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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兰香-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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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与先舅岳饯别,曾说我『破镜分叙,亦必不免』,谁知第二内人果然谢世,不知兄长预先何以得知?”公明达笑道:“女子多思,妇人善病,据理推情,非真有异术也。”耿朗道:“燕氏自初嫁以来,耳未闻其有吁叹之声,目未见其有拂抑之色。不幸早世,虽不可谓中馈无主,亦可称内助乏人矣。”公明达道:“贤弟视以为侧室,公论未尝不以为正妻也。嘉名锡自枫宸,懿范扬于史馆。天下后世,孰不曰耿君原配哉!贤弟赋性多疑,此言若说在弟妇未死之前,贤弟未必不当作千金买赋的技量,今在事后,想言之者可无罪也。”耿朗叹道:“不然。兄若不避猜嫌,早正其失,何致令女子辈至今笑人。”公明达道:“朋友数,斯疏矣。矧言及闺闼乎?出征之先,未尝无一二言相劝。但借事比喻,贤弟自不留心耳。”季狸在旁鼓掌大笑道:“事已久矣,人已去矣,兀自呶呶不休,真经生之见也。瞒照见事不明,知人不彻,戒于已往,以警将来,该罚一大杯。子通言于事后,失之机先,善道未能,空谈何补?该罚一大杯。我季公身不能谏,又阻人言,友谊无闻,何以谢过?亦该罚一大杯。”说毕,一齐大笑,是日三人大醉而散。晚间耿朗在春畹房内,见春畹绣…半倚,堪描春睡之容。宝髻重梳,可咏晚妆之句。真不亚梦卿之“比玉香犹盛,如花语更真”也。

因乘醉扶着肩膀道:“你与二娘,还是姊妹,还是姑侄?如何相象得紧?”春畹见有了酒意,乃笑着道:“昔日二娘作的九酝解醒汤,今日公明姆姆可曾作来尝了?”耿朗见春畹笑比花开,声如莺啭,益发撩动心怀,因口内念道:“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一边说着,一边取春畹的项帕揩嘴。春畹忙令性澜捧过唾壶,自家扶定,坐在…头。耿朗果作起呕来,呕了几口,漱过了,轻轻放倒在夹皮褥上,大睡不醒。春畹替他脱去衣履,盖好衾被,放下帐慢,自己坐在帐外,又教情圃预备茶羹。三鼓后,耿朗睡醒,春畹掀帐低问:“口渴否?”耿朗呷了几口苦茶,打了个噎气,鼻尖闻得不是头脂面脂口脂手脂的气味,那一种肉内的香,恰又似梦卿。乃又念道:“未酬前恨足,肯放此情松。”因又取项帕揩嘴。春畹另从褥下拿出一条,道:“此条短些,正好用得。”

耿朗道:“莫不嫌脏?”春畹笑道:“这正是新的。”耿朗道:“莫非是兴庆草织的么?”春碗道:“这正是二娘遗物。”耿朗道:“你模样行事,真是二娘,待顺哥确是亲生。将来顺哥成人,怕你不母以子贵!”春畹道:“嫡母则有大娘,生母则有二娘。以次则三娘四娘五娘,皆当受他孝顺。我不过一介侍女,何敢竟侧人母之列?”耿朗听说,将手望春畹胸前一拍,道:“好乖巧!一些亦不作大。你道我不能扶持你么?”春畹道:“官人扶持,本不待言。只恐萧根艾叶,有负深恩。惟望与大娘三娘四娘五娘都一般恩爱,再不要疑心,又生离异。”

