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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子井-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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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把书认真看了一遍,又在舅舅的辅导下融会贯通。“所以现在,”我说:“我的物理水平不在你之下,只是数学和化学有点差,要不……”“又海阔天空了?”“不是吹,你可以考我。”她问了几个物理方面的问题,我一一回答了。“看来还是有长进!”“可不。这是现在,要放以前,我就去考大学了。”“考大学谁不想呢!”她显出神往的样子。“可是现在不允许呀?”“我说的是以前,又不是现在。”“讨厌,说以前干什么!”“不就说说呗。”
接着,我问了她一个非常严肃而又现实的问题。“彭敏敏,你说现在学数理化还有什么用呢?”“怎么没有用呢,你没有学好物理不是把胳膊摔断了吗?”“可俺舅说,那是一个常识问题。”“常识你都不懂,还说什么呢?”我无言以对。对于“读书无用论”学校和社会上也经常批判,但展示给我们的前途却是读书无用!学数理化吧,无用。不学吧,又是一个科盲。事情也就是这样矛盾!最后她说:“我们学的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学那么多有什么用?”“要按以前考大学的标准,我们学这些根本就……唉,我怎么也说起以前了!”“就是没用吧?”“呸,钻进你的圈套了!”
第一次补课就这样结束了。她说好了,明天这时候再来。真没有想到,不去学校了还能天天见到她,而且远比学校时要亲密多了:补课时她坐在我的身边,我完全可以感到那温馨的气息,她的鬓发轻拂着我的面颊,我觉得那就是天使的羽毛,我跟着她飞呀飞呀,飞到一个谁也想象不到的地方!奶奶说:“我觉得这娃不错,你就跟这娃好好的,将来……”“奶,你胡说什么呢,她是来给我补课的!”“我说的是将来,又不是现在。”
明天她来我一定要谈一些带有决定意味的话题,内容当然是涉及我们未来的,但是要婉转一些、含蓄一些,总之,一切都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中!实际上,彭敏敏来补课,说的第一句话并不是补课,而是说:“你家的房子不错。”“怎么一来就说房子呢?”“房子是给我的第一印象,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难道我这个人就没有引起你的注意?”她莞尔一笑:“你这个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有什么特别?”也就是,况且现在还吊着一只胳膊。“不过你要不来,咱们可就见不着了。”于是她就说了“是桂老师让我来的。”总之她给我的感觉,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奶奶让我们单独在一个房子里,于是我们就可以说一些我们之间的事情,但是除了补课又能说什么呢?“彭敏敏,你说我们毕业了能去哪儿呢?”“上山下乡呀。”“你怕上山下乡吗?”“不怕,你怕吗?”“我才不怕呢!毕业了我第一个报名上山下乡,你报吗?”“当然报了。”“那咱们一起报名,到一个地方下乡去!”“那不成了牛郎织女了?”“怎么会是牛郎织女呢?”“你耕地我做饭,不是牛郎织女是什么?”“那有什么不好?”“不好。”她的脸微微红了。接着,我就向她解释“牛郎织女”的真正含义,并说只要我们一起下乡就天天在一起,就不是什么牛郎织女……但牛郎织女又具有那方面的含义!我发现,我对她的那朦朦胧胧的感觉、已经渐渐转化成了一种爱意!我试图把这种爱向可能的方向转化,但目前也仅限于去广阔天地。我想象着我们一起去某个地方插队三年,然后一起回城、一起工作……我想的很多很多,唯独没有想到的是,我们最终真的成了牛郎织女,但又近在咫尺。这当然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彭敏敏听了我的建议后,莞尔一笑,也说:“那都是以后的事情,暂且不提。”“怎么是以后的事情呢,这不马上……”唉,时光过到这个时候,同学处到这个份上,才觉得中学时代实际很短,并且又是一个缩短了的中学!谁知道以后的日子是什么样呢?“彭敏敏,我觉得中学时代挺美好的。”“桂老师早就说过,‘今后你们不管到哪儿,都会觉得这段时光是最美好的。’可是以前怎么就没有感到呢?”是的,以前没有感到,现在感到了,却要过去了。过得就象一阵风,象一场梦!我问:“你也颇有同感了?”“那当然了,中学时代无忧无虑的,今后怕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日子了。”今后不再会有这样的日子了,这是无疑的!就是现在她和我面对面地坐着、为我补课、和我互吐衷肠的日子也决不会再有了,也将永远地成为过去。由此,我才感到了它的可贵,才更加珍惜这份情感!
东边墙上那一方淡黄渐渐地暗了下去,这一天的补课又要结束了。走的时候她回眸一笑,不知是什么意思?
