。
  ……
  天气转晴后,军营寨中便是尘土飞扬的状况,总之行军打仗的条件当然没法和家里相提并论,不是泥泞就是满面尘土。地面上原有的杂草因为修墙挖沟被破坏,土翻起来被太阳晒干,一个寨中七八百人在一块地皮上活动很容易起尘。
  周梦雄站在土墙上四顾周围,左右和后面视线所及之处都能看见类似的营寨。约七百五十人为一寨,周围修土墙围住、墙上垒沙袋,墙外还挖了深沟,组成一道防御工事。这种工事在武昌训练时就在驻地周围修建过了,是湘王提出的法子,后来武将们也认同了这种营寨的优点,不仅修筑简单而且相当实用,能在平地里很快建筑其一道易守难攻的工事,且很少受地形的限制。
  前锋虎贲营行军至此,什么都没干首先就起了这么一道许多工事营寨错落排布的防线。东面就是官军控制的武昌县地界(黄州府长江对岸的县城,三国时期以前叫鄂王城),两军各营相距不过十里。这些营寨北起鸭儿湖,南抵三山湖,纵横二十里宽,几乎阻挡了官军穿插包抄的路,除非他们长途跋涉绕行否则完全没法威胁湘王军的侧后。
  但是周梦雄派出斥候得到的消息,官军同样修建了大同小异的工事,也是内墙外沟,好像商量好了的一般。
  “北路主将朱冕从九江那边过来的,可能是从九江城永定营的防御中学到的,学以致用。”周梦雄对武将们这么解释,只有这么一个可能彼此才会如此“默契”。这种营寨工事是适应火器的东西,以前的军营功能不同。
  刘麻子说道:“官军从江上运粮,前面筑墙,这仗有的打了。”
  周梦雄一面翻看着内侍省送来的有关武进伯的卷宗,一面不动声色道:“张辅动用十几万大军三面合截九江城,目的很明显便是想吃掉永定营;而九江永定营若无援救,必败无疑。所以北路军只要堵住咱们的援军,无须击败援军,最后也是他们赢。甚至北路军根本就不用堵咱们,他们只需在此地立稳脚,自然就能拦腰威胁我军辎重粮道。”
  “这么说那朱冕是要在这鸟地方和咱们耗上了?”刘麻子皱眉道,“大帅打算怎么打这种沟墙工事?”
  周梦雄摸了摸马脸上的大胡子,冷冷道:“暂时还无须操心此事,朱冕头阵必先来进攻。”
  刘麻子不明所以,因为大帅刚刚还说敌守我攻的道理,接着又猜测官军要急着来攻,说辞确是十分矛盾。周梦雄抖了抖卷宗上的尘土,转身递给近侍,却不再多费口舌。
  就在这时,忽见旱田间有数骑策马而来,浅黄的大路上腾起的烟尘十分显眼。正好在前方活动的虎贲营游骑很快迎上去,接着远远就听到了嚷嚷的声音,似乎来的是敌军。不过没见几个人,营寨墙上的守军只是远远地看着。几个敌骑也不与游骑冲突,忽然射了一箭,拔马就跑。
  不一会儿斥候就拾来了一枝绑着信封的箭径直送到周梦雄这边。部将帮忙拆开一看,说道:“是官军武将……落名武进伯的约战书,明日一早在两军大营中间摆阵一战。”
  刘麻子诧异地看向周梦雄:“真是大帅算中了!”众将纷纷投来敬畏的目光,接着大伙儿纷纷请战欲立头功。
  周梦雄却抬起手制止身边的武将:“明日不接他们约战。”
  众将听罢十分失落,眼前的情况摆开野战比去攻工事要好得多,但迫于对周梦雄的敬畏大家都不敢反对。
  这时周梦雄回顾左右道:“我猜朱冕要率先进攻,定非远在九江的张辅授命,而是出于他的性子。此人在咱们收集的事迹中有诸多类似的做法,其中一次在交趾驿道堡垒中被围攻,也是不愿死守而先发制人奔袭蛮夷大营,他认为先打掉对手的锐气方能防守……老夫此时不愿意对阵亦是此因,我军士卒多未经实战,又远道而来劳师远袭,贸然与以逸待劳的官军急战,败多胜少徒失士气,不如先守好营盘再图破敌。朱冕此人急功近利,让他来啃咱们的工事便可。”


第四百五十三章 北路角逐(3)
  此时的战场就在鄂王城附近地区,位于黄州府对面的长江南岸,这个地方水域众多,主要是湖泊。
  官军北路五六万大军从县城向西展开部署,一直到距离三山湖十里的地方;三山湖北面是鸭儿湖,两湖之间是朱雀军虎贲营约两万人的二十多个营寨。三山湖再往西是本地最大的湖泊梁子湖及牛山湖,两湖北部还有后湖、杨桩湖等水域,中间陆地交错,地形复杂……这些湖泊位于四面,中间有一大块陆地。
  因官军控制长江,朱雀军新军的行军路线是长江西面的陆上大路,从湖泊群中间的平坦大路向南行进,然后转向东面进逼官军。前锋虎贲营已经抵近湖泊群的最东面,在三山湖和鸭儿湖之间构筑工事;而忠武营主力还在西北方牛山湖附近;后军平远营更在水域密布地区的北面。
  实际上官军没能挡住朱雀军三营的南进路线,周梦雄若要不顾一切向南驰援是有好几条大路可以走的;但鄂王城的北路军位于武昌府到九江府中间,若放任不管,威胁极大。官军北路不仅能出击拦腰截断朱雀军的辎重粮道,更可以循江北上,趁虚攻占湖广政权的老巢武昌;岳州的姚和尚不顾岳州防务空虚,已增调“常德营”及水师第一营半数兵马增援武昌防务,但那点人显然无法抵挡官军北路军精锐。
