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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传-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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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叶微笑看着他:“天亮一个时辰了。”又听他问文君,她答道:“身体不舒服,听说你也没起来就在床上躺着。”张宁听罢大步走过去,秋叶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尴尬:“不是生病……你要进去也不嫌晦气?”张宁愣了愣,很快明白了什么事儿,遂停下脚步。
  “我去给你打水洗漱。厨房里给你留了粥,一会儿热热就能吃。”秋叶说道。
  张宁随口道:“让秋叶护教侍候起居,真有点承受不起。”要是按照辟邪教内的等级,秋叶比姚和尚还要高,故张宁有此一句。
  不料这半老徐娘竟投以秋波,十分暧昧,轻轻说了一句“我心甘情愿”。张宁心下一时道不出是何滋味。
  洗漱收拾停当,张宁早饭也不吃了,出门见老徐正在马厩里给带来的那几匹马洗刷,就叫上一块儿。其实马匹有姚和尚的人照料,老徐估计早上起来不知道干什么,找点事来做。然后碰见了姚二郎,二郎说就等着表兄了,他还带来了四五个年轻后生,多是那些长老家的子弟,看起来和姚二郎很要好。
  二郎费事地一一引荐,张宁不怎么上心没记住两个人的名字和来历。不过他还是很礼貌地点头招呼,丝毫没有露出急躁的表情,没办法,人在做事时其实很多时间都花在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就如大明朝养了几万名官员干了多少实事?
  “今上午贤弟先带我瞧瞧村子附近的地势,还有山脚的铁矿场。”张宁说道。
  “行,矿场就在村子东头,盐井反而远一点。咱们先去矿场,表兄请。”姚二郎客气地说道。刚认识不久,他看起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人也很实诚的样子。
  一行人遂一起沿着村子中间的大路向东走,大部分都是年纪相差不大的年轻人,路上大伙儿都比较轻松、时不时闲扯几句。三十多岁的秋叶和老徐反而合不了群,不过他们平时和张宁倒是很能亲近。
  刚出村子,就听得一阵一阵整齐的喊声,张宁循着声音转头看去,只见绿油油的平坝草场上竟有几十号汉子在那里操练。如今看来昨日的事并没有完全打乱人们的秩序。
  而草场下面的水田里,远远能看见弯着腰干活的人,大约是在除稻田里的杂草。这时张宁才意识到,除了自己这帮人,村子里所有人都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没一个闲着的。哪怕刚刚才失去亲戚朋友,人们的表情也很平静自然。不再有惊慌、忧虑、恐惧。在这个地方,人好像突然变得简单起来。
  隐约之中,张宁仿佛觉得这山水之间蕴藏着一股强大的力量,譬如自然规律一般的秩序,让一切都变得井然有序。
  张宁路过草场边上,不禁驻足观看许久。
  一个小胡子国字脸的中年汉子喝一声,草场上的众人就一齐出一招,并“霍”地大喊一声,刚才在村口听到的喊声就是这个声音。
  姚二郎指着那国字脸汉子道:“他叫韦斌,操练勇士和召集人马都由他办,平常还负责安排人手夜里巡防。在这种三不管的地方,咱们又是外来的人口,什么都得靠自己。没点准备,别说山上的贼人,就是苗家土家的寨子都可能欺负到头上来。”
  张宁赞道:“这样的勇士换上装备比官兵还要精锐。”
  “当真?表兄见过真正的官兵?”姚二郎顿时来了兴致。
  张宁淡定地说:“远的不说,上个月我以巡按御史的身份监察常德府武备,地方上的官兵大多在种地,一年也训练不了几回。这里的士卒一早就操练,根本没法比,就是人太少了点。”他想了想又道:“可能也就永乐帝留下来的三大营能打一点,永乐帝打了不少仗,将士是在战场上趟出来的。”
  姚二郎面露崇敬之色:“表兄比我大不了几岁,就能提点一府兵马,教我们佩服之至。”
  张宁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咱们还要干更大的事,人不闯荡枉少年,以后有机会咱们兄弟一块儿干。”
  姚二郎顿时一脸憧憬,年轻人就是充满了希望和劲头,总觉得人生还有走不完的路。
  张宁说到这里也不愿意多言了,这里的人只知道自己当着官,再吹嘘也没什么大用,关键还得做出实事来、让人眼见为实。况且张宁想到自己在官场上的处境还很悬,极可能混不下去,也拉不脸皮吹太多牛。
  他便转移话题指着那些操练的人问道:“二郎也练过?”
  二郎一副“终于说到自己长处”的表情,拍拍胸脯道:“这草场上的人我大多认识,除了韦斌,随便挑一个都不是我的对手。”
  正巧汉子们在休息了,张宁便笑道:“那为兄真想见识见识。”
  姚二郎二话不说,便跳下路去,大步走到人群边上,双手抱起大声说道:“哪个兄弟能赏个脸,和二郎切磋两招?”人们眯着眼睛瞧着他,有人不动弹等着看戏有人嚷嚷了两句,等了一会儿才有个壮实的后生站了起来,挥起手臂道:“我陪二郎玩两下子。”
  姚二郎道:“哟,何家三娃子,上回被我打趴了,还不服气?”
