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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情-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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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云道:“表弟又来说痴话了,仙人岂是容易相值的?昔汉武帝欲寻不死之药,差无数童男女往三神山去,不知费了许多心思,究竟不知其所终。今表弟也若要他寻仙,觅丹来偿你,真个是使渠去大海摸针了。倘彦霄来时,还得委曲些儿,或者还有一线可通之路亦未可知。”旭霞道:“表兄之言,焉敢不听!但目前凭限只得两个月了,那有慢工夫去与他歪缠!这便怎处?”
卿云正在那里暗笑他,恰好门上人进来报道,“吉老爷到了。”卿云同了旭霞出去迎接进来。作过揖,坐定,吃了一道茶,彦霄即欲启口说及做媒事,忽然想着旭霞前番这些痴情,乃道:“待我且说一个谎,哄他一哄,取笑一番,然后说出真情未迟。”
正在那里凝睛细想,旭霞心中躁急,熬不过,开口乃道:“彦霄兄,平昔相叙,高谈阔论,极有兴的,今日为何口将言而嗫嚅也?”彦霄道:“也没什么,只为叨担了盟兄的仙丹去,不能遂小弟先日之言以报尊命,故尔不敢轻易启口。”
旭霞吓得满身冷汗,战战兢兢的道:“方才家表兄说此丹已是奏效的了,更有何事难以显言。”彦霄道:“丹药是灵验甚速的,但是其中更有一段难与兄言之事。”卿云此时见得彦霄如此光景,乃暗想道:“前日他来对我说时,是允的了。我方才不过是造诳耍他,何故彦霄也是欲言不言,莫非彼家真变卦了?”正在那里冷觑。
此时旭霞真个急得没主意了,遂立起身来道:“好歹求盟兄赐教了罢,何可只管含糊?”彦霄道:“家表妹服了仙丹,停过半日,渐渐能言如故。小弟遂不胜之喜,道是盟兄姻缘之事,竟有十分成就之机。岂知他母女两个,各执一性。弟再三言之,竟不肯出口说一个‘允’字。”
卿云此时也为表弟着急,慌忙问道:“他两位执恁般性儿?”彦霄道:“不要说起!家姑娘呢,道是从不曾出庚的,前番哄了他,因而不利,生起病来,几乎害了性命;情愿酬金从厚,议婚之说,万无此理。这时我道,家姑娘不允,倘或家表妹感激仙丹再造,或者倒是情愿的,还可于中苦劝玉成,悄地遣春桃进去,做了蜂媒蝶使。谁料他的执性,更甚于为母者。不知有什么不惬意于兄,怨恨忿忿,坚拒不从。又似不可向人明言者。如此小弟遂怫然返舍,即到卿云兄处来回覆了,到杭州去的。闻兄今早到舍来,尊驾才出得门,小弟即于此时返舍的,未曾驻足,即来报命。”
旭霞听了彦霄这一席话,乃心虚了,竟不答言。但觉五脏如裂,汗流发指,魂飞魄荡的,暗想道:“那个寡妇不肯,犹可说也。可笑那素琼小姐,向日我虽题和了那首诗,又不曾明写某人题扇索和之情,出来献你的丑。我道不为什么大过,何竟顿起铁石心肠,把往日这段爱小生的芳情,一旦付之东流?”想到此境,竟尔不避羞耻的大哭起来。
此时彦霄、卿云两个,始初暗里好笑,见他情痴光景,失声大笑,哄堂一回。彦霄乃对旭霞道:“年兄何可如此认真!把情怀放淡些儿。”旭霞道:“岂不闻情之所钟,在我辈耶?”卿云道:“表弟差了。你与他又不相识,有何钟情处,也值得如此伤心?”旭霞道:“岂无?”彦霄道:“难道家表妹先与兄彼此识荆的了?”
旭霞道:“不瞒兄说,也曾略略见过一面。既是他执性了,我如今也不肯与他藏羞掩耻了。他道我触突了他,见弃往日向慕之情。现有他执证在我处,我非泛泛而为之者。即如那个凤家家资、美女,一旦不受,原是为着他做此负义之事;不然,到手的洞房花烛,何可弃之而逃耶?”
