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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子井-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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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和你的感情,这可以理解。阶级敌人,也就是你说的这个张大印,又是为了什么呢?”舅舅左一个为什么右一个为什么,看来我把这点并没有写清楚,而这也正是郭震安犯罪的原因。在作品中我极力回避这个问题,以致闹得啼笑皆非。
“人干什么事情都会有一个动机。”舅舅继续说道:“公安局最后为什么把你放回来,就是因为你没有作案的动机,尽管你的帽子在现场也不能说明什么,喜子也和你一样。而三噱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放,就是因为他具备作案动机。公安局破案子讲作案动机,你写剧本编故事也要讲动机。”是呀,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阶级敌人的动机何在呢,他为什么要拉拢腐蚀青少年呢?最后发现,只有把这个阶级敌人去掉,一切才能说得通,但是彭敏敏又把剧本的主题定了,“这是一出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争夺青少年的戏。”而且得到了林老师的首肯:“纯粹写郭震安事件也没有什么意义,必须塑造出一个资产阶级和我们争夺青少年的典型来,只有这样才具有教育意义,因为大多数的同学还没有犯罪。”我想了想,觉得也是。首先不能把郭震安事件照搬上舞台,一来那是社会的阴暗面,二来也是大家已经知道的事情,因而必须做一定的艺术处理。林老师说,“只有写争夺才能有戏。”去掉了阶级敌人,还和谁争夺呢,而且也就是无戏可写了,所以这个阶级敌人还不能没有,但是他的行为又不可理解,怎样才能自圆其说呢?
这两天彭敏敏没有来,说是没有数学课,实际上是让我安下心来写剧本,可是她不来我反倒写不出。我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看来桂老师和她的期盼就要落空了!
我怏怏地来到街上。初冬的梆子井是那样的萧瑟灰暗,枯枝败叶飘落在街上,被风吹得满街乱跑。尘沙弥漫在空中,扑得人睁不开眼睛。天上的太阳有气无力,只露个氤氲的淡黄。白家的驴披条麻袋站在茶馆对面,四条杆子似的腿在寒风中微微打颤。“娃,你咋这么长时间都不到爷这儿来了?”毛老三的声音也微微打颤,有气无力。自从发生了三噱的案子后,我对他的为人也有了一些看法:都是街坊邻居的,你为什么要害他呢?不就是在莲芬面前有点轻薄吗,可他并没有得逞,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呢?最近,听说三噱的案子又有了反复,他死不承认杀人案是他作的,公安局也没有办法。并且实地做了测试,他就是不会骑车子,再加上我的证明,因而公安局认定,作案的一定是年青人。但是既然认定了,就来查就来抓吧,又不查又不抓,任凶犯逍遥,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三噱呢,正象我梦中启示的那样,不判也不放,就那么关着,也许现在早已成了“动物”了!
“哟,娃,谁把你的胳膊打成这了!”“爷,不是打的,是我不小心摔的。爷,我现在大了,没人再打我了。”“但你碰着比你大的娃,还是要小心呢。”“爷,比我大的娃都成大人了,奇…'书'…网也就不打人了。”“谁说的?昨天大娃子还把一个跟你一样大的娃压在地下打呢,说是把他的狗踢了两脚。”大娃子养的那条狗现在也大了,比前也更凶恶了,整天甩着四条腿在巷子乱跑。虽说是一条劣狗,但挺会秉承主子的旨意。大娃子只要使个眼色或打个响指,它就从门洞里窜出来,于是街上的孩子们就撒腿狂奔。“环儿,跑快点!”有一天,梆子井的“瓜瓜娃”从街上走过。“瓜瓜娃”人到中年还未成家,别的事情他也干不了,只能在建筑队里干点重活。这天,他刚刚下班,浑身的泥土还没有去除,不料刚走到张风莲的门口,“环儿”就窜了出来,扑上去一下咬住了他的胳膊再不松口!“呀呀、呀呀……”瓜瓜娃张大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和环儿在那里似乎跳起了交际舞。大娃子的脸一下子乐开了花:“抱住跳,它就是你媳妇!”环儿吊在瓜瓜娃的胳膊上,瓜瓜娃转了一圈,环儿也转了一圈。瓜瓜娃向后仰,环儿就向前仰,并把两只前爪搭在他的肩上,两只后爪在下面可笑地摆动。嗳,这畜生还真会跳交际舞!从此,瓜瓜娃再也不敢从这里过了,每天上下班都要绕一个很大的圈子。
听说前两天大娃子还跑到毛老三这里来兴师问罪。“你到底是俺妈的啥人?”“我是你妈的啥人你回去问你妈去!”毛老三的声音几乎半条街都能听到,而且脖子伸直、青筋毕露;面色通红、眼睛大睁。大娃子低着头,悄悄地走了,看那样子真的回去问她妈了。
于是我说:“毛爷,你甭替我操心,大娃子他现在不敢打我。听说他前两天跑到你这儿来,是不是要寻事呢?”“我才不怕他呢,我老了,他把我打死他划不来,我把他打死可值估。我活了一辈子啥事没经过!娃,你今后也甭和人打架了,谁要骂你你就装没听见,你把你奶那样子学下没错。你看母老虎整天骂你奶呢,你奶就是不理她。她有一回还在后头说呢,‘装没听见呢,我把声音再放大点!’现在她咋不骂了?骂不成了,快到阎王爷那儿报到去了!”最近,孙喜风好象就是得了什么病,整天拄着拐杖、戴着口罩,看那样子还想骂人,但是却骂不出,只能拿眼睛盯人,而那目光也昏暗无泽,透着一种死亡的气息。总之,人世渐远、黄泉路近了!