耿朗笑道:“你处处爱护二娘,当初为何不随二娘亦学些字画?”春畹道:“我若亦会写字,安知彩癗等手内人人不各有一把扇子?又安知人人俱不能失落?”耿朗又笑道:“二娘若似你口舌利便,我亦不致疑心。”春畹道:“二娘非不善于言语,因为寡言寡笑,是妇人正理,故不肯多话。倘当初亦要数黑说白,分斤拨两起来,牝鸡乱鸣,成何家法?”当时两个人说至四鼓,耿朗酒已大醒,催春畹上。”春畹方在妆台前摘去簪环,另绾头发,那头发亦约有五六尺长。耿朗道:“想二娘剪发之后,未必有这般长好了。”春畹道:“无甲可补,虽长何用?空费了腊雪榧皮以图观美。”一面说,一面步至…前,双手去扶绣枕。那双手白如春葱,嫩似柔荑。耿朗道:“想二娘割指之后,未必有这般便利了。”春畹道:“无药可煎,虽好何用?空费了腕钏甲套,以现华靡。”及至上得…时,不料绾发金簪脱落在耿朗枕旁,耿朗道:“幸不曾落在…下,不然这颗珠子怕不跌坏!”春畹道:“物亦有数,虽坏何妨?但恐被人拾去,又要别生事端。”耿朗道:“四娘、五娘俱会说话,不象你合三娘,句句都有来历。但事已过了,说也无益。你看我此后,还是从前行事否?人生光景,本自无多。何必狐疑,徒然吃苦?”两个人谈情既足,睡意亦生。翠帷中?雨尤云,朱户外晓风残月,已是五更天气。

耿朗家自泗国公、太仆卿、通政使相继去世后,声势减去六七。男亲内蕲春侯康

、信安侯火炎、安陆侯吴酉、侍郎郑文、主事衔任自立,女眷内蕲春肤夫人、安陆胥夫人、忠诚花夫人,世交内胡越国、冯郢国、孟邯郸、高尚书、贺学士、杨给事、于御史、闻郎中、阴主事,亦皆物故。耿朗以此应酬颇少,益图清净。时与二友五妻,寻那自然之乐。云屏每日和霭殷懃,料理一切内务。爱娘每日欢天喜地,凡事帮助云屏。彩云每日玩花鸟弄琴书,风流潇洒。春畹每日抚孤儿,调幼女,督课女工。惟有香儿,每日悠悠忽忽,千回百转,无限心机。

只因这一来有分教:契友忠言,枉续了仲春二日,良姝密意,空继了九月中旬。

第四十七回 逞前技谋移东所 思旧患出继伯家

梅至冬深发艳葩,菊因秋后有黄花。

文心苦处奇方见,始信天公是作家。

却说耿家自泗国兄弟死后,棠、康、荆、合四位夫人俱是寡居。只有棠夫人无儿无女,原要与康夫人住在一处,将产业均分。后因朝议要与泗国公立后承祀,故此棠夫人不便迁移。

康夫人这边,仍照泗国公在日之例,令五房轮流去与伯母为伴,非止一日,又是正统三年,棠夫人与康夫人商议:“与其教众侄妇来往替换,莫若在五房内接一房去,犹如过继的一般。一则可以代办家务,二则可以日久相托。侄儿耿朗,仍按五房轮流息宿次序,前往伯母家过夜。又可以不时察查内外。”康夫人与耿朗俱皆应允,只是五房内除云屏不可出继外,惟有在爱娘、香儿、彩云、春畹四人中推出一人。香儿得了这个消息,先在康夫人面前百般献好,耿朗身上万种乞怜。又偏遇顺哥染患瘟疫,两个月方好,复传染了春畹,几乎不曾出事。这期间,管门户的索妈妈在九畹轩看见梦卿,一惊得病而亡。

香儿因借这个缘由,便道东一所方位与六娘顺哥年命不合,若不迁移,恐有大害。且又二娘灵魂屡见,必是葬地不利,亦宜斟酌。耿朗心中大疑,便令地理先生看了东一所,又去看梦卿的坟。那地理先生原是有名无实,一味奉承道:“土脉滋润,草木畅荣。来龙迢遥,结穴端正。

真吉地也。至于东一所住宅,想是与夫人公子年命有碍,不然为何屡见怪异?”耿朗越发疑心,又令《周易》先生占算,那先生用三个金钱摇动,依次摆去,一连六次,口内念道:“折、折、折、折、单、折。”一一写在纸上后,又配了日月干支,乃攒着眉道:“卦得《比》之《蹇》鬼持世爻,恐有丧服之忧。”耿朗大加疑惧,香儿又私向耿朗道:“若论年命,三娘与我俱合。住的方向不对,住了这些年,并无一毫灾异。

