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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子井-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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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适不过了!因为你的智力尚停留在类人猿的阶段,所以你也就应该使用石器。什么阶段的人使用什么样的工具,这本是符合社会发展史的!哎呀,道理再清楚不过了!难怪舅舅常说,我从事的是一种简单的低下的劳动。烧锅炉,用的是铁锨。切菜用的是菜刀,揉面连菜刀都不用,就是一双手!这样的一个劳动力,只配去那些手工作坊,火柴厂和皮鞋厂在等着你。即使不是他们,其性质也相差无几!毫无疑问,不用想了。

但是,一无所思,一无所想,似乎又并不符合我。由此看来,我还不完全是一个山顶洞人。实际上,我的烦恼多半来自于我的思想太复杂,如果我纯粹是一个大娃子式的人,又何至于有这么多烦心的事呢?但是问题是,你给社会的印象,就是一个大娃子式的人,尽管你自己认为和后者不属于一个层次。就心理过程来说,你比大娃子复杂,甚至要求也比大娃子略高一些,但是其外在表现、却与大娃子无二。无疑,这就是我给世人的印象,也是我的悲哀所在。我如何才能让社会了解我呢,从而把我从大娃子那个群体中区分出来?舅舅常说,“你小舅就可以充当你的榜样,你看你小舅,没上过大学,却当了医生了。”我也觉得,小舅和大娃子虽然是同龄人,却相去甚远。于是,我就决定向他学习,以便向社会证明,我这双手,不仅可以拿铁锨和菜刀,同时也可以拿银针!

可奶奶却说:“他跟大娃子也一样,大娃子寻不下媳妇,他也寻不下媳妇;大娃子把他妈气得得了病,他把我气得也吃不下饭。他跟大娃子一样,都是个害。”“我咋跟大娃子一样了,我咋是个害了?”说着,小舅就进了屋。“你不是个害,人家这个给你说个媳妇你不愿意,那个给你说个媳妇你还不愿意,你倒要寻谁呢?明儿给你弄个七仙女挂到墙上,你就高兴了。”“我的个人问题你就甭管了。”“我不管,你咋长这么大的?你甭说你现在当了大夫了,你就是当再大的官,你的事我还得管!”“我当啥官呢!俺医院现在要发展我入党呢,一政审,又是俺大哥的事!我还没调回来时,药厂就让我写入党申请书呢。前年,清华大学来招生,药厂也推荐我去,都是因为俺大哥的事,最后没弄成,你现在还在这儿说啥呢?”也怪,每次只要小舅一提到大舅,奶奶就不言语了。尤其是当小舅说到大舅对他的影响时,奶奶更是缄口无言,甚至还低垂着头,仿佛揭了她的什么短处似的。而这也成了小舅应对奶奶的一个武器,每当奶奶说到他的不是时他就提起大舅,并且把大舅对他的影响无限夸大,似乎不是大舅他早已当上中央首长了。当然凭着小舅的表现和经历,我想他的入党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但是他却说:“俺大哥不出来,我这一辈子都甭想翻身,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在人前说不起话!”“你咋了吗,在人前说不起话?”奶奶倒是抬起头来说话了。“我咋也没咋,我十六岁就当了红卫兵,十七岁就下乡,当赤脚医生,给农民扎针。我咋了,我好着呢!但是我在单位就是说不起话,有个啥好事也没我的。”“那你就少说话、多干活。”“妈,你咋不明白吗?”小舅一下冲到了奶奶面前:“这社会你屋里出了个反革命还得了。不光害我,这今后……”他慌乱中竟指了一下我:“都要害呢,一个都跑不了!”实际上,这二年已经宽松得多了,那种无限上纲、株连九族的现象基本不存在了。只要不向党和国家提出什么要求,一般也不会有什么事情。但是,如果你想入党、想上大学可就不同了,不说查你的三代吧,至少对你的要求比一般人高。也就是说,如果你一无所求,也不是什么前途,那么在这个社会中还是可以生存下去的。但是,“年青人谁不要前途呢。”小舅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也不想窝窝曩曩地活一辈子,都想出人头地呢,但是你屋里有个反革命就啥也甭想。”“你也甭说了,你哥再过几年就出来了。”大舅的刑期是十年,从六八年算起,也确实要不了几年了,但是小舅说:“他出来咋?出来大不了是个劳改释放人员,又不是平反昭雪,顶啥用呢?”“那你说咋办呢?”“就这样子混么,入党上大学都是别人的事,跟我无缘。”小舅说到这里,我把我的前途也想了一下。入党似乎与我也无缘,我也并不感冒,但是上大学却是我的情结,到时候大舅的问题会不会对我也有所影响呢?我一直认为,我没有参上军还是政审出了问题,绝不是什么父母的作风问题。正如二舅所说:“咱这家里事情太多,你爷是资本家就不说了,是历史遗留问题,现在又出来个现行反革命,你说人家不整咱整谁呢?”可这样说来,似乎张风莲和孙喜风整奶奶还有理了?固然爷爷是资本家,大舅是反革命,但是奶奶就应该担当着吗?具体到我本人也很冤枉,我没有参上军,最后弄得免下没有工作,现在倒是要招工了,可我又能去哪里呢?

