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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狐出没-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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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曲子还有一个特色,那就是鼓的戏份比较重。
剧辛说:响鼓为号,红巾为信。
我朝右看去,公子成一副兴致勃勃的姿态看着这些鼓人。我又望向赵奢,见赵奢也看着我这里,两人相对无语摇头而已。
赵何起身致辞之后,众人举酒:一祝国安民丰,时和岁稔;二祝兵刑罔措,囹圄空闲;三祝王室安康,永绝病忧。
酒过之后,一片悉悉索索收拾衣服回归坐席的声音。我悲催的发现包括我在内,都穿着宽袍大袖的华服。在十余年前,赵雍大刀阔斧地推行“初胡服”,要求所有人在所有场合都必须穿着胡服,为此不惜激怒大量的公族。十余年后,无论是朝堂上还是街市上,赵国的服饰再次变回了以华服为主流,而赵雍已经无力再阻挡千年文化的惯性。或许能让他欣慰的只是赵国的华服袖子要比中原列国的窄小一些。
乐师开始敲击编钟,由黄钟而应钟,依次奏来,这是试音。试音之后,让我熟悉又陌生的《主父歌》前奏开始了。这首歌已经定为了军歌,并不适合在朝堂上演奏,不过上有所好下必从焉,主父喜欢,所有人都应该喜欢,自然也就不管什么雅正了。
钟声消散,鼓声大作。外国使臣肯定都没有听过这首慷慨激昂的歌,除了秦国使节依旧镇定,面露欣赏之色,其他人更多的是惊恐。
所谓外交无小事,这个时代没有外交发言人,国家的立场和战略决策都通过会盟、遣使来发布。尤其是会盟,如何断定与会者是否愿意结盟呢?如果直言相告,万一被人拒绝是十分丢脸的事,于是《诗》就派上了用场。孔子说:不知《诗》,无以言。主家唱什么诗,宾客用什么诗去和,都是十分讲究的事。
现在赵国用了这么一首我盗版来的歌,对于那些精通《诗》《乐》的使臣而言,不知道会多么刺耳。尤其是魏国使节,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显然饱受折磨。更悲剧的是,这首原作只有三四分钟的歌曲,被赵国乐师改编之后长达十分钟……还没结束。
鼓声已经响起,怎么还没有动静呢?
我有种坐在死刑台上等死的感觉,不过很快也就放下了。赵成到底不是来政变的,他要恪守名分上的大义,所以他不会做出丽兵王前,血洗朝堂的事。不过这里风平浪静,不代表外面也是一样,恐怕现在他的人已经取代了黑衣卫士,获得了行宫的控制权。甚至有可能黑衣卫士也是他这边的。
我在堂上没有看到高信的身影。这种场合他应该是站在赵王身后,全身披挂手柱长剑,彰显我王威仪的。沙丘四邑的虎符在他手上,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平原君也不喜欢这种太过于血气的歌曲,举起酒爵环顾四周,见我正好看他,便朝我拱了拱手,将爵里的酒一饮而尽。我跟着饮了一爵,空腹饮酒导致缺乏酒精适应度的身体开始有些不适。
鼓声震震,很快就到了乐曲的高潮。很多人在这种漫长的折磨下开始接受这种诡异的格调,尤其是赵国人,作为赵雍的臣民必须习惯接受新兴的事物。
一个侍从从外面走了进来,手臂上缠绕着醒目的红巾。我死死地盯着他,看他从身后的过道走到公子成身后,凑到公子成耳边说了什么。公子成脸上表情不变,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那人便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公子成看到我注视那边,浑浊的双眼闪烁一下,再次投到中间那些鼓人身上。
过了片刻一个宫中侍从打扮的寺人走了进来,扯着高声宣布主父召见赵王,命赵王前往主父宫。
鼓人当即终止表演,从两侧退了出去。赵何一脸茫然,望向肥义。肥义起身道:“可有主父令玺?”
那寺人道:“奴婢不敢假传君命,只要大王去了便可知奴婢所言不虚。”
肥义道:“备车,我为王先导。”
那寺人正要说什么,已经被两旁的殿上武士左右按住,拉了出去。
我心知不好,正要起身阻拦,只见公子成先我一步道:“相邦,夜路难行,请多带侍从,高举火把。某请以家兵二十人为相邦先导。”
赵何也道:“这么晚了,相邦可用寡人的仪仗前去。”
历史要回到其原来的轨道上么?