“娃你记着,再恶的人,阎王爷一叫他都得答到,迟答一下都不得行!”接着他又问我,在公安局里小马为难我了没有,并说,他给小马说了,我是个好娃,不会做犯法的事。奇怪的是,小马也说我不会做犯法的事,他当时问我不过是让我多提供一些情况,倒是我对他有一种敌视的态度他一直不理解。因而,我觉得,周围的人几乎都是好的,压根儿就不存在什么阶级敌人!
“毛爷,你说三噱会杀人吗?”“他杀人不杀人我不知道,他在我墙根尿尿我可是看见的。”“尿尿也不能说人家就写了反标呀。”“那反标就在他尿尿的墙上贴着呢!”毛老三向外面一指。“贴着也不能说就是人家写的。”“除了他还能有谁。娃呀,三噱是个坏人,应该让他受点罪。”“爷,这不是让他受罪的事情,弄不好要枪毙他呢!”“枪毙三噱,我咋没听说呢?前两天枪毙了那么多人也没见他。”“爷,你盼着三噱被枪毙了?”“我咋能盼着枪毙他呢!我就是让公安局把他教育一下,今后他也就知道咋做人了。都在一块住着,把他枪毙了对我有啥好处?”“毛爷,你说的对,这就叫动机!你没有害三噱的动机,三噱也没有害小余和写反标的动机,他完全是被冤枉的。”“啥动机不动机的,爷不知道。爷光知道,好人总在,坏人长不了,他三噱要不是个坏人也就死不了。”看来,他和三噱还是有一些芥蒂,一时半会儿和他也说不清。“娃,你现在大了,和爷也能说到一起了,可要常到爷这儿来噢。”
回来的路上我突然感到,“动机”有了!张大印,也就是那个阶级敌人,为了收郭小安为义子,百般拉拢腐蚀他。这样一来,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可是舅舅看了仍说:“看着能说过去了,实际更说不通了。既然他要收你为义子,那就一定希望你好,而不会盼着你犯罪。只有你好了,他今后才能用上你。你整天和人打架,把人打死了,你还没有给他养老送终,他倒得先给你送终,你说,他图什么呢?”对呀,毛老三刚才不还说,让我不要和人打架吗?他压根就不希望我成为郭震安。但是再改动似乎已经不可能了,我心力交瘁,已经江郎才尽了!
彭敏敏来了。“剧本写好了没有?”“没有。”可是她拿起那沓稿纸看了起来。“很好,情节生动,主题鲜明,一定能引起轰动。”“轰动什么,俺舅说还不行。”“怎么不行?”“阶级敌人的动机究竟是什么,他为什么要拉拢腐蚀青少年?”“阶级敌人出于他的阶级本性,就是要拉拢腐蚀青少年。这就是动机,你还要什么动机。”她说的似乎也有道理,薛校长不是经常说,“看任何问题都要用阶级分析的眼光,只要掌握了这个锐利武器,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这是毛主席说的。”彭敏敏说:“阶级敌人拉拢腐蚀青少年,并不是出于他个人的目的,而是代表了整个阶级的利益。从他个人的角度来说,也许不希望你犯罪,但他作为其阶级的一分子就不同了,他要为整个阶级的利益奋斗,这个阶级的利益也包含了他个人的利益,所以他会不顾一切地和无产阶级在各个领域较量,也包括拉拢腐蚀青少年。”“今天你算是给我补了一堂生动的阶级分析课,我总算明白了。”我对彭敏敏不无钦佩,觉得她和张文庆也差不了多少。“我算什么,要是张文庆来,能给你讲一上午。”“我才不听呢,他要来我就让他出去。”“那我讲,你就爱听了?”“你和他不一样。他总爱给人上课,你呢,却使人感到亲切。”“真是这样?”她非常认真地问,我也非常认真地答:“真的,我说的是心里话。”“那我就把剧本拿走了?”总归也改不动了,就让她拿走吧!