彦霄、卿云见旭霞说了这些话,又听见说出“执证”二字来,倒惊呆了半晌。彦霄遂问道:“什么执证呢?”旭霞此时,正在盛怒之际,就要在袖中取出这把画扇来与他们看,又恐怕不雅,乃向袖中摸了一回,又停住手。
此时彦霄见他踌蹰,暗想:“必竟道是表妹有什么情诗了。”竟走近身去,一把揪住了旭霞的衣袖,着实一搜,摸着了这扇,拿在手中,与卿云细细的看。旭霞欲要去夺来藏过,又怕扯坏了,遂停了手,索性让他们两个看个真切,自己在厅上踱来踱去的摹腹懊恨。
两人看罢,各自惊骇。卿云道:“这个男子,明明是家表弟的样儿。这个娉婷,想必是令表妹的尊容了。看起这首诗来,自己倡韵,先存炫玉求售的意思在内,也怪不得家表弟奉和自媒。”彦霄是至戚关情的,此时见了,不免有些不乐,又不好见之于词色,乃略略答言道:“正是。”卿云又道:“令表妹有此才技,真可称女中学士了。”
彦霄道:“这样不由其道、无媒自前的事,那里算得才技?但若小弟今日不见这柄扇子,他母女执性也不便去强他了;既承旭霞兄不避瓜李之嫌,和盘托出,弟倒丢不得手了。待弟将这把扇子去,在表妹前暴白一下,再与家姑娘说了,促他快快成了姻罢。”旭霞见说要替他促成姻事,顿生欢喜,但听见要拿这扇去对证,心中又舍不得,乃道:“彦霄兄,扇子拿去不得的。”彦霄道:“若无他原韵去,何以为兄暴白?”遂袖了扇子,起身作别。
两人送出门时,彦霄又复转身来对旭霞道:“小弟明日就发棹去了。盟兄可住在令亲处,俟候好消息罢。”旭霞喜不自胜。彦霄又扯了卿云到街心去,附耳低言道:“我始初道是令表弟是个情痴,说个谎来哄他。不道说到后边,倒露不得真情了。前日所言已允之说,吾兄曾说向令表弟知否?”卿云道:“不必忧虑。小弟方才亦为哄他,先说令亲处不允,已吓过他一番了,但不十分与兄之言合符,略略大同小异的。”彦霄道:“这个还好,省得令表弟见气,索性大家不要露出圭角来,到事成之后说明,就无关系了。”说罢,遂拱手而别,上轿去了。正是:
金兰至戚相嘲戏,惹得情痴泪满腮。
却说那表兄弟二人,送了吉彦霄去,转身进来,卿云有事到里面去了,旭霞独坐空斋,思想尼庵之事,乃嗟叹道:“最可恨者,那花遇春一人耳!我若不是他说计哄骗到凤来仪家去,做这事体,是年小春中旬,他到庵还受生时节,自然去践云仙之约,会晤素琼小姐。那时便遣云仙做个蜂媒蝶使,两下私订了姻盟,中解归时,吉彦霄作伐成过了亲,亦未可知。何由延挨至今,惹出这许多恶风波来?论这情理上来,真个该千刀万剐的!”乃捶胸跌足一回,默默无言,卧于榻上。恰好平头儿请吃点心,遂立起身来,整整衣冠,到里头去了。不题。
