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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窝-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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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这就是许达伟,这就是十七年前我在黎明前送走的许达伟?
那年我站在石桥上,看着许达伟的小船消失在夜暗中的时候,我曾经幻想过一
种浪漫的会见:著名的教育家许达伟,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站在高高的讲台上,
一双雪亮的大英皮的皮鞋在闪光,笔挺的西装裤,白绸衬衣的袖管卷在蓝布长衫的
袖口外面,镶着一道耀眼的白边。那浓黑的头发突然向后一甩,目光炯炯,十分犀
利。他又要演讲了,台下人头如潮,掌声如雷,他的事业已经到达峰巅,是志在千
里,是大有作为!
时光也只是流动了十七年啊,这十七年即使日日风沙,夜夜冰雪,也不会把一
个意气风发的人磨洗得难寻旧迹!
许达伟的长发不见了,剃了个平顶头;眼光有些迟钝,眼泡似乎还有些肿胀似
的。当然没有穿西装裤和蓝布长衫了,穿着一套蓝咋叽的中山装,连衬衫也是厚厚
的咋叽布做的,好像是什么工作服。他的腰佝偻着,伸手向我走来的时候,月光把
他的身影投射到西墙上,像一个巨大的问号,像一把巨型的铁钩。他脚上穿着一双
破旧的军用球鞋,这一点我特别注意,因为我对他的那双雪亮的大英皮的皮鞋印象
是很深的。老实说,眼前这双军用球鞋抵不上我当年所穿的那双金铜牌的回力球鞋。
我们的手紧紧地绞在一起了,许达伟的手有些颤抖:“小弟……”许达伟只是
叫了我一声便有些哽咽。
柳梅也从里面迎出来了:“真是你呀,小弟。南奎说是你来了,我们起初还不
信呢,这种时候,千山万水……唉!”柳梅虽说是人到中年,但还很美,只是少了
十七年前的那种焕发的容光和那种优雅与高洁。她是一位中学教师,她的两个儿子
也都是中学生了,高高的个子,站在她的身后。
柳梅把两个儿子向我介绍:“这是大的,叫许亮,这是小的叫许明,都是在太
湖边上生的……”
我立刻认出来了:“啊,许亮,那一天就是他在桥上为我指路的。”我把那天
的事情说了一遍。
柳梅和许达伟都很高兴,也为自己的孩子感到得意。
“叫叔叔,这就是我们经常谈到的小弟。”
“小弟叔叔。”
张南奎笑了:“这是什么称谓,是叔叔还是小弟?”
我也笑笑:“都可以,小弟已经变成叔叔了,实在有点可悲。”
许达伟的一家把我迎进了门。许达伟把我当作上宾了,执意要我上座,他还有
那种世家子弟的习气。所谓上座就是坐在朝东的一张红木靠背椅上。朝东处有两张
红木靠背椅,一张红木茶几,这是他客堂里比较像样的家具,是许家的传世之物,
但不是最好的。
我向红木靠背椅上一坐,身体向后一仰,那活泼好动的许亮却叫起来了:“小
弟叔叔,这椅子不能靠,一靠就会掉下来的!”许亮的话音刚落,那靠背的横档便
哐啷啷掉在地上。
我一吓,从椅子上跳起来。
许达伟却无所谓:“没有关系,坐板不会掉下来的。”说着便俯身捡起核档,
对准榫头,用拳头这么敲了两下:“好了,现在找不到牛皮胶,用牛皮胶粘一下就
好了。”看样子,这横档掉下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许达伟不以为奇,修复的动作
也很熟练。许家大少爷居然也会装横档,而且也知道红木家具是用牛皮胶粘的,劳
动改造总算还有点儿表面效果,只是不知道那灵魂深处又是怎样的。
柳梅端上茶来,放在那张红木的茶几上,然后坐在一张小木凳上,一手撑着下
巴,两眼直愣愣地看着我,她大概也在打量我,看看小弟有没有变。
四个分别了十七年的人,相聚在胡妈住过的西厢房里,一时间竟不知语从何起。
我想打破寂寞,随便地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问了以后却又有些
后悔,提起此种往事,会引起别人痛苦的回忆。连忙补充了一句:“看样子活得还
可以嘛,比起四川山里的人来要高出几倍。”我说的是真话,我不为许达伟的家道
中落而叹息,因为我们都认为贫富悬殊是不合理的。
许达伟点点头:“活得还算可以,现在大家都是同样的粮票,同样的布票,好
也好不到哪里去,坏也坏不到哪里。如果能让我就这样活下去,我也没有意见。我
没有想复辟,没有想翻天,也没有想把大院子里的房子都收回。你是知道的,小弟,
我从小就认为一个人拥有那么多的房子是不合理的。”
“是的,我记得,你发起火来就想把这些房子都拆掉,不发火的时候又想把这
些房子分给天下的寒士。现在不是部分了吗,你的夙愿已经实现啦!”