  有几个人看戏起哄,那后生脸上顿时挂不住,口气有点恼怒了:“好汉不提当年勇,上回你运气好。”
  “成,短的长的,随你挑。”姚二郎走了几步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棍比划了几下。
  那称何三娃的后生见状也拣了跟同样的短木棍站了个跨步摆开阵仗。看戏的张宁不太懂“武功”,不过猜测那后生选短棍是觉得自己块头大,输不起了能玩玩扭打摔跤?
  这时何三娃不打话,忽然就挥起棍子冲了过来。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只听得“喀”地一声木头碰撞,就见何三娃一个踉跄扑过了头差点摔了一跟头。一招强弱立判,众人顿时带着善意地嘲笑起来。
  何三娃脸上通红,转身又冲了过来,姚二郎轻松闪过,一棒拍在了他的屁股上,旁边一时间“哈哈”大笑。
  “别再丢人现眼了。”一旁观战的国字脸中年人韦斌喝了一声,“滚回来多练练!”
  姓何的壮实后生满脸羞愤,只好用力丢掉了木棍。韦斌转身点点头说道:“二郎好身手,如果你不怪我以大欺小,韦叔陪你过两手?”
  张宁不动声色地瞧着局面,心道:这个汉子想要为自己的徒弟找回面子了,不过他既然能自称叔,姚二郎输了也没什么要紧;估计二郎也肯定要输,那叔辈汉子既然主动挑战,足以表现了自信。
  果然见姚二郎收住了笑意,脸上认真起来,规规矩矩抱拳行了一礼:“恭敬不如从命。”
  韦斌回礼道:“来吧,因我是长辈便空手,打到我算你赢。”说罢双腿微分,稳稳地站在原地。
  姚二郎慢慢抬起手里的木棍,站了片刻便快步上前,一棍斜劈,速度极快在路上都能听见挥舞出的风声。韦斌突然伸出一只手托住二郎的木棍来势并顺势向下卸力,身体一侧,肩膀猛向姚二郎撞去。姚二郎后退一步,握棍的右手力道显然没用尽,半途转而横击。韦斌一个转身,躲过木棍并用手肘击中了姚二郎的腹部,整个动作流畅异常,看着不慌不忙却时机到位。
  “呀”姚二郎痛叫了一声,韦斌趁他没反应过来,一掌打掉了他手里的木棍。
  观战的张宁这时觉得切磋已经结束了,不料二郎怒而一把去抱别人的大腿,想把韦斌拉翻在地。只听“膨”地一声闷响,他又挨了一脚,扑倒在地。
  韦斌见状上前要扶,二郎却一把打开他的手,伸手去抓住木棍,自己吃力地站了起来,转头“呸”地吐了一口,双手抓着木棍劈头就打。
  韦斌伸手猛地抓住木棍,说道:“切磋而已,莫要伤了和气。胜负常事,别太计较。”
  二郎咬牙道:“我还没输!”
  韦斌劝道:“你父亲能撂倒我,但二郎还差点火候。”
  “不用拿我爹说事,有一天我肯定能打过你!”姚二郎放开木棍,很没礼数地转头就走。
  张宁默然不语,招呼随从离开了草场上的路,等姚二郎骂骂咧咧地赶过来,便好言宽慰道:“身手再好也只是一人敌,万人敌才是真英雄。二郎无须往心里去。”
  姚二郎愤愤地说:“韦斌习武的时间比我长罢了!”
  张宁面露微笑,忽然觉得二郎愈发亲切起来,因为张宁自己偶尔也有这样一股子犟脾气。


第一百五十六章 鸟大不是坏事
  铁石矿场就在村边的大山脚下,冶铁作坊也在矿场上。搭建的房屋看起来有点凌乱无章,植被被人工破坏、泥泞到现在还没干透。土夯茅草顶的围墙大门口坐着一个脸上乌黑的老头,佝偻着背双臂抱在怀里仿佛冬天人们常见的动作,但此时春夏季节人们早穿单衣了。旁边还赖洋洋地趴着一条黄毛狗,和老头一样一动不动地无聊望着前面。
  老头和黄狗的注视终于得到了灵验,这时远远的路上走来了两个人。
  两个中年男人,一个瘦高脸长,操着河南腔对旁边的同伴抑扬顿挫地说着话:“消息错不了,来的那个张宁管姚坛主叫舅、是姚二郎的表哥,到咱们这里来造火器。造火器就得花钱,总坛派人送来了满满一箱子的黄金白银,咱们凤霞山过去接的人也亲眼看到了。这火器是铁造的,不是金子也不是银子,那金银就得花出去……”
  同行的另一个人身材微胖,比这“河南腔”要矮些,脑袋瓜上大下小形似一个倒放的鸭梨,表情严肃带着点木讷,头也不转地说:“就算信你说的是实话,有满满一箱子金银,可那些钱俺们有本事赚?说到底俺就是个铁匠,打造刀兵箭矢和火器是两码事,俺不会造火器。隔行如隔山你懂不懂?”