却说那吉彦霄回去,把这扇子将来仔细一看,乃恨的道:“世间那起三姑六婆,真是宦家闺阃之蠹,再不差的!好好里一个千金贞女,被她哄骗到庵去,做出这样勾当来。更可笑我家姑娘,只得一个女儿,不能防闲他,任他与人诗词往来,竟自置之不问。如今幸尔大遣这柄扇来与我见了,自然与他隐讳的。若落到别人眼里,被他播扬出去,怎处?如今且待我暂收在此。到姑娘处,得成了亲事,慢还他。倘不允时,倒不便还他,竟自毁碎,以灭其迹,却不甚好。”遂将扇包好,锁在匣中。
到得明日,下了船,望昆山进发,不终日间到了。走进门去,与老夫人相见了,乃道:“近日表妹安稳的么?”老夫人道:“感谢不尽,一好如旧。”彦霄道:“如此极妙。今侄儿特来与他作伐,不识姑娘尊意何如?”老夫人道:“贤侄做媒,难道有什么差处,不听你呢?况你表妹原是那卫生的仙丹医好的,又是一个新进士,只怕他不肯俯就,我这里再无不允之理。但有一件,贤侄谅来是晓得的:我因年老无依,要入赘倚靠终身的,不识他可愿否?”彦霄道:“他也是椿萱都去世的了。若去说时,自然乐从的,但是他赴任之期在即,倘送过聘,就要成亲的呢。姑娘也要计议定了,为侄儿的好去回覆。”
老夫人听了这句话,思想一回,乃道:“待我且去吩咐收拾点心与你吃了,再商量。”说罢,进去吩咐过厨下,即到素琼房里去通知了一声。出来恰好有点心了,唤碧霞掇到书房里,与彦霄吃过,乃道:“贤侄方才云就要成亲之说,算来也使得的。我方才已曾进去,在你表妹面前通知过一声,他不答言,想是愿的了。你明日回去时,说我们要招赘他,该是女家下聘的。因没人支值,倒教他从俭送些聘礼过来,然后与他择吉成亲便了。”彦霄道:“姑娘高见,甚是妙极。待侄儿明日归时,就去促他择行聘吉期送来。”说罢,又吃过两壶茶,至夜睡了。
次早起来,梳洗饭后,原请了庚帖,下船归去。正是:
百年姻眷今朝定,两下相思一笔勾。
却说那卫旭霞听了彦霄吩咐,准准牢住卿云家里,望眼将穿,等候回音。正在那里焦躁,只见鹧儿进来报道:“外边吉老爷到了。”旭霞欣欣出去,迎接进厅,作揖坐定,唤鹧儿来点茶吃过。彦霄道:“令表兄可在?”旭霞道:“有事他出去了。”遂启口道:“烦兄大驾,往返长途,弟深抱不安。未审到??姑娘处怎样委曲鼎言,令表妹处恁般为弟措辞暴白了?”
彦霄道:“小弟此去,先说得家姑娘允了,然后乘间唤侍女春桃,教他传语,细细与兄代言请罪过。那时将这柄画扇,授与他拿进去。那侍女依了小弟之言,却说向家表妹知道了,出来回覆道:‘女子之嫁也,母命之。既是母亲允了,为女儿的焉有拣择之理?’遂留下这柄扇儿,又嘱付一声道:‘前日之言,不要说起了。’如今年兄也须记着,后日闺房中言谈之际,也只做个不知便了。”旭霞道:“自当领教。”
说罢暗想:“这扇子,若是成了亲,自有活现的娇娃亲近了,要这样镜花水月何用?纵使他留在那边,少不得仍归我的。”乃道:“扇子原是令表妹故物,既留下,也不必说了。请问令姑娘尊意,要怎样行礼呢?”
