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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头镇上桥头村-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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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生笑着说,
“嗯,我兄弟!”
“看你们这兄弟俩亲热的,可真好了!”
洪生又笑。
这一趟镇上,两人买了过年的猪肉,糖果,菜蔬,本来是不准备买年画的,家里贴的那张,才挂了三年,擦一擦还跟新的一样,不过看看旁边的乐生,洪生又觉得应该买个新的,图个吉利,有了乐生,他们的生活就新了;年画是乐生挑的,一副山水画;又买了几个烟花,自从生病的媳妇走了以后,汪生一个人的年就是一根震天响,“咚”——“叭”两声,老光棍儿洪生的年就算过了;可今年不一样,今年洪生还是光棍儿,但他有了乐生,还有了黑贝,这年说什么也不能“咚叭”两声交待了;给乐生从里到外买了一身的新,还给买了一个毛绒绒的兔毛耳罩,一条大红色的羊毛围巾;这两样东西对对洪生来说,活了三十年,是第一次买,洪生的冬天,一顶棉絮雷锋帽就过了,有时候棉絮都翻出来了,洪生也懒的缝,就跟他一个人的日子一样,将就着吧;可是有了乐生就不能将就了,一个人疼另一个人的时候,那是身不由已的,看着把对方打扮的跟个小少爷似的,洪生就发自肺腑的开心;羊毛围巾的颜色是乐生自己选的,当时摊主还提醒,
“这个是女的围巾!”
乐生拿在手里,舍不得放下,看了洪生一眼,又看了一眼,洪生就说,
“算了,管他男的女的,你待见(喜欢)就好!”
事实证明是,乐生围上真的很好看,毛绒绒的耳罩一戴,大红围巾一围,露出一对儿会说话的大眼睛,俏盈盈的,在洪生眼里,觉得这样的乐生比桥头村里每一个大姑娘小媳妇都俊俏。最后洪生自己只买一件外褂,两人一狗就回来了。一路上,吱嘎吱嘎的踩着厚厚的雪花,黑色的黑贝乐疯了一样,左窜右跳,戴着红色围巾的乐生就一会追着它跑,一会儿又跑回来拉一下洪生,咯咯的笑声将这十来里的路程变得欢乐而短暂。
期间路过一个林子,黑贝窜了进去,半天没见出来,乐生在一边喊了两声,忽然听到黑贝“汪汪”直叫,就见嗖一下窜出来个与黑贝大小的灰东西,连蹦带跳的,可能是转弯的时候急了点,灰东西哧溜一下摔翻在了地上,还没等洪生反应过来,小黑贝就扑上去咬住了对方,不过那灰东西确实大了点,翻身的同时后蹄狠狠的踹在了黑贝身上,小狗被踹的嗷嗷的叫着翻了两个跟头,嘴里还叨着一撮灰毛,再回头时,灰东西早起不见踪影;
其实洪生看见灰东西出来的时候,把手上的东西一丢,叫了一声,
“乐生,兔子!”
结果他还没跑过去,他们家黑贝就战败了;乐生心疼自己的黑贝,跑去过抱着一边给他摘嘴上的毛,一边说,
“疼吧黑贝?”
洪生则是把东西再次捡起来,笑着说,
“这小东西还挺横,这么点儿大都会抓兔子了,哈哈……有出息!”
黑贝在乐生怀里挣扎了两下,又被放地下了,还不死心的又寻着兔子的脚印左闻闻右嗅嗅;直到两人又走出一段路,才疯跑着赶上来!回去的时候,差不多都日落了;这是汪生过的最奢侈的一个年,但也是最快乐的;
腊月里家家都忙,二十三,“灶王爷爷上了天”,这叫送神,送走了神,响一声震天雷,洪生家就开始打扫了;旧的年画拿下来,擦干净了,准备贴在杂物间,新的年画拿上去比了比,大小正好,不过这一比下来,洪生又觉得自家墙面被烟熏的黑黄黑黄的,太不配乐生选的这幅画了,于是又去借了辆自行车,跑了趟镇上,买了袋涮墙粉。
回来的时候,进了院子,发现他们家被褥,炕垫,席子晒了一院;这些都是要好好拍拍土的;此时乐生正在门前,坐在小凳子上,对着一盆子的脏衣服,在搓衣板上一下一下的搓,这些都是他跟洪生学的,不过不得法,衣服在搓衣板上揉不起来,手就在板上跟着衣服一下一下的蹭,蹭的红彤彤的;洪生过去一摸,水冰凉,抓起他红彤彤的手,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心里满足的一酸一胀的,从来没有一个人让他体验过这种感觉,从来没有!
“看把手都冻红了,下次洗,要兑上热水,知道不?”
“知道了!”
洪生心疼的把人拽到屋里,把对方冰凉的双手包在自己手中,边揉边问,
“手疼不疼?”
“不疼!”
说完冲洪生甜甜的笑一下,洪生的心瞬间就熔化了。拿了块柿饼子,喂到乐生嘴边,对方咬了一口,眼睛一亮,开心的说,
“好吃啊,这是甚了(意思:什么)?”
