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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兰香-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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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分教:情即情重,顿生秋夜之情怀。妒女妒深,已启春宵之浸润。
第八回 全司礼奏赦梦卿 茅指挥媒说宣爱
惕厉何时可自宽?少申志意未为欢。
寸中甫得忘忧惄,茅塞无端又被谩。
却说耿朗将诗与金簪收在小书斋内,方到东厢,一宿不提。次日早起,梳洗已毕,正要又往书斋内去誊那诗,忽地枝儿走进来道:“外面禀说,昨日国公自署回家,到夜间吐泻不止,现在病倒。”耿朗听得,急换上衣服,乘马先行,康夫人坐轿随后,去了一日,只有康夫人回家,云屏、香儿迎出仪门,送入上房坐定。云屏请问病源,康夫人道:“医生说,年纪已老,不耐辛苦,又兼时气不和,饮食失时,以致脾虚作吐作泻。”
香儿道:“是那个医生?”康夫人道:“是什么胡念庵。”香儿道:“这是有名大方脉,亦还去得。明日告知大夫人,切不可令伊士义诊治。那厮一味鬼混,毫无实际。”康夫人道:“我已说过,是不令他诊治。”如此一连六七日,耿忻渐次好起来,耿朗方回家过宿。
倏忽间过了三冬,又是新春。且说司札监全义,见皇帝思说赦免燕玉,复其官职,只他女人梦卿,无人奏赦,尚在名属掖庭。虽有自己承当,实与情事不合。且燕玉既已无罪,则梦卿亦系无罪之人,自当除名。这日正值无事,天子查看花名,全义大喜,即将册籍一一捧入,天子亲阅。全义奏道:“除各省采取入宫之外,其因罪没入者,俱不曾列入。赦款内有原任副都御史燕玉之女梦卿,系求代父罪,自愿入宫为婢。蒙圣恩准其代罪者,今已一年有余。以其患病,未能充役。旧岁新诏赦免燕玉,其女已属无罪之人,例应销除,伏乞皇上睿鉴。”
天子降旨道:“梦卿求代父罪,可称孝女,本当赦宥。况燕玉又已复职,自应免其入宫,尔即销除可也。”全义欢喜不尽,急忙奉旨而出,实时将梦卿名字勾除,随复关会各处。正是:报父孝思从此尽,事夫节志自今操。燕玉虽祖居蓝田,因宦居燕京,已经三世,遂入顺天府籍贯。当日顺天府官员将赦旨传到燕家,郑夫人喜出望外,亲来告知梦卿。梦卿亦喜亦悲,喜的是自己出头,正是天无绝人之路;悲的是父亲去世,不得亲见此旨。于是母女两人,反到哭了一番。郑夫人令郑文拜谢全义,且又送些重礼。全义一物不收,亦不受谢,母女只有感念而已。一时亲眷踵门称贺,康夫人得知,亦来探望。两夫人相见毕,康夫人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这义女认得不错。”
郑夫人道:“从前的义女还有一二分假,此后的义女,却是二十成的真了。”当日二夫人欢宴移时方散。林夫人、宣安人见梦卿赦出,皆莫不说吉人自有天相。耿怀闻之,亦不觉手舞足蹈,欢喜累日。转瞬间燕玉周年,一时执柯作伐者来去不绝。