“你也一样!”小舅突然跑到我的面前说:“你听毛主席的话没错,毛主席让你上山下乡你就上山下乡,你可弄个免下,谁让你弄个免下呢,免下不就是逃避上山下乡么?逃避上山下乡就是不听毛主席的话,不听毛主席的话你还能有啥好下场!”“这屋里有你说的谁呢?”奶奶终于勃然大怒:“你还越说越来了,叫你明儿来你今儿跑来了!你听毛主席的话,你咋说上山下乡不好呢?”我也记着,当初分明是他,向我描述了上山下乡的可怕前景,现在怎么又说这样的话呢?“我啥时候说上山下乡不好了?我是说上山下乡是让娃们受罪呢。”“受罪不就是不好么?”“受罪咋不好呢?受点罪就不犯错误了,就不象俺大哥,也不象他现在,分个工作还看啥厂呢。”“分工作当然要看啥厂了。不看啥厂,给你分个火葬厂你也去呢?”“我当然去呢,火葬厂也比农村强。”“那你就到火葬厂去,明儿甭回来了!”

小舅走了,我却觉得他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我当初如果听毛主席的话,何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毛主席说上山下乡有必要,那就一定有必要!有没有必要,看看我现在的下场就是了。我不按照毛主席指引的方向走,就不会有什么光明的前途。我逆时代潮流而动,就必然受到时代的惩罚!实际上,前人的例子已经够多了。大舅、舅爷,全是一些不识时务、不听毛主席话的人。所以,我的道路究竟怎么走,从我出娘胎的那一天就已经定了:我必须沿着一条前人走过的、而且是行得通的道路一直走下去。这条道路也许不会是笔直的,但只要前途光明,又何在乎道路的曲折呢?这条道路也许周围满布着沼泽,里面沤烂了一些不识时务者的骸骨,但这条路一定是人走得多了才形成的。既然大家都能走,你又为什么不走呢?不走的人也只能是腐烂的骸骨!所以现在,我必须调正我的步伐,好在我偏离人间正道的程度还不是很大。

通知书还没有下来,我去办事处问了一下。“你问这个干什么?”仍然是那个戴眼镜的干事,他透过厚厚的镜片望着我说:“你放心,不会把我忘了的。就在家里等着,工作下来了就去干。你问招工办干什么,招工办也和我一样,不过起个桥梁作用。”想想也就是这么回事,只不过他介绍的是临时工作,而招工办介绍的是正式工作。看来我是没有必要去招工办了,我总觉得,别人不了解我是缺乏和我沟通。记得当初到这里来的时候,这个干部也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我,可是现在,怎么和我说这么多的话呢?但是,“不发作时则如常人。”你现在不过没有犯病而已。看来要让别人了解自己,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可一想起他们依据的仅仅是那张医院证明,我仍然有点愤愤不平。不过当初,既然免下办认可了,那么今天,招工办仍将认可下去。他们似乎都没有错,错的只能是我自己!就连舅舅们,也把他们当初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认为是我不愿上山下乡,是我造成了今天的结局,可我当初,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呀!我忽然觉得,我被人捉弄到了一种非常可笑的地步,捉弄我的不是舅舅,更不能是奶奶,是谁呢,我也说不清!

但是任何事情都是有一个公理的,也就是舅舅说的所谓规矩。你当初不愿上山下乡,看着同学们到农村煎熬,你却躲在大城市里、依偎在你奶的膝下。现在,同学们经过三年血与火的磨练终于出来了,而且个个几乎都有一个光明的前途,于是你懊悔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别人在农村磨练时,你在干什么呢?你在锅炉房里听工人们聊着性爱,并且还付诸实践。那么现在,你就喝你自酿的苦酒去,你懊悔什么?这样一想,我的心理倒平和了一些。有付出才有回报,我没有付出,自然也得不到回报,可我又得到了什么呢?有一失必有一得,我得到的似乎只有晓梅和一个呀呀学语的女儿。