“柿饼,好吃吧?”
“好吃!你也吃!”说着把自己咬过的一半送到了洪生嘴边,两人又这么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的洪生觉得,今年这柿饼怎么会这么好吃!
献宝似的又拿出一袋麻糖,有一根一根的,也有一颗一颗的,乐生拿出一根,喂了洪生一节,自己吃了一节,还喂了黑贝一节,黑贝吃的可能是粘着牙了,脑袋一掀一掀的,不停的舔嘴,把乐生逗的又笑了一通。
三十儿这天,洪生看着“崭新”的家,还有旁边的一人一狗,眼泪不受控制的就落下来了,乐生看到的时候,用手指帮他擦了擦,洪生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抹了一把脸,强笑着说,
“我没事,啊,我就是高兴!好多年没这么高兴过了!”
乐生听完,也不说话,双手轻轻环过他的腰,把脸贴在了他的胸口;洪生的眼泪忽然就止不住了,紧紧抱着乐生,这么多年,失去母亲的苦,没了父亲的苦,爷爷奶奶相继离去的苦,15岁就一个人孤苦无依要当家的苦,好不容易娶了个媳妇,却被人骗了的苦,媳妇能看不能碰的苦,她病的严重还要慢慢掏空自己的苦;洪生真的舍不得啊,这家业不是他一个人挣来的,是他那早死的父母早起贪黑给他存下的,是他那可怜的爷爷奶奶从嘴里给他省下的;但他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孩儿就那么死了,如果那样,他会内疚一辈子,再怎么说,她娘家不要她,她也是自己的媳妇儿;所以当他把自家最后一头驴卖了的时候,当他面前看着家徒四壁的屋子,再回头面对女孩儿死亡的时候,他就坦然了,是啊,他尽力了,尽全力了!那样的苦不能说,也不知道能跟谁说;本来以为,女孩儿死后,他还能新生,结果,孤家寡人,这一个人的苦一品又是六年,直到乐生出现。
别人说,乐生是个愣子,他不在乎,他当时想着,就当是养条小狗陪着自己也行,没想到乐生带给他的惊喜一件接着一件,这一件一件的,竟然把他的生活填满了。
三十儿吃了饺子,两人聊着聊着就睡着了;大年初一听到第一声震天雷,洪生就醒了,这是村里的习俗,起的早的凌晨四点半的开始响炮了,这时候叫接神,还要点旺火;把迷迷糊糊的乐生喊起来,两人洗了把脸,就开始接神,点旺火;今年的旺火洪生垒的又高又大,火焰都快冲过房顶了;乐生很开心,跟着又是添柴(寓意添财),又是放烟花,可怜的黑贝再勇猛,也还改不了狗怕火的天性,躲在房间里,死活不出来。
六点钟的时候,已经有小娃娃们来拜年了,小点的还会拎个袋子,挨家挨户的拜,一圈儿拜下来,糖啊,花生啊,黑枣儿啊,核桃啊,还能得个小半袋子,有时候还要比一比,看谁的多,多的很开心,少的也开心;拿回家里,挑出自己最喜欢的奶糖,糖纸一张一张攒着,也是孩子们的乐趣。
孩子们来了以后,开口先问,
“洪生叔过年好!”洪生家辈份小,叫叔的都不多,大部分还是叫“洪生哥”;孩子们看着乐生,就不说话了,一个劲儿冲他傻乐;乐生也冲他们笑,抓过一大把糖,再抓一大把花生,装完了花生,他给他们抓了一大把杏儿干,还每人一颗麻糖;村里人这日子过的精细,谁家给谁家送个饺子,那都是数见个数的,过年也不例外,大人们给糖的,给花生的,别看一把抓过去,那心里都是有数的,最多也就五颗,一般是两三颗;花生是地里长的东西,不稀罕,可以抓个□□颗,这已经算是至亲了,像乐生这么“大方”的,孩子们还是第一回见;洪生也不说什么,笑眯眯的看着乐生抓,看着孩子们受宠若惊的样子,洪生说,
“这是乐生哥!”
孩子们就嘴巴一咧,笑着说,
“乐生哥过年好!”
乐生也笑着说,
“你也过年好!”
孩子们也是第一次听到大人跟自己说过年好,一般大人都会说,“好好好!”再亲热点的,会说,“我娃也好!”,这声“过年好!”他们以为要等自己长到跟父母一样大的时候,才会听到,结果,听着乐生这么说,兴奋的叽叽喳喳就出去了;出去了碰上别的孩子还会宣传;
“洪生家的愣子,给的糖可多了,还有个麻糖,不过你要叫他乐生哥,他还会跟你说过年好!”
于是,今年全村儿的孩子貌似都来洪生家拜年了,除了想得到一大把糖,一颗麻糖以外,他们还想看看愣子变成“乐生哥”以后什么样,跟他们说“过年好!”的时候什么样!