这分明是信者有,不信者无。然东一所毕竟有些蹊跷,地理说不好,占卜亦说不好,俗语云,宁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免得后来追悔。”耿朗道:“你与五娘,宜于东边。三娘、六娘,亦于西边。你四个何不对换了?”香儿道:“我原有此意,只是三娘、六娘,俱未想到。我要强强的去换,知道的说我一举两得,不知道的必说我欺大灭小,我所以在你面前并不敢提出一字。”耿朗道:“三娘、六娘,不是不知事的人,你何妨早言?可太强。鬼神疾病,乃人间常事。倘或搬到西边来还是不吉利,岂不怪我多事!所喜者,西一所独门独院,又有花厅,又有花台,三娘爱清净好游戏,正该居住西厢内。南有花厅,北有高楼,六娘顺哥乳母侍女分开居住,你去时亦省却多少嘈杂。我这些话并非沽名讨好,亦不是舍己从人,不过为一家和顺而已。”耿朗深以为然,禀知康夫人,亦说有理。正在商议迁移,彩云亦私向耿朗道:“大伯母家除了大娘,是我们四个应去。三娘乃大娘帮手,六娘又有顺哥牵连,四娘早已与你说明,独有我一人无依无靠。西厢一所,已是居住不长。

翻手复手,又移甚么东厢?待我去后,六娘再移了过来,岂不省事?”香儿听见彩云要出继,心甚不忿。因向彩云道:“俗语云,日近日亲,日远日疏。你如何去得?六娘原是伯母心爱的,去了必然相投。况且顺哥已交八岁,未必就离不开,就便离不得,又何妨学他父亲,两处里住宿。彩云叹道:“你们都有情面,我如何比得!”香儿道:“你难开口,我替你说。”因又乘便向耿朗道:“伯母为人,又严肃,又精细。必须会说话,会行事,极聪明,极爽利的人,方能合式。且家下的男女内外,人多势众,又必须大方细致,宽严兼有的人才能料理。

别者的总然一时强去,终久不能相投。”耿朗道:“若依此说,不是三娘,就是六娘了。”香儿攒着眉道:“大娘多病,三娘如何去得?顺哥还小,六娘亦去不得,我与五娘,虽不称伯母之意,究竟推脱不开,亦只好小心尽力,不给你丢脸足矣。”

耿朗道:“你是去不成,就便他们,亦要由伯母自拣。”香儿道:“伯母若拣了六娘去,顺哥靠谁照管?”耿朗说:“那时再作计议。”香儿听得,好生欢喜。

时至八月中旬,棠夫人偶来,五房一齐承应,俱各珠翠缤纷,绮罗鲜丽。惟有春畹,内穿藕色纱衫,外罩月白鹤氅,系条容地…色裙。轻轻黛眉,矮矮螺髻,两行翠羽,一股银钗,越显得一天风韵。棠夫人道:“六娘淡抹比浓妆分外好看。”康夫人道:“今日乃二娘忌辰,故他穿素”。棠夫人道:“素服甚是,但服制已满,亦当佩些物件。前者劳他绣了一尊观音,今日正好酬谢。”说毕,将带的一个白玉方胜儿亲手挂在春畹胸前。康夫人道:“伯母看六娘何如?”棠夫人道:“当日他伯父最喜二娘,今日我见六娘,亦是如此。缘分相投。自然觉好。”康夫人道:“伯母何不就过继了六娘?”棠夫人道:“这要他自己斟酌,不可抑勒。”当日妯娌两个,便拟定了春畹。

到晚间,棠夫人回家。春畹独自一人在芭蕉月下,想起梦卿初来,是何等风景?今日香儿不容,又是何样局面?棠夫人的深情厚意,一时拗不得。顺哥儿的牵肠挂肚,一时摆不开。千回百转,虑后思前,不觉凄然泪下。猛省的一人走至面前,叫道:“姨娘想是『爱月夜眠迟』了!”仔细一看,却是爱娘。春畹道:“三娘记得日间之事乎?”