一日东海公茅白令人来说,要聘与伊侄指挥使茅大刚为妻。郑夫人见茅大刚比女儿长三岁,且又系茅球一家,益发不允。这茅大刚幼而少学,长而无述,收养些犬羊之辈,结交些雉兔之人,浮浪无归,轻躁不谨。当日与燕家说不成,又听得宣主事之女年二十岁,德言工貌,四者皆全。急令女媒来通音问。门上人回复道:“俺家家法:三姑六婆不许进门。你要说亲时,须令正道人来。”以此回复了去。过了几日,茅家又令家人媳妇前来求见。门上人传入,方有个老妈妈出来,引着进至后堂。
家人媳妇拜见已毕,道达来情。说道:“我家诰命教到,想安人坤德堪嘉,母仪可表。一片爱慕之忱,愿附婚姻之未。现任指挥名大刚者,乃家老爷亲侄,今年二十岁,正月初二日戌时受生,已居官两年,起迁可望。且系老爷自幼扶养,将来东海公爵,准定是他承袭。目今家道虽不至系马千驷,却亦有大厦千间。安人若不嫌武职人家不读诗书,俯从所请,则千年秦晋,百世朱陈,皆自此定了。”宣安人道:“似这阀阅家声,簪缨世冑,岂无王侯将相来议婚姻,何反垂青下里,彩及葑菲?我这里先夫早亡,幼子未立,门单户薄,难以为耦。你夫人虽富贵不骄,我岂不寒素自量?且女儿又复蠢陋无知,断不敢应苹繁之选。你回去禀上夫人,切勿为媒妁所误。”家人媳妇道:“这样大事,既非一二日可定,亦非奴婢们可成,安人自然要从长计议,奴婢们先去回知夫人就是。”因又笑道,“只怕安人打听明白,还舍不得这样女婿。”于是辞去。宣安人即请林夫人来商议,林夫人道:“茅家实是东海公子孙,这指挥品级亦是与侄婿一同考得。至其家风,却不知晓。我们令人打听便知。”宣安人即命家丁各去访问,留林夫人过宿。至次日,一个家丁来说:“茅大刚祖居地安门东土儿胡衕,家道殷富,上下有三百多口,并无聘过,亦无侧室。今年二十岁,正月初二日戌时生辰。”到晚间,又一家丁来说:“茅大刚五岁时父母双亡,就是东海公抚养长成。高细身材,瓜子面庞,两眉高耸,二目晶莹,无麻无须,不缺不露。猿背蜂腰,绝妙弓马。”宣安人听了,又令再去打听。第三日午后,一个家丁来说:“茅大刚字思柔,现任六品指挥。曾祖东海公茅成,祖茅鹿梦,未仕而亡。父茅束,原任御马监承。大伯父茅白,承袭公爵,并无子嗣。二伯父茅苞,原任无为州州牧。叔父茅球,先任御史,现为河南学道。昨曾媒说副都御史燕大人小姐,以八字不对,未能作成。”日落后又一个家丁来,亦是如此说。至末尾另一家丁送进一张帖子来,说,“茅大刚外清内浊,武短文亏,人有四言口号十二句,抄来呈看。”林夫人、宣安人看那口号道:姓称茅氏,家住土乡。身具全体,才无寸长,祖宗末荫,伯叔余光。作成乌帽,使足白镪。虎皮羊质,鼠肚鸡肠。心袭肉走,酒袋饭囊。二夫人听了笑个不止。宣安人道:“想这茅大刚,总令人才出众,品行端方,奈是茅球亲侄,前岁甲科一案,彼虽〔非〕单为先夫而发,而先夫实因之以亡。忍令女儿反入冤家,使先夫不瞑目于地下耶!且茅白为人,昏庸无比。茅球行事,剥丧太过。目前富贵果能长乎?外清内浊,武短文亏,既不能效周于君父,又何以贻谋于妻子?我前日已苦口推辞,怕那家人媳妇还来歪缠。”林夫人道:“既已恐其再来,莫若先去杜绝,省得托亲觅友,以致扰舌。”宣安人于是命家丁前去回复。家丁到茅家,寻着那家人媳妇,因说:“家主母因主人三年未满,且家小姐亦有誓愿在先,服阕后方肯受聘〔字〕人。”媳妇放下脸来道:“我家夫人好意,如何反来推托?一个去世废官娘子,家寒子幼,不想攀一两门亲戚,以图贵重,终是穷气。况且你家小姐既如此孝道,当日何不亦学燕大人家小姐,去求代父罪?