“我相信,一定会引起轰动!”她拿着本子兴奋地说,我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你怎么那么肯定,要是引不起轰动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如果引不起轰动你就和我一块下乡,到一个地方插队去。”“行。”她竟这么爽快地答应了!“那可就说定了,不能反悔的。”“谁反悔呢,只怕你……”“我才不会呢。”她走了,只把无尽的想象留给了我。我的眼前出现了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坡,一马平川的关中平原,不管是哪里,我们都会一起上工,一起下工。一块田里劳动,一个锅里吃饭。我烧火,她擀面;擀的面一定是很宽的吧,下到锅里就象玉带一般。我的脸一定被熏黑了,她捂住嘴窃窃地笑。晚上,村外的小河边,(一定会有一条小河的!)就坐着我和她。河水在脚下涓涓地流、潺潺地响,河畔的垂柳轻拂着水面,沉静得犹如仙子一般。湛蓝的天幕上满坠着星星,月亮悬挂在中天,皎洁得就象一轮玉盘。风是清新的,野花带着醉人的芳香。在那样的夜晚,我向她说些什么呢?一定会把我看的那些书向她讲吧,那些世界名著,那些缠mian悱恻的爱情故事。总之,上山下乡也许是严酷的,但我们的感情却可以在那广阔的天地里培育。三年后,我和她经受了“再教育”的洗礼,我们的感情也经历了血与火的磨炼,一定会升华到一个新的高度!
下午,她就来了。“林老师桂老师都看了剧本,一致认为很好,班里决定马上排演。”“排演什么,还需要改动。”“还改动什么,桂老师是一分钟也不能等了!”“林老师没有说什么?”“很好。不告诉你了吗?”但我还是拉上她一起来到学校,我想当面听听林老师的意见。一进校门就碰上了他。“林老师,你对剧本有什么建议?”“有什么建议?你这种精神首先值得褒奖,都这个样子了还想着班上的事情,实在难能可贵。剧本也编得不错,别出心裁,很好很好。”“林老师,你说句心里话,剧本到底怎样?”“我不是正在说吗,很好很好。况且有些事情也不能只看结果,你的动机是好的,只要动机好,结果也就不会错。当然你的作品还有某些不足,但在你这个年龄,能写到这个地步已经不错了,不能求全责备。你为文艺会演做出了贡献,红卫兵组织已经决定吸收你了,你要做好准备。”红卫兵组织要吸收就吸收呗,要我做什么准备呢,我准备的时间已经够长了!
林老师走了,他总算说了一句心里话,剧本还有某些不足。既然不足,还排演什么!“桂老师,剧本还需要完善。”“还完善什么!各班已经动起来了,你能等,我可不能等。再说剧本我也看了,没有什么不对的,完全符合形势的要求!”就这样,剧本被强行剥夺。好在还有一个底本,我回家看了看,觉得与正本也没有多少差异,我决定拿着它让曹老师看看。
曹老师已经不在我们学校了,去了一个很远的学校。都说他和林老师有点隔阂,但这也不能成为他离去的原因呀。最后听说,他本不是我们学校的教师,来这里只是借调,现在他才是回到了原来的学校。曹老师来我们学校仅仅一年,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学识渊博、平易近人,有着强烈的敬业精神,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一个教育工作者良好的品质。他来以前我浑浑噩噩,是一个地道的顽童,而生活向我展示的也是昏暗的背景。他使我看到了生活中那些美好的东西,我觉得前面的路不再是那么黑暗了,仿佛一下子洒满了阳光和鲜花。总之,是曹老师为我带来了崭新的生活,是文学向我展示了多彩的世界。现在,我就要到他那里去了,我激动不已!
那是北郊一个偏远的所在。一大早我就出发了,直到中午才看到了那所学校。它掩映在一片梧桐丛中,瑟瑟秋风吹过,片片树叶悄然滑落。从外观看,这个学校花木掩映、环境清幽,比我们学校要好多了。真不知他当初为什么要舍弃这里到我们那里去呢?走到操场边问了一下,原来曹老师的宿舍就在这里,在我们学校时他也住在操场边儿。我们学校的地势与梆子井一样,校园高出操场有十米以上。操场是一片洼地,曹老师的宿舍就在那陡峭的边上,距操场仅一米相隔,并且没有任何的防护设施。房子也坐东向西,一到夏天他的窗户上就挂着厚厚的布帘。尽管这样,曹老师还坚持了一年。
现在的宿舍虽然也在操场边却没有了那个陡坡,房子坐北向南,方位也不错。门上挂着一把黑锁,想必他还没有下课。我上了台阶,紧挨窗户的还是那个很大的写字桌,那把他喜爱的藤椅仍然放在桌前,上面有一个草织的坐垫。那张单人床离桌子不远,后面是一个木头的书架,这显然是新置的,因为那个竹子的书架仍摆在他的脚下。还有一把椅子,似乎是给我准备的。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什么了。
下课的铃响了。远远地就见曹老师穿过操场疾步走来。还是那身简朴的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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