许达伟摇摇头:“不,离实现还远着呢,天下的寒士都嫌自己的房子太小,都
认为别人的房子太多,争吵不休。其实,多也多不到哪里去,有时候只多了巴掌大
的一点。这也难怪,国家的方针是学大寨,叫先治坡,后治窝。十七年来我们苏州
拆掉的危房比新造的房子多。窝没有增加,可那鸟儿却成群地孵出来,老鸟,小鸟,
小小鸟都挤在一只窝里。自然界允许鸟儿筑巢,可我们却实际上不许你自己造房子。
你没有材料没有土地;造在哪里?那就只好雀占鸠巢了;相互争斗;啄得羽毛乱飞……”
“明明,亮亮,你们出去看看外面可有什么情况,别听你爸爸乱吹。”柳梅要
把两个孩子支出去。那时候,差不多的话都不能给孩子听见,一是怕他们受影响,
二是怕他们说出去,这些话都是反动的。
两个孩子很不情愿地出去了,许达伟继续发表高见。能有机会在老朋友的面前
发表见解,不担心批判,不担心告密,许达伟简直是如坐春风,如沐夏雨。这时候
他的腰也直了,眼睛也亮了,说话的声音也响了,与年青的时候相比,就差没有那
一缕长发甩向脑后。可以肯定,许达伟的灵魂没有得到改造,一有机会便要故态复
萌的。
柳梅双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听得津津有味。这些高论她听得够多的了,实在
不是听,而是在欣赏着年青时代的许达伟。
“……所以说,根本的问题在于筑巢,要不然,鸟儿为了窝巢会相互啄死,人
们为了房子是会争吵不休的。那个汪永富说许家大院里的地富反坏右太适意,他们
住的房子总比劳动人民多一些,好一点。这话也没有说错,尽管我这个右派分子已
经住到厢房里来了,可比起汪永富来还是大而且多。再分给汪永富吧,可又摆不平
那林阿二,再分给林阿二,明天又会生出来王阿三和张阿二……”
张南奎说:“我张家只有张阿大,永远没有张阿二。”
柳梅揶揄南奎了:“这话难说,如果你的那一位不嫌你的房子小的话,那就难
保没有张阿二,甚至张阿五。”柳梅所说的那一位,是指张南奎那离了的老婆。
张南奎挠挠头,无言可对。
“……所以说问题还在于房子。”许达伟那种雄辩家的习惯又恢复了,“你张
南奎的房子小,老婆要离你而去,可你现在的房子比起林阿二来已经不算小了,你
至少要分给他一半。”许达伟说着便转过脸来看着我,好像是征求我的意见,这是
他演说技巧,是争取听众的。
我说:“这话很对,我一家三口只住了二十五个平方米,厨房还是三家人家合
用的。南奎的房子应当换给我才对。”
张南奎只好摇手:“好好,算我多嘴,我现在已经和小弟合住了,不算多占了
吧。”
“唔,现在不算太多,十年后那就难说了。”许达伟煞有介事地盘算了一会,
“推算起来,这房子的再分配大体上是七八年一个周期,是伴随着政治动荡而来,
也是造成政治动荡的导火线,毛主席说七八年再来一次,其根据也许就在这里。”
许达伟从椅子上站起来,踱着方步,皱着眉头,摊开双手:“你们看,这种事何时
了结,简直是一种周期性的危机!”他又忧国忧民了,忘记了自己已经住到了胡妈
所住的厢房里。
小许亮从外面奔回来:“爸爸,汪永富叫我通知你,叫你不要走开,他们今晚
要你交代!”
“不是已经交代过了吗?”柳梅说。
“交代得不彻底。”许达伟这才清醒过来,“对了,我现在正碰上了周期性的
危机,平均是三天一小斗,五天一大斗。小弟,你到对面去坐坐吧,我妈也很想念
你。”
柳梅十分遗憾:“真对不起你,小弟,我本来想让你们兄弟喝两杯。”
我说:“请留着,我一时不会走,总有机会。”
我和张南奎连忙离开西厢房,到东厢去看费亭美。我也惦记着我的这位姨妈,
这十七年不知道她是怎样过来的,想起了她从前的饮食,从前的衣着,还有那只猫,
还有那大炮台的香烟,一个坐在软席卧铺里的贵妇人,怎么能活到今天?