彦霄将姑娘所嘱之言,述与旭霞听了。旭霞心上十分欢喜,道:“既蒙令姑娘见爱,又承年兄玉成,待弟与家母舅商量定了,即日择吉行聘。”彦霄道:“既如此,且暂别,另日恭候回音。”说罢,唤家人在扶手里取这庚帖出来,付与旭霞收过,遂起身出门,上轿而去。
旭霞急忙忙的奔进去,说向母舅、舅母知了。正在那里商议,恰好卿云回来,述与听过。那时三人计较定了,即差人去选了个行聘吉期,通知过彦霄,教他差个家人,一同送到昆山。然后整顿备礼,件件停当。
到这一日,请了冰人,画船鼓吹,伞夫皂隶,闹轰轰的送礼。在昆山宿过一夜,明日回吉转来,比之去时,更觉热闹一倍。这时,杜老夫妇二人,真个欢喜无任。至于这卫旭霞,虚空思慕了三载,今已行聘,道是美貌佳人,不一月间就有得到手了,竟自乐极无量;乃与卿云迎接彦霄,谢了一回,拱入园亭,开筵款待。外厅宴劳家人各役。准准闹了一日而散。正是:
漂流三载得重回,复遇心交撮合媒。
缔却好姻消怨旷,一朝喜气解愁眉。
那吉彦霄已谢宴归家,这起回盘家人各役,也都领了犒赏,叩头而去。不知这老夫人择于何月何日,来迎旭霞去成亲,且听下回分解。
此是卫生丹成九转时矣,又被杜、吉两君一班鬼话,令人气杀!然天下好事,决不易就,不气杀,不乐杀也。
第二十一回 求凰遂奉命荣登任
华堂开选,冰人传语,才子佳人进步。琼筵绮席喜相逢,更胜却登科无数。红颜似画,欢情如酒,凤管鸾笙相助。两情正洽赴瓜期,去永享皇家禄柞。
右调寄《鹊桥仙》
却说那素琼小姐,亏这旭霞的仙丹来医好,这段快畅念头,已是不消说得;更遇吉彦霄于中撮合,得与才子缔了秦晋。三年向慕之私,一旦遂其志愿,竟丢开了愁绪,不去胡思乱想。正在那里心中暗衬,要打点绣个凤枕鸳衾,恰好春桃在外,欣欣然的进来道:“小姐,老夫人方才教人去择了成亲吉日,明日要差人送去。闻说止隔得数日矣。小姐该做些要紧针线了呢。”素琼道:“我也如此思想。你替我绣了两副枕头,待我自绣被心罢。”春桃听了吩咐,去取出?来,上了绷子,复将绒线配匀了颜色,与素琼对坐窗前,双双刺绣。
正绣得热闹之际,素琼乃对春桃道:“我自从三年前同你绣了邻家这幅做亲生活,因这日那花嘴来,心上有些不快,丢了手,直至今日,觉得手中生荆棘来。”春桃道:“这幅生活,小姐患病之后,他家来催得慌,是我做完拿去的。”素琼道:“原来如此。”春桃道:“我细想,小姐倒亏这一场病,今日原得与风流才子作配,力也不吃,做个现成夫人。不然,竟被那包说天哄去,做了膏粱俗子之妇,如今这卫老爷回来访着了,难道不要气死?我这里闻得他荣贵还乡,尚属未娶,不要说小姐难存济,就是小婢也要悔恨一番。”素琼道:“倘我不生病,有人家说成了,我自然立志坚牢。原拚却一死的,怎肯胡乱去错配小鸡!”
两人正在挑绣忙迫、言谈亲切之际,只见碧霞走将进来道:“老夫人叫春桃姐出去,问些什么置货物件,明日绝早要往苏州去的。”春桃收拾了针线,忙忙的走到外厢,老夫人唤进书房去,一个说,一个写,足足里写了半日,才得完了。
春桃进房去,恰值抵暮了。素琼问春桃一番,见得房中渐渐暗起来了,唤春桃出去点火进来,挑起银□,坐于椅上,思想那仙丹包上四句诗儿,遂一句句如彦霄解说,都会意出来,乃赞叹道:“原来我与那卫生的姻缘,是早已定在他掌握中的了。”春桃听了素琼之言,问道:“小姐何以知之?”素琼乃将这四句诗来,细细解说与春桃听了。春桃遂恍然大悟道:“如此说起来,他的漂流三载,小姐的患病千日,俱是天意羁迟这样一个大数在里边!”坐至更余,春桃服事上床去睡了。正是:
芳心暗数佳期近,怎得庄周蝶梦成。
到得明日起来,那老夫人将这吉期、置货帐,都交付与两个能事的老仆收了,下船而去。到了苏州,那老仆先将吉日送至吉彦霄家去了,即到阊门置了杂货,买就绫绢,归来交付与老夫人。检点明白,随唤家人叫齐五色匠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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