实际上二人在一起,有时不免要涉及第三者。这天她来把张文庆说了半天。“没想到张文庆平时说的那么好听,到关键时刻就又成了另一套。华而不实,表里不一,我最瞧不起这种人了!”原来班里要参加文艺会演,桂老师希望张文庆协助她搞好这项活动,谁知张文庆却一推六二五,说他要准备毕业考试,顾不上这些。说起来,离毕业也没有多长时间了。凄风苦雨的日子已经过去,天又进入到那种阴晦的、刮着冷风的、萧索而肃杀的冬季了。期末,自然会有一场例行的毕业考试,尽管没有学到什么,但就所学的东西你又掌握得怎么样呢。学校毕竟是学校,不然老师和学生们干什么呢?然而最近,桂老师却在忙一件与她的主业完全无关的事情。连里要举行文艺会演,作为我们向学校奉献的毕业礼物。不管是指导员林老师,还是各班的班主任、班干部,都对此事高度的重视。林老师甚至说,“文艺会演的成功与否,直接关系到各班的声誉,关系到毕业班留给学校的印象!”薛校长又把它扩而广之,形成为全校规模的文艺会演,即是我们连向学校的毕业礼物,也是各连向我们毕业班的临别馈赠。于是,全校上下,除张文庆外,几乎无一人不对此寄予莫大的关注,几乎无一人不翘首以盼。
然而桂老师着急的是,究竟拿出个什么节目呢?样板戏,早已为大家厌腻,而且林老师一再说:“节目必须别出心裁,独树一帜。”什么样的节目能够达到这个要求呢?桂老师找张文庆商量。“别出心裁,独树一帜。”张文庆念叨着这八个字说:“这样的节目难编,现成的没有,得费一番功夫。”可是当桂老师把这个重任委于他时,“我不行,我在这方面是个低能儿,你还是另请高明吧。”通过这件事,桂老师也把张文庆看透了:平时说的天花乱坠,用他的时候早溜之大吉了!倒是彭敏敏理解桂老师的苦衷,与她分忧担愁,但又爱莫能助,徒然陪着桂老师哀叹。至于张文庆,平时对班上的事也很热情,这次为什么采取这种态度呢?原来他正在为毕业后的出路做着工作,虽然毕业去向是上山下乡,但今年年底会有一次例行的征兵。李大军早在上个学期就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和吴教官几乎成了忘年交,因而心中有数、不急不慌。张文庆这个时候托关系寻门路,真有点病急乱投医的味道。但比起李大军虽然晚了点,相比大多数同学却正当其时。你比方我吧,现在正在想着和彭敏敏一起下乡的事情,压根儿就没有考虑什么参军!不过今天她显然对此不感兴趣,总是阴沉着脸、唉声叹气,甚至给我补课也没有心思,仿佛她来就是对我叹气的。
“你怎么心事重重的,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能高兴吗?学校要举行文艺会演,桂老师不知出个什么节目,都要急疯了。”“有什么急的,拿一段样板戏上去唱唱不就完了。”“不告诉你林老师要求独树一帜吗?”“马上就要毕业了,树那个帜有什么用?”“我们是要毕业了,可桂老师……唉,我现在看着桂老师的样子就难受。”“桂老师是什么样子我看不到,你现在的样子我看着倒挺难受的。”“说我干什么,还是想想怎么帮桂老师渡过这一关。”说起来,桂老师也的确是一个好老师。虽然教学上有点欠缺,(实际上还是我们的底子太差。)但在对人对事上,尤其在对班上学生上,却倾注了极大的热情。就说这次她为我看病吧,把我及时带到医院又自己掏腰包,我一直想着今后怎么来报答她。最近我对数学也认真起来,我觉得如果还象以前那样,不仅对不起桂老师,连彭敏敏的这份苦心也会枉费了,但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来要报答她们也只有等到以后了,而目前我能做的也就是想想怎么帮桂老师渡过这一关。
“别出心裁,独树一帜。”我也念叨着这八个字说:“什么样的节目能达到这种要求呢?”“你认为演什么节目能行?”我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期待!“什么节目也不行。大家爱看的不让演,不爱看的又整天演!”“总归样板戏现在是没人看了。”可是前院却正在唱着:“我家的表叔数不清,爹爹和奶奶齐声唤亲人,这里的奥妙我也能猜出几分……”最近,办事处给每个院子都安装了一个广播,说*以前实行的是愚民政策,现在必须让老百姓关心国家大事。于是院子里就整天有一个人说话,说完就没完没了地唱,而唱的又全是样板戏。
“烦死了!”彭敏敏捂着耳朵说:“整天唱样板戏!”“是你的心情不好吧?”“心情不好是一方面,样板戏烦也是一方面,两者加一起了!”我望着她,笑道:“心情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开玩笑,说说怎么帮桂老师渡过这一关吧?”“你编个节目出来,桂老师不就脱离苦海了。”“你怎么不编呢?哎呀,就是你了!”她象发现了什么似的望着我说:“真是的,以前怎么没有想到呢!你的文学水平好,编个话剧什么的不成问题。”“你怎么知道不成问题呢?我压根儿就没有编过什么话剧!”“你如果编还是可以编出来的。要不,咱们一块编吧。”一块编,这倒是我挺感兴趣的!就这样,她硬是把补课变成了编剧本。