爱娘道:“我正为此而来,你却有何主见?”春畹道:“若说继续苹蘩,畹儿出身卑陋,还是着落众位主母。若说奉修菽水,畹儿素习勤劳,自当代替一行。现在四娘、五娘,俱不愿意。我若再要耽延,势必致有恩的反生嗔怪,有怨的又起风波。目前不妨,后必有患。想二娘尚然如彼,何有于我?况且官人日亲则情薄,日离则思长。我此去或者因大夫人抬举,不至有向隅之悲,亦未可定。只是顺哥,全要三娘了。”爱娘道:“我替你亦作此想,谁知你早参透。人生百岁,无不散之场,与其苦恼相随,何如冤家远避?就使二娘目今若在,亦必然是要跟随伯母。至于顺哥,正好两处住宿,想官人断无不允之理。”

当夜计议到三更,至次日,棠夫人令人来讨春畹口信,春畹便慨然应允。云屏、爱娘又将顺哥一事告知耿朗,耿朗亦无不从,遂亲身禀明棠夫人。棠夫人分外欢喜,且说道:“有媳妇无孙儿,终觉寂寞。顺孙既来,便当长住,何必徒多往返!”于是择于十月吉日来接春畹、顺哥、顺娘三口。康夫人令两个奶娘与性澜、情圃四个人随了去,彩萧、彩艾重赏嫁出,彩萧、彩艾向春畹痛哭而别。春畹遵梦卿前言,将驱邪剑、解愤琴留给丹棘、青裳,又重酬过众氏、需氏。凡五房内旧日姐妹及顶名后来之人,并管茶管饭、管门户、管洒扫各项妇女,俱各按新旧,分别重轻,给与对象。将作侍女时得的费用,并作妾时支的分例,十成散去八九。是时爱娘因春畹已经出继,知心既远,越图清净,遂先移进西一所。香儿却暂住看山楼。香儿每日令宿秀来看东一所的纱灯锦幕绣褥花帘,及一切什物,有无缺损。春畹得知,便将留下的对象备细开单,送给香儿,以备查收。

到得十月吉日,康夫人亲送春畹,春畹左手拉了顺哥,右手拉了顺娘,在大厅前与康夫人一同上轿。云屏、爱娘含泪送出,彩云因平日相好,亦觉难舍。晓露夕烟,哽咽不已。春畹各安慰了几句,然后上轿而行。到得泗国公府内,耿月旋等的娘子早已迎出仪门。春畹拜过棠夫人,棠夫人令家人等俱来拜见。

是日作贺,晚间康夫人回家。次日香儿便往东一所搬移,耿朗还要令地理先生看一看出入的门户。香儿道:“东家之西,即西家之东,我从不信那些把戏。”耿朗道:“地理不讲,亦还可以。难道亦不令《周易》先生占算?”香儿道:“卜以决疑,不疑何卜?我更不相信那些胡话。”耿朗只得由他。香儿尽一日之力,俱皆搬妥。

第三日,随着云屏、爱娘、彩云去看春畹,春畹已替棠夫人办管家务。香儿见春畹颐指气使,一呼百诺,又十番羡慕。

因说道:“昔日伯父要请二娘管理家事,不想今日六娘到帮了伯母,可见有福的不在忙,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也。”春畹道:“这不过一时暂住,将来朝议定时,嗣后有人,我须仍回本家。”爱娘笑道:“好马不吃回头草,你既过继与伯母,顺哥便是伯父的嫡孙,还有甚么朝议?”香儿听到此处,又十分懊悔。正是:

鼠肚鸡肠,只空恨弄巧成拙。凤毛麟趾,最可喜是真不假。

第四十八回 旧朋感义结新亲 小妾叨恩成大妇

春来九畹眼重青,旧壤新膏醉醁醽。

小草浮萍萧与艾,可曾混得素芳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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