假传赵雍之命是之前安阳君很喜欢的方案,貌似眼下正在运程之中。我心中无奈,不知道为什么劫持赵王的死士还没出现。肥义回身看了我一眼,对赵王道:“谢大王,若非臣亲身回报,还请大王不要踏出此宫。”赵何再迟钝听到这话也知道相邦是要去替他趟地雷。他脸色凝重,起身长拜,没有说话。
我暗中叹了口气,能做到这个姿态也算肥义没有白死……
你妹!乐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好的死士哪去了!我心头涌起一股怒意。
风起沙丘 第84章 第七十八章 喋血沙丘 (六)
肥义走过我身边的时候饱含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突然停下脚步,声音萧瑟道:“狐子是年轻俊杰,将有用于国,还请自爱,切莫醉酒伤身。”我是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听出了肥义已经有了从容赴死的觉悟。脑海中顿时闪过一幕幕与肥义相交的情景,从远远地跟在他身后,到与他执手并行,好像看到了这具瘦弱的身体为这个国家榨出一丝丝血汗和精力。
“相邦,这么晚了,还是让我代行吧。”我道。
肥义微微一笑,道:“你是想代我为相邦么?”
我一愣。
“送我出宫就行了,狐子。”肥义微笑着侧过身,让了半道给我。
我上前挽起肥义瘦弱得只剩下皮和骨头的手臂,道:“小子敢不从命。”
堂上的气氛十分诡异,迷惑不解的大多数臣僚看着我郑重地挽着肥义的手臂,目光迷离。我走过赵奢的位置时,赵奢朝我微微摇了摇头。肥义的脚步没有停息,也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倒是席中有几个出自肥义门下的官员向他行礼,或许是知道一些什么。
走到门口,我看到那些黑衣卫士手臂上都缠着刺眼的红巾,不由无语。
肥义缓步走下台阶,打破了一路来的沉寂,叹气道:“老夫年轻时候的赵国,哪有这么多尔虞我诈之事。唉,真是世道变了。”
“一时风气,总会有变的。”我道。
肥义停了停,又道:“原来平原君与公子成并非反目。”
“哦?”
“平原君是为了骗到虎符,故作姿态。”肥义道。
我心中一颤,强抑着声线,故作镇定道:“平原君和公子成若是忠心之臣,何必在乎虎符在谁手中呢?”
“他们不会伤害大王。”肥义道,“不过老夫不能留在朝中。”
这算什么条件?我冷笑道:“相邦糊涂了。若是朝中没有相邦坐镇,他们有手握重兵,到时候大王不过是他们砧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谁还能制衡他们?”
“千秋万代!”肥义坚定道,“我有门人出任史官,只要他们敢行不道之事,内中勾当尽白于天下。”
“既然如此,小子不复多言,只是今晚……相邦大可不必跑这一趟。”我劝道,“即便要去,又有什么必要用大王的仪仗呢,平白显得狂悖。”
“哈哈哈,”肥义大笑道,“你真以为老夫已经耳聋眼花了么?安阳君矫诏诱大王前去主父宫,中道劫杀,还不够明显么?”
我无语。
“而且老夫还知道,这必是田不礼出的主意。”肥义叹道,“那人热衷功名,总以为天下人好欺。在宋国的失败看来没有受到教训。”
“那……”
“我肥义是何人!”老相邦的身形一挺,双眼迸出精光,“老夫久不能出战入阵,终不能老死床笫!求仁得仁,死得其所。”一语言罢,肥义踏上高车,左右护持,远处的宫门发出转轴绞盘摩擦之声,缓缓打开。
我站在原地,良久才回过味来。自古慷慨就义多见,如此从容赴死却让我浑身发麻,双腿如同灌铅一般。不自觉地,我朝前踏出了一步,两个黑衣已经拦在我面前,请我回去。
回到堂上,有人在我的坐席上放了一个锦囊。我在公子成凝视之下,淡定地拆开这个素布锦囊,落出一张帛书。帛书上没有题款落号,只写着一句话:“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我轻轻将帛书放在几案上,小心翼翼用手展开,望向右侧的公子成。公子成也看着,笑而不语,并不否认那是他放的。
政治真是太残酷了。
我不由有些怨恨肥义,他自己从容赴死去了,却将控制我的辔头交到了政敌的手里。在恨意之余,我又被心中滋生出的期待而折磨。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这是《周南》里《桃夭》的第二篇。整首《桃夭》都是在祝福新人。这句是在说桃花怒放,果实累累,借喻新娘能够尽早怀孕,产下子息。
苏西怀孕了……
我居然不知道!
我以为自己早就摆脱了工作狂的过往,谁知来到了这个世界依旧还是台不知道关心身边人的工作机器。
有蕡其实……
肥义真的相信赵成和赵胜一心辅佐国君么?在没有制衡的势力之下,怎么可能有什么忠心?他要我听命赵成我完全可以做到,至于用这么难看的方式么!