但是编个什么剧本呢,也就是说采用什么题材呢?曹老师经常说,作文要写我们身边发生的事情。我们身边又发生了那些事情呢?学工、学农、学军,这些没有什么可写的,即使写出来了也无人爱看。正如*前二年搞的那一套一样:越是你大肆宣扬的人们却越不买你的帐,倒是一些阳光下的“罪恶”挺能引起人们的关注!按照这个思路,我觉得“郭震安事件”具有警示意义: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竟然打死了人!其直接原因是买菜,间接原因似乎还很多很多,除了薛校长说的缺乏思想改造外,还有诸多客观的因素!总之,将这个事件搬上舞台无疑有教育意义,也似乎能达到“独树一帜”的要求,我将这个想法对彭敏敏说了。
“对,这是一个很好的素材,能够做到别出心裁、独出一帜!看,怎么样,我说你能行吧?”她的眸子一亮,露出十二分的惊喜来。“行什么,这不过是我的想法,能不能得到大家的认可还难说呢?”“怎么得不到呢?我首先认可了,我相信桂老师也会认可!只要你编就准能编出来,而且经你这一说,我觉得剧本已经成形了!”“还只是个设想,成什么形呢?”但是她仍然说,只要我编就准能编出来。她为什么对我这么有信心呢?也许是……“我觉得这个节目肯定能引起轰动!”“轰什么动呢,”我不以为然:“还是说说剧本怎么写吧?”“不就是郭震安事件吗,你照原样写出来不就行了?”我想了想,那是不行的:莫非真要把郭震安写成一个小霸王,到处打人,最后打死了人吗?须知,这毕竟是社会的阴暗面,不易大肆宣扬的!那么,究竟把郭震安写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想起前两天看过一本文艺理论的书,说文学创作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允许一定的想象和夸张。那么,是否把郭震安写成一个单纯的少年呢——他本来不就是一个少年吗?按照这个思路推论下去,郭震安就不是凶犯了,但他又确确实实是凶犯,是判了二十年徒刑的凶犯,那么又是谁使他成为凶犯的呢,他杀人的动因究竟是什么?
彭敏敏说:“郭震安不是杀人,是失手打死了人。”“他又为什么会失手打死了人呢?”我沉吟道,象是自问又象是问她,她却茫然地摇了摇头,用不解的目光看了我好半天。最后说:“薛校长不是说,忽视了思想改造吗?”“忽视了思想改造是一方面,我总觉得,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彭敏敏不理解,我也不理解,于是只能暂定为,郭震安忽视思想改造成了凶犯,但我还是觉得牵强,不能充分说明问题。最后彭敏敏走了,让我一个人静下心来想想,并说我已经进入创作状态了。
她一走,我的思绪更是一团糟!“郭震安怎么会成为凶犯的呢?”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我,怎么也找不到合理的答案!郭震安不可能是凶犯,但又的确是凶犯,这二者是怎么在一个人、在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身上有机地统一起来的呢?郭震安是凶犯,但又不是凶犯!这颇似证一道费解的几何题,老是用结果来说明结果,结果却总也说不出——我完全陷入到一个怪圈之中!
结果第二天彭敏敏来了问我:“剧本构思得怎么样了?”“毫无进展。不找出郭震安成为凶犯的原因,这个剧本就没法写!”“就按薛校长给他下的结论写呗。”“那就把郭震安写成凶犯了!”“他本来就是凶犯呗。”“本来他不是凶犯,他是一个少年,一个和我们一样的少年!”彭敏敏不顾我嘶声大喊说道:“可他最后成为了凶犯呗。”“最后成为了,可他本来不是,本来他只是一个中学生,懂吗?”“你怎么老爱钻牛角,就按薛校长下的结论写不就完了。”“我就是爱钻牛角又怎么了?下的什么狗屁结论吗,根本就不能说明问题!”“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谁也没惹我,我是和自己过不去!”“也就是,你干吗和自己过不去呢?要不,咱们还是复课吧,不提剧本的事了。”她平和地坐下来,翻开书,又准备给我讲那些抛物线和双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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