  所以官军才在江畔集结重兵,而非四面设防围堵援军。
  ……官军主将遣人送来战书后,整天周梦雄都没什么动静。他只是当众分析敌我长短,一副要死守工事的作态。
  “已获知官军北路中有神机营余部及五军营,都属京营,其中久经战阵的老兵甚多。京营老兵熟习刀枪棍棒,长于冲阵肉搏;咱们新军的士卒几个月前还大部分是农民,与之短兵相接定会败得很惨。
  但我军并非全然不如人,数月连续不断演习火器,各营已练习娴熟。若论面对齐射的战法,并不会比神机营差;而且一定会比五军营和地方卫所兵熟练,五军营以往少用火器,长于骑射步战,但操习火器的时间并不多。敌我之长短一目了然,诸将定要时刻记住此中关节,每战必要扬长避短,尽量依托工事发挥火器远程杀伤,避免与敌军缠斗。”
  如此过了一整天,傍晚周梦雄下了一道军令,命令各寨休整一晚、明日五更造饭;但将各寨指挥留在了中军。
  众将都以为下令士卒早起准备是为了防御官军明日进攻阵地……周大帅不接约战书,官军可能直接进军到各寨前面强攻工事。
  随着夜幕降临,南北纵横的二十多个大寨渐渐也沉睡,只剩寒风中晃动的火光。
  不料三更刚过,在中军行营附近安顿的各寨指挥使就被叫起来。正值十月间,又是三更半夜的,大伙儿正睡着香,连起夜也宁肯用夜壶,都不愿意离开温暖的被窝。众人侧耳没听到什么动静,便问出了什么事。后来刘麻子到帐篷外面大骂,大伙才赶紧穿衣披甲。
  冰凉的铁片直接碰到耳朵脖子真不是好受的,不少人把围巾也系上了。破庙外“叮叮哐哐”一阵响动,一众武将陆续进了破旧的房子。屋子中间生着一堆火,只见周梦雄已衣冠整肃端坐在正中的椅子上。
  “末将等拜见大帅。”众人先后上前作拜。
  周梦雄指着地上,示意大家席地而坐,然后命侍卫把一副毛笔勾勒的图挂了起来。“张辅给北路军主将朱冕的军令一定是守住北部战线,不可浪战。明日他若率军前来,定是欺我士卒新练又劳师远来,欲先声夺人给咱们一个下马威;但假使我们固守工事,朱冕难以突破,他便会退却继续龟缩在江畔防守,以后咱们就再难找到战机。下面老夫便安排新的战术,以诱敌深入、分割包围为计……”
  一个时辰后,众将已连夜赶回各自的营寨。五更天起鼓,各营将士顶着星星起来做早饭,然后集结出操,这时天刚蒙蒙亮。指挥使拿出了中军发的调兵兵符,当众与掌号官的兵符核对后,即下令主力从工事内撤走,各寨只留下一百人守备。
  指挥使对留下的官兵说:因中军抽调走兵马,剩下的人尽力守营;若不能守,可弃营向西逃走,一直往西走,后面有咱们的驻军。记住遵循军法,若乱兵找不到自己的上官,则以其中品级最高者为首,听从指挥,违命者视同违抗军令!
  这是朱雀军的一项军法,小队正到哨指挥使正官为“士”,小兵为“卒”,卒在混乱时见不到自己的将领,就得听最近的士差遣。这条规矩在混战中和溃败后是很有用的,军队容易一哄而散便是因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成了散沙;有了规矩,大伙儿按照习惯就有法子可循。
  又因朱雀军的衣服是统一发的,所以士卒在颜色上有深浅差别的,而品级则以腰带颜色和纽扣材料为分别。所以只要熟悉朱雀军的人,一看装束就能判断对方的官职,方便形成上下组织。
  ……一大早虎贲营主力便已放弃三山湖工事,向西撤退二十里。各军达到指定地点后,发现那里已经有了许多沟墙工事;后面的忠武营昨天已经帮忙修好营寨了,现成的地方众军直接分地盘入驻。
  而此时官军神机营两哨步兵及五军营数千马兵也向西出动,他们推进了十几里未遇到任何敌兵;一个多时辰后一直走到三山湖朱雀军工事前面,显然“叛军”爽约没有接受朱冕的挑战,日上三竿了还龟缩在土墙里面。
  朱冕感到有些失落,因为他认为叛军敢接战肯定能胜第一阵,一举打掉对方的锐气;不料叛军既然来攻,却装了孙子。
  厂卫的细作已经把对手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主将周梦雄,湘王的岳丈;所率战兵约五六万众,但是“新军”。所谓新军就是招募训练不久的壮丁,成军也就几个月时间。湖广是内地省份,兵源十分有限,只能从百姓中抽丁练兵;这些以前只会种地和做手艺活的人,经过几个月时间训练,朱冕不认为他们有什么战斗力。叛军凭借的也就是火器,欺负同样羸弱的内地卫所兵还行,面对京营的强弓硬弩也讨不得多少好,只要冲近肉搏便胜券在握……使惯刀枪的老兵打起仗来,就和手艺娴熟的匠人干活一般和生手比岂能相提并论?
  于是朱冕观察了一番前方的工事群,决定试试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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