我将帛书折起,纳入怀中,端坐着等待事态的进展。
女乐声中,原本应该出现在天子朝堂上的八佾之舞早已经在诸侯的正堂上舞了一二百年。我心烦意乱,根本没有欣赏的念头。
歌舞结束之后,楚王熊槐起身致礼,要为赵王献唱《小雅》中的《瞻彼洛矣》——
瞻彼洛矣,维水泱泱。
君子至此,福禄如茨。
韎韐有姡В宰髁Α
瞻彼洛矣,维水泱泱。
君子至此,鞞琫有珌。
君子万年,保其家室。
瞻彼洛矣,维水泱泱。
君子至此,福禄既同。
君子万年,保其家邦。
……
这诗是诸侯赞美天子之诗,歌唱天子御戎服而起六师,保护家国,必有天佑。现在周天子已经式微到了仅居半城,楚王与赵王同为诸侯,在列国使节面前唱这首歌实在有些摇尾乞怜的意思。
屈原更是不忍卒闻,好不容易熬到楚王唱完,立马起身道:“依礼法,赵王也当回和一首。”
赵何支吾不语。倒不是他故意要羞辱楚国,而是他的确不善歌唱。像他这种爱好跑马斗鸡搏击击剑的国君,哪有空去读什么《诗》啊!我甚至怀疑楚王的马屁拍到了马脚上,赵何可能压根没听懂这首诗的意思。
幸好外面一阵喧哗声救了赵何。
赵何如释重负,甚至带着欣喜的语调叫道:“外面何人喧哗!”
很快就冲进来一个全副披挂的黑衣卫士,单膝着地:“报大王,安阳君谋反,劫杀相邦,现正领兵攻打行宫。”
“什么!”赵何高声尖叫道,“安阳君,安阳君不是回代郡了么!”
这也是我想问的。
“确是安阳君,高信将军正领黑衣在宫门拼杀抵御。”那传令兵斩钉截铁道。
“不会是有人打了安阳君的旗号吧?”赵成站了起来,朝赵何拱手道,“骨肉相残这等令人发指的事岂会出现在我赵国,必然是有妖人假冒安阳君名号作乱!请大王特许老臣平叛。”赵何一脸慌张地看了看赵成,又看了看我。
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也望向了赵成。赵成的目光落在我怀里,好像是读那封帛书。
于是,我没有说话。现在宫里宫外都是赵成的人,就算说话又能说什么呢?我还不至于下贱到当场倒戈的地步。
“善,如大宗伯所言。”赵何重重坐回席上,充满了疑惑地看着我。
这眼神让我不忍。沙丘之变是权贵者的游戏,但是赵国名义上最高的统治者却被蒙在鼓里。赵雍或许也想过借由这次兵变清洗朝堂,把那些囊肿割去,重新执掌国政吧。不过对他来说代价太大了,肥义与赵雍的感情如师如父。若是赵雍知道肥义被杀,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只是现在谁能通知到赵雍呢?
公子成站到堂前,高声宣布酒筵中止,择期再开。当下有礼官出席,将众人分列引去宫中属殿休息。我作为政斗失败的一方,当然没有资格跟自己的属官分在一处,单独在正殿给我找了个房间。
说是房间更像是囚笼。房间位于二楼,点着一盏油灯。这如豆的灯光在窗户吹进来的晚风中摇曳不止,就像是随时都会熄灭一般。屋里的摆设很简单,床笫、筵几、坐席,别无他物。我走到窗前,手臂粗细的木栅栏牢牢地封住了窗户,即便瘦小如我也不可能钻出去。
我吹灭了油灯。门缝里投进了外面的光影,有人守在我门口。
嗯,我的确被软禁了。
我坐在黑暗中,看着外面一轮明月,月影之下隐隐传来厮杀的呼喝声。风吹过,带来了几许血腥的气息。安阳君的人马满打满算不过七百人,要攻打这座行宫却如同蚍蜉撼树。高达五丈的宫墙,赤胆忠心的黑衣铁卫,没有内应怎么可能攻得进来?
原来的剧本不该是这样的!
不是应该死士发难,内应开门的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真是碰到了猪一样的队友。
我脑中浮现出乐毅的容貌,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松开了紧攥的拳头。
门被拉开了,一个年轻的声音不满道:“怎么不为大司寇掌灯!”随从鱼贯而入,两盏明亮的灯台放在了筵几上。
我站起身,朝门口那人点头道:“公子此来有何贵干?”
“特来恳求先生。”平原君说着,双膝一软已经跪了下去。
我本以为他只是想坐下来慢慢谈,谁知他并没有收住下落的趋势,腰肢前送,双手相叠,拜伏在地。手在前,头在后,前额触地有声……这就是传说中的最大礼节,正拜中最隆重的稽首礼。
是臣拜君之礼。
我连忙上前托起平原君,道:“公子要折杀小子么!”如果我当之无愧地受了他这一礼,折杀未必,不过以后肯定会被他记恨的。
“先生是当世大才,虽有不慎,此时回头却意犹未晚。”平原君道,“先生可明白在下的意思?”
这是在逼我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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