  “懂不懂,不都是铁造的?!先想办法把活儿接过来,还能没办法?他说啥,你先一口答应了再说,办法不都是人想的?”河南腔瞪眼道。
  山东汉子驻足,指着他的脸皱眉道:“范老四你就德行,行不行都答应下来再说,预先心里也没个谱。万一不行,这事儿追究下来谁扛着?对了,俺是干这行的,出了事让俺顶着是吧?”
  叫范老四的河南腔听罢脸色尴尬,片刻后便避开不好回答的问题,转而说道:“马老哥你听咱一句话,这人命好就要遇到贵人,可遇到了贵人也得搭理人家不是?总坛下来的张宁就是个贵人!咱们去问问中不中,有啥不好的?不中就算了呗……可咱们得这么想,那人到凤霞山来没带几个人,办事还得在当地找。远近这几个庄子,咱们掰着手指脚趾数数,有几个懂行的比得过您?都不会造火器,他就得从会炼铁打造兵器的人里边选!是不是这个理?”
  马老哥没有立刻反驳,似有动心之色,其实他一早就不动心也不会跟着这不怎么靠谱的范老四过来。过得一会儿,马老哥就没好气地说:“俺们先不说这个,先说说万一事办砸了,谁来顶这个锅!俺们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俺还不知道你范老四?真出了事滑得比谁都快。”
  “我们先别说这么晦气的事中不?事还没接到,您就说砸了怎么办,早知道会砸咱们还瞎折腾啥?”范老四有点不高兴,接着又说道,“这事儿找上马老哥、大鸟哥您,咱们两个里外照应事儿就靠谱了,到时候大鸟哥安心去捣腾那玩意怎么造,我就帮您找找人手、活动活动关系。”
  马老哥又用指头指着范老四抖了抖,就是想表达个“你肠子里打得是啥主意我还不知道”如此一般的意思。范老四一会儿尊重地称呼“马老哥”,一会叫“大鸟哥”,说的都是这山东汉子,原来他的名字叫马大鹏,鹏字的意思是一种大号的鸟,所以熟人也就叫他大鸟哥。对于这个外号,马大鹏自己好像很是受用,毕竟鸟大不是什么坏事。
  就在这时,只见另一条路上出现了八九号人,范马二人驻足看了一会儿,等那些人更近一点了,范老四便恍然说道:“那不是姚二郎是谁?一路的年轻人肯定就是咱们说的贵人呐!这回大鸟哥信我了啊?我的信息啥时候不靠谱过?”
  顶着个倒梨般脑袋的马大鹏点点头道:“果然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人。”
  “那还用说,瞧那排场,随便出来一走十来号人前呼后拥。还有走路的姿势,一般人有那模样?瞧上去,咱们姚坛主的公子哥好像也差了一大截。”范老四道,“姚二郎好像不太高兴,骂骂咧咧着啥?”
  等了一会儿,那行人就走近了,范老四忙招呼道:“二郎,您带贵客出来转转?”
  姚二郎稍稍收住脸上的情绪,也回了句话。待范老四弯腰恭敬地看向张宁时,因张宁不认识这俩人,便报以友善的微笑,轻轻点点头也没说话。
  都是一个村庄的熟人,范、马也向矿场那边行走,说着话便合成一路了。马大鹏好像不善言辞,范老四却自顾地唠话:“现在农忙,矿上不开工好久没人来照管,俺马哥非要来瞧瞧房子漏不漏、东西泡水了没,里面的家什一泡水可了不得,木头的要朽、铁的要生锈。”
  一直没开口的张宁顿时开口了:“你们二位也在农闲时参与冶铁锻造铁器?”
  范老四忙恭身说道:“我就是奉命管管人,记记青壮出工的日子啥的。旁边的马大鹏才是行家,矿石炼成铁水、铁水倒成模子,他啥都会,要打农具兵器的时候是经常在姚坛主面前露脸的人。”
  马大鹏看起来木讷,但一听人介绍起自己,也很懂礼数地抱拳向张宁行礼。
  果然张宁对马大鹏产生了兴趣,放慢脚步故意靠近说话:“铁水倒模这个过程,你是用什么材料?”
  马大鹏道:“一般用湿砂,材料好弄、又透气,不过用砂铸的好坏得看工匠的手艺,另外去件的时候要先去掉砂模,一个模子只能用一回。还有用蜡和陶瓷做的铸模,更为精细,只是工序繁复又要进窑反复烧制。”
  几句话让张宁频频点头,听得出来这个汉子应该是行家。他当即就回头问姚二郎:“要是遇着农忙某家忙不过来,乡亲们雇短工一天的工钱多少?”
  范老四听出味儿来,忙关心地看着姚二郎的脸,姚二郎视若无物、淡定地答道:“通常都是相互帮忙插秧收割,真有雇人的时候,下田打谷等重活三四十文一天管伙食,轻活也就是一二十文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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