似这样好机缘当面错过,真真小家形景!”家丁亦放下脸来道:“男婚女嫁,要两家愿意。难道说只许你家寻媳妇,不许我家选女婿?小家是小家,穷气便穷气,但不似有那四言十二句口号的大家气象!”两下里正在争执,有茅家的一个老家下人走来解说道:“俗语说,一家女儿百家求,又道是爰亲作亲,愿不愿自有两家的夫人为主,你们何必先出此恶声?若如此决裂作事,怪不得百无一成了。”于是两边方才散开,正是:狂谋莫逞,方知萱树之有根。邪术能招,益信萍浮之无梗。
第九回 话病源胡医荐友 弄幻术叶道摄魂
心思魂梦动相因,不肖结交益觉真。
小草浮萍原一类,何妨借取悟斯人。
却说当日茅家家人媳妇与宣家家丁斗口散后,茅大刚得知十分气愤,二月初生起病来。正是勋旧人家,衣食兼修,巫医并用,急觅名医伊士义、胡念庵诊治。
这胡念庵背着伊士义一力承当,百般调理,大刚遂结为莫逆之交,两人言语并无隐避。一日大刚病势觉减,留念庵小饮,言及心中情事。念庵道:“公之病,因情而生。若遂其情,则病自愈,不必沾沾于草木金石间也。”大刚道:“兄言固是。但此情未遂,若另觅别缘,而此情终然莫释,仍是此生患害。况别缘亦未必称我初心,是此情永不得遂,而此病永不得愈也。兄言不必借助于药饵,想兄定有意外之良方,不知能活我枯鱼否?”念庵笑道:“情之所锺,正在我辈。公能轻财下士,则彼美之来,可翘足而待耳。”大刚听得,移坐促膝,密密的问道:“兄有何门路,可以说得?倘能有成,敢不重谢!”念庵道:“谋于人者,力常不足。谋于神者,智常有余。若用栾大少君之得结巫山、洛水之缘,则弄假成真,不怕他不自家送到。”大刚惊讶道:“兄有此妙术,何不早言?”
念庵道:“是非我所能。我知一人,派本福庭,道传神浒,握死生于呼吸,变真假于斯须,他若肯来,则彼美既可得其真,而公且百年不死。”大刚惊喜,再三扣问姓氏。念庵踌躇道:“此人广行善事,视金如土。公若致之,非数百金不可。盖其周急济困,借此以活众生,并未尝丝毫入己。且又预卜先知,傲贵轻富。我不难代公央恳,却未知缘法何如。”大刚起身拜询,念庵乃慢慢说道:“此位老师,俗家姓叶,单讳渊字,号曰道深,乃崇虚观上座。善会拘人魂魄,指名即来。即先感动其心神,然后儆警其家属,使彼觉悟,甘心嫁君。此非弄假成真乎?”大刚大喜,又问:“如何召请?”念庵又作难道:“后日十五,我先去拜谒,再去央求其左右,同称锦衣公之诚,或者可以速其鹤架。”大刚会意,先封五十金,祈念庵转达。念庵不得已收入怀中,晚间别去。至十五日,大刚早起,便于小轩坐候佳音,砃上瞳瞳旭日,窗前习习春风,坐久不来。饭后急得走出走入,时己正午,晴窗丽丽,但闻赤羽鸡鸣;曲院沉沉,不见金铃大吠。须臾午过,正不可耐,小童报念庵候见,急忙请入。念庵一面告坐,一面说道:“我今日黎明到彼,恰遇入定,只得少候。至午正忽开目向我道:子从茅锦衣处来耶?大凡人之相交,莫不有缘,缘之重者,虽一文不为轻。缘之轻者,虽千金不为重。我与锦衣公大是有缘,子何得以纸裹中物戏我?子可代我复上锦衣公,自今日为始,至二十四日,此十日内,务必清心寡欲,不茹荤酒,我这里替他上章打醮。子亦于此十日内,日日与他加减药味,仔细调理,令其神清气壮。再于二十五日,到我观内,我再定到他家之期。是以仍将原包携回,公暂收起。”大刚道:“此乃贽见,并非聘仪。吾兄亦当善为说词。”