费亭美活下来了,但活下来的不是从前的费亭美。如今的费亭美坐在一张小竹
椅上,她的面前放着一张小方桌,方桌上和地板上满是纸盒和纸片,她在那里糊火
柴盒。她老得萎缩起来了,瘦小的身躯好像是埋在火柴盒堆里。
我进门便高叫着:“姨妈,小弟来看您老人家。”
费亭美抬起头来,笑笑:“你轻点,我的耳朵不聋。”
“那很好,姨妈,这是身体壮实的表现,目明耳聪,还能糊火柴盒。”
“免得吃闲饭,挣点油盐钱。”费亭美还要挣点油盐钱,听起来好像有点不顺
耳似的,可那声音确实是她的,她的口音和声调都没有变,“说给我听听,你这些
年都是做啥的?”那样子就像十七年前要我为她讲电影故事似的。
我开始为我的姨妈讲述巴山蜀水了。老实说,这比讲法国电影故事要容易,那
故事都是硬编的,这巴山蜀水却是我亲身的经历。我尽量讲得详细而有趣,好像要
弥补多年来不在她的身边的罪过,老人听不到故事是很寂寞的。
费亭美的手没有停,那枯瘦而又青筋暴突的手十分灵活,火柴盒在她的手里几
个翻滚就飞到地板上去。我怀疑她对我的故事根本没有兴趣,只是关心着她那火柴
盒交货的日期。故事的进程逐渐放慢了,声音也逐渐轻微。费亭美感觉到了,突然
停下来,勾着头,仰起脸,半张着嘴,那缺了门牙的嘴巴像个黑洞似的。
我被这突然抬起头来的脸吓了一跳,这不是我的姨妈,而是那个胡妈。当年,
我的姨妈像公主,像皇后,坐着就像一幅油画似的,朱品曾经为她画过像,画了许
久都不满意。高雅的美貌无法表达,丑陋只需要稍勾几笔;美貌不仅是难以表达,
而且也是无法保存的。拿美貌来作为资本的姨妈啊,你最后还剩下点什么呢?
费亭美那枯瘦的手指又飞动了,要挣一点油盐钱……
第03回 出头之日
第三回出头之日
汪永富叫许达伟去彻底交代,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他决心要攻下这座碉堡,这
座碉堡里有机关枪,有炸药包,可以拿来作为攻击别人的武器,可以用来占领许家
大院这个重要的阵地。
说起汪永富来,张南奎十分熟悉,他的一本帐全在张南奎的肚子里。
汪永富本是前远巷里大饼店里的小学徒,混名小瘌痢,那是因为他的头上有几
个疤,小时候生过瘌痢头。
那是1950年的一个大冬天,小瘌痢跟着他爸讨饭讨到了苏州。说来也巧,那天
晚上他们父子看中了前远巷里的这爿大饼店,就睡在大饼店的廊沿下面。因为大饼
店前搭了一个披,可以这风雪,那过夜封火的大饼炉多少还有点热气。睡到第二天
的早晨,那炉子还是热的,可那老头儿却浑身冰凉断了气。不一定是冻死的,因为
他们父子俩合盖着一条破旧的丝绵被。
张南奎那天也去买大饼,见许多人围着一个孩子和一具尸体。那孩子大约八九
岁,一双大眼睛,看上去挺伶俐。早晨去买大饼油条的人呼张唤李,七嘴八舌,把
那尸体搬走了,却劝大饼店里的老板把这孩子收留下来,做个徒弟。
那时候,每条巷子口几乎都有一爿大饼油条店,顾客和店主都是乡邻,相互之
间都很熟悉。大家都知道,大饼店的老板叫陶金根,夫妻二人只有一个宝贝女儿,
小名叫妹妹,学名叫陶伶娣。伶娣要上学,店里确实也需要一个帮手,八九岁的孩
子也能拉拉风箱捞捞油条什么的。店主听了众人的话,便把这个汪永富收下了,图
个便宜,除掉一口饭之外,几乎没有什么花费。
俗话说十个麻子九个刁,十个瘌痢九个俏,这个小瘌痢确实聪明伶俐,言谈举
止也不像个自小就是沿门求乞的,读书识字比那个陶伶娣还要快。陶伶娣还在那里
抓耳挠腮呢,他已经把伶娣的功课都已学会,他替陶伶娣做各种作业,免得陶伶娣
在学校里老是倒数第一。
别看这个汪永富,人小志气大,也想大有作为。他的大有作为要求并不高,只
想娶老板的女儿,并且拥有这爿大饼店。
那些来买大饼的好事者,在等待大饼出炉的时候就和老板开玩笑:“金根,就
把小瘌痢招女婿吧,招个女婿顶儿子呢!”
汪永富听了笑嘻嘻,把个风箱拉得唧呱唧呱地响。
陶金根一听就来火,把赚大饼的火夹在炉子上敲敲:“闭上你的臭嘴,再说我
就用火夹烫你!”
陶金根从来就没有想到要招女婿,特别是没有想到要招这个汪永富。他认为女
儿要高攀,媳妇要低娶,何况是这个路边捡来的小瘌痢?他还有一种感觉,似乎这
小瘌痢是存心要占他的家产,霸他的女儿,所以处处防着点,不许伶娣和汪永富过
分亲近,更不允许他们勾肩搭背。随着年龄的增长,阳金根觉得有点防不胜防了,
十三四岁的男女,已经知道眉来眼去的。
陶金根采取果断措施,为伶娣订婚,把她许配给高门。高门其实也不太高,那
人家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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