洪生今年的糖买的也多,本来是计划村里孩子们拜完年后,还能让乐生吃到正月十五,没想到他们家乐生这么一“挥霍”,孩子们拜完年,他们家糖盘里就剩下可怜的十来颗充门面了;杏干儿是发完了,麻糖也快发完了;最后来拜年的几个小孩子,乐生还跟别人说,
“杏儿干已经发完了,明年我多准备些给你!”
孩子一听,更开心了,因为还多得了一颗麻糖。
作者有话要说:
☆、小媳妇儿的红围巾
过了十点,孩子们拜完年,就是大人们出动了,主要是给村里有威望的老辈们去问个好,洪生也不例外;乐生今天从里到外一身新,高领蓝色羊毛衣,藏青色长款登山服(以前的登山服类似于现在在羽绒服,内芯是棉花),黑色灯芯绒裤子,黑色大头皮鞋,这是当时最时兴(时尚)的衣服;围上他的大红色围巾(这围巾就围了一次,回来后乐生就舍不得围了,非要过年这天才拿出来),灰色兔绒耳罩,全村再找不出第二个人这么穿的;看着眼前的乐生,洪生比吃了二斤蜜还开心;相对洪生穿的就简单很多,棉衣棉裤是他媳妇最后一年缝给他的,已经陪着他过第七个年了,裤子也是,唯一新的就是这件外褂,还是件单褂,洪生买的时候,就琢磨着把它穿四季呢。
两人一起出了门,一直走到沟里头,路上碰上其他的小年轻小媳妇儿,彼此再问个好,人们看着洪生旁边娇俏俏俊生生的乐生,一个二个都傻眼了,有人问,
“洪生这是领的哪家的小媳妇儿了?”
洪生就笑着说,
“是我们家乐生!”
又有人问,
“洪生这是你们家乐生?”
洪生说,
“噢,我们家乐生!”
“咋给围了条红围巾了,打扮跟个小媳妇儿似的”
“他待见个红围巾么!”
“呀,洪生,你们家乐生一打扮可是俊后生(青年、小伙儿的意思)了!”
洪生就笑的眼睛眯眯的,扭头看他们家乐生一眼,再看一眼。
到的第一家,是大老奶奶,村里年纪最大的寡妇,今年八十了,四代同堂的“大户”人家,村里无论大大小小的人们,都会来跟大老奶奶问声好,陪着说会儿话;大老奶奶五儿两女,在跟前的就两个儿子,但也热闹;一进院门,就听到从屋里传出的笑声,问好声,掀了门帘进去,一屋子人,循着辈儿一路问好下来。乐生跟在洪生后面,看着这么多人,还有点怯,有点羞,但还是会跟着低低的问声好;于是大家就把话题转到乐生身上了,
“妈呀呀,这是乐生了?”
“看人家洪生把乐生打扮的,跟个财主小少爷似的!”
这时一个年青人跟着说,
“乐生,你还认得我不?”
乐生抬头看了一眼,低着头,拽着洪生的胳膊,不吭气,
“你刚来了住窑洞的时候,我进去拉你,你还把我推了个跟头,记得哇?”
乐生没再抬头,只是继续拽着洪生,
大家又笑着说起了乐生刚来时的样子,村里人拉话题子,纯粹是为了聊而聊,没有什么恶意,每到过年,大家会集体回忆一下参与过对方人生的那些过去,可能同样的话题,你每年都会听一遍,直到新的话题出现为止。
这时大老奶奶的儿媳妇儿抓过一把糖,往乐生手里塞,说,
“乐生,吃糖,还有奶糖了,专门给你挑出来了!”
乐生扭头看了一眼笑眯眯的洪生,还是没接,这时大老奶奶的儿媳妇儿又说了,
“拿着乐生,今天过年,应该吃了!”
洪生说,
“给就拿着吧!”
乐生才接过来,装在了口袋里。
人们一看两人这互动,又开始说笑了,
“洪生可真会教了,你不放话(说话,同意的意思)他都不拿了?”
“乐生今年多来大了?”
洪生笑笑说,
“我也不知道!”
大家就猜了,
“估计也是二十一、二岁了哇?”
“看起来是可小了!”
“洪生,你家这乐生教的,说不定还能娶上个媳妇儿了!”
人们又把注意力放乐生身上了,有人问,
“乐生啊,你想不想娶个媳妇儿了?”
乐生没理人,正在把刚才装的糖,挑出来唯一一颗大白兔,拆了纸,往洪生嘴边送,洪生被这么多人看着,有点不好意思,没张嘴,头往后仰了仰,抬了抬自己夹烟的手,温柔的对乐生说,
“我抽烟了,你吃哇!”
只见乐生把奶糖放嘴里,用力一咬,自己一半,另一半又送洪生嘴上了,人们哄的一下笑了,
“看人家乐生,可真会疼人了,还知道你一人一半了?”
“乐生要是个女娃娃,洪生可就享福了!”
“乐生长的是好看了,跟个大姑娘似的。”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笑笑说说,从这家转到那家,一家转一家,家家如此,这就是农村人的年,不厌其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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