念庵道:“他观内上章打醮,一连十日,所费岂止三四百金?只为有缘,故不暇计及此耳。大刚道:“叶翁之情,我已深感。至于吾兄,日日到舍,一饭之外,别无他敬。且又耽搁过外间多少生理,于我心又何以安?”念庵道:“叶翁饶有婆心,小弟宁无义气?公果不安,事毕后些须谢我未迟。”大刚唯唯,只得将银收了。自此念庵早来晚去,大刚令人预备饭食,要一奉二,早已用过五十金之数。到二十五日午间,走来对大刚道:“恭贺恭贺!早至崇虚观内,叶翁道:『静中遥观锦衣公之诚,真是无双少二,自当到家一会。争奈此数日支干,俱与茅君年命不合。惟三十日最吉,子可告之,预为准备可也。』”大刚喜极,忙问备用何物?念庵道:“叶翁或入静,或作法,可以旬日不食。今此之来,饮食是不必预备了。所用之物,亦只木剑、水瓯、朱笔、黄纸而已。是日将鸡犬远避,单留小童。叶翁一更到府,二更作法,三、四、五此三个更次,君与彼美相会。撞明钟后,即行遣回。如是,则彼美心目俱注于君身,而叶翁回观,即降神于其家,令于一月内自央媒妁,反来求请,你道妙也不妙?若于撞明钟后挨迟一刻,则迟娶一个月。挨迟两刻,则迟娶两个月了。君须切记。”大刚听罢,喜不自胜。乃说道:“敢不如命!敢不如命!”于是二十六、七、八等日,念庵俱来看,大刚令人将小轩正房作为法坛,坛上安设诸物。将东密舍收拾得天宫洞府一般,以为相会之所。将西边暖屋作为叶渊退息之地。而念庵小童亦息于此。铺设既定,二十九闲了一天,至三十日,大刚沐浴更衣,先将谢仪四百两安放在暖屋箱内,以便携取。起更前,在大门内拱候。一更后,念庵骑马,叶渊坐轿,到门轿马自回。大刚三揖三让,进花园,入小轩。叶渊昂然上坐,大刚匍匐而见。仰之若神祗,敬之如父母。叶渊道:“思柔缘法不浅。”大刚喏喏。彼此默坐不多时,里巷既绝群声,天街已交二鼓。念庵小童退入暖屋,大刚急趋密舍。叶渊去冠披发,书符三道,仗剑一技,瓯水遥喷,烛光飞起。喃喃吶吶,忽吐忽吞。抑抑扬扬,乍高乍下。大刚在密舍内听得阶砌下有如雨落,窗棂外一似风来。少顷,户旁传有癿音,帘外透来衣影。正在注目,又闻得案头剑拂,地下水淋。户帘之间,又复一亮。觉得癿响啾啾,欲充栋宇。衣香冉冉,直达…帏。俨然一丽人袅袅亭亭,立于闼内。大刚且惊且喜,方在欲起未起之间。又闻得拍案一声,火光大闪,乃遂寂然无响。但见那丽人若怕若羞,若语若默,且相离咫尺,走近…边矣。大刚暴起,拥坐并肩,以鼻嗅之,以口吹之,真人也。以身倚之,以手抚之,真人也。乃大悦道:“此乃离恨天,吾乃离恨仙伯也。与有宿缘,切勿见却。”时正三更,遂肆其轻狂,欺彼柔弱。那丽人不喜不嗔,亦推亦就。偏映着宝炬上…脂舞焰,金荷中凤脑腾辉,越显他骨细肌丰,肤香气秀。自肩至踵,浑如粉玉装来。由股及胸,恰是雪檀凿出。讶仙郎之莽壮,彷佛欲啼。感雅客之温存,依稀若笑。未能玉笛三弄,已是铜锣四敲。大刚披衣下…,剔灯剪烛。再欲重整旗鼓,而丽人且沉沉睡去,任其播弄,只是不醒。亦正胘怠,不觉已是五更。少息又复起身,此时宝炬转明,金荷尤灿。再看衾中,白者愈白,香者益香,虽未睹一点腥红,却更添多般媚趣。丽人亦起,结抹胸,拴膝裤,兜凤履,整鸳裳,大有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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