“你还要得到什么呢?”晓梅说:“你二十岁不到就当了父亲,你还不满意,还要想什么?”“你一个家庭妇女,懂得什么。”“谁说我是家庭妇女,今天我已经去厂里报到了。”“报到了,好。怎么说?”“什么怎么说,今后我就是工人了,不准再管我叫家庭妇女。”“行,不叫你家庭妇女了。给你分工种了没有?”“还没有,正在办学习班。”“没有说工资多少?”“工资按一级工对待,三十六块五。”“挺不错了,我要是能分个你这样的工作就行了!”“你就关心工资?”“那当然了。毕竟是国营厂,一去就按一级工对待。”“那咱们换换吧,我倒想去区办厂呢。”“我还没有分,怎么和你换?”“你不管分到哪个厂,肯定就在附近,咱俩一换我不就可以照顾娃了。我都问了,男的在纺织厂工作都比较轻,不是电工就是机修工,你去了还可以学一门技术,工资也不低。”“咱们压根儿就不能换,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咱们一换它厂子还关门了不成?”“厂子倒不会关门,但是社会的秩序乱了。”“什么秩序不秩序的。”“要不怎么说你是家庭妇女呢。社会是按照规矩运行的,无规矩则不成方圆。如果都可以换的话,那还不乱套了?”“你说的也是,那我就在纺织厂呆着?”“可不就呆着。”“那我照顾不了娃怎么办呢?”“到时候我也能拿三十六块钱的话,就雇一个人看娃。”“还不知你能拿多少钱呢。”

晓梅一说,我的心里蓦地一凉。女的去纺织厂大都是熟练工种,不需要学徒,而我去的厂子就说不定了。小陈不是说,皮鞋厂还要学徒三年吗,那么其它的厂子想必也一样了。学徒三年,十八块五,这确实是我不敢想象的!这意味着,在这三年里,我不仅不能养家,不能给奶奶钱,甚至她们还得贴补我!以前总是想着能去什么厂子,实际上,能拿多少钱才是最主要的。如果我也能象晓梅那样拿三十六块钱的话,那么这个工作、这个厂子,对我来说也就是必需的。这也就是我要在糖厂转正的原因,如果能如愿的话则不需要学徒,但是又不能,由此看来,给我分什么厂子都必须去了。也许,不会是十八块五、学徒三年吧?也许,会和晓梅一样……但是,“你先人儿坟上没烧那轳辘壮的香,你不要总想着好事!”小舅的话虽然不中听,理却是直的。三年来,现实的风早已把我那些美好的设想吹得无影无踪,如今我还有什么奢望呢——我是得有个思想准备了。

不知怎么,我隐隐觉得,那个决定我命运的时刻就要到来了!是喜是悲,是福还是祸?凭着三年的社会经历,后者的可能甚或更大!但是,我还是在那个厂子的门前又转了转,并且还进去问了问:“你们厂这次有招工名额没有?”“有,但是必须由招工办统招,我们没有权力私自招工。”这我当然知道,社会是按照规矩运行的,但是我又为什么进来问呢,莫名其妙!最后,我甚至到那个皮鞋厂门前也转了转,也莫名其妙。总之,我这两天的行为很反常,有时白天也做一些荒诞离奇的梦。面前时而是那个厂,时而又是皮鞋厂和火柴厂;时而是刺鼻的流酸,时而又是飞转的带锯。最后,竟出现了老陈那张呲牙咧嘴的脸!老陈的脸旋即又被一座圣洁的殿堂遮蔽了,她通体透亮,发着灿烂的光,在绚烂的朝霞中熠熠生辉,我捧着通知书向她走去!她门前的阶梯竟永远也走不完,越走越长,越走越陡峭,竟然向天上通去!正惊异间,赫然又出现了另一座殿堂。比前更加壮丽、更加辉煌;但见祥云笼罩,瑞气遮漫;彩雾千重,霞光万道。我手搭凉棚、侧首一望,但见琉璃瓦的廊檐下镶有一匾:“xx大学”——是西北那所著名的学府!“招工通知书”竟然也成了“录取通知书”,封面是烫金的图案,里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常友新同学,你已被我校录取,请务必前来报到。”我把它捧在胸前,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去……

“常友新。”门口还真的有人叫,是邮递员,他递给我一个信封。“通知书下来了?”晓梅从屋里跑来,她一把夺去了信,我竟然连落款也没有看清……

第六十六章

和以前一样,结局仍然是我想象不到的。在此之前,我脑子里压根儿也没有出现过“橡胶”二字,如果不是信封上写着这两个字的话,我还真不知我们这个区有这样一个橡胶厂。当然,我孤陋寡闻、阅历有限,不知道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和橡胶发生关系却只能始于今天。虽说日常生活中和橡胶有关的东西也不少,但与我直接挂起勾来的却不多。晓梅说:“自行车的轱辘是橡胶的。”可截止现在,我也没有自行车。那辆破车最后得知还是老陈的,于是也物归原主了。因而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是橡胶的。晓梅说:“暖水袋是橡胶的。”“暖水袋咱们也没有,说给娃买一个一直也没有买。”“这次你去了橡胶厂就拿回来一个。”“还有什么是橡胶的呢?”“皮鞋的底子是橡胶的。”“皮鞋你我也没有呀?”“咱们什么都没有。”我和晓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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