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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年-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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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刘青瞄了一眼小石娃说:”这就是块树枝石。”
江哲心鼓起勇气说:”岩石主体的年代测定时间大约是七亿年前,树枝石的年代一般只有四亿到五亿年。”
刘青笑笑说:”既然是‘一般’就有特殊,我还见过更早的树枝石。”
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勇气,江哲心提高声音说:”在小石人颈口处的纹路很特别,像是某种环节类生物留下的痕迹,可以大致看见七节的身体。软体生物如果保存在细沙质的沉积层中是可以留下化石的,而假如这种七节生物体能够有几丁质 a 外壳的话,就更能得到保存。这个七节生物体化石也许就是这样形成的,至于它和树枝石共存应该是一种偶然。”
刘青惊诧起来,想不到平时不善言辞的江哲心今天居然突然变得反常,但他马上反驳说:”既然测定出它是至少七亿多年前的东西,那时候距离寒武纪生命爆发还有近两亿年,距离六亿多年前的前寒武纪‘埃迪卡拉动物群’出现也还有一亿年的时间,那个年代怎么可能出现你描述的这种类似环节动物的生命体?这也有点过于荒谬了吧。人的感觉总有出错的时候,要相信那些经过时间检验的理论。不管你说的这个东西看上去多么像是复杂生物,但它只可能是锰铁矿溶液给我们开的一个玩笑。”
刘青的话让江哲心头脑变凉了些,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权威寻求关于小石娃的答案。这次的经历让江哲心明白了一点:直到他提出这个问题的这一刻,问题的答案还没有诞生。
【2009 年 10 月 21 日】
最后的结果已经出来了,现在就握在江哲心手上。
这些年来,南京的冬天都不太冷,起风的时候倒是很多。当然,比起北京那边来算是温和多了。
韦洁如睡得很熟,居然发出轻轻的鼾声,江哲心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这处市郊的房子是韦洁如一个好朋友的,江哲心随着韦洁如叫她“陈姐”,尽管她年龄比江哲心小一些。韦洁如几个月前开始断断续续地请假,传言当然很多,但为了腹中的孩子,她根本就无所顾忌。虽然江哲心并没有明确开口,但现在看来,北京方面肯定给予了一些帮助,南信大这边没有为难韦洁如。江哲心专门找了个机会同刘青谈了他和秦珊的事,看得出刘青有些意外,但并没有多说什么。秦珊这段时间一直在外地出差,江哲心打算等她回来就找机会把他们之间的事情做个了结,这样对每个人都好。
陈姐拿着一盘水果进来,看到韦洁如正睡着,就轻轻地放在一旁,转身出去了。她的细心和好脾气只是对韦洁如,对江哲心却没什么好脸色。
江哲心凝视着洁如在被盖下隆起的腹部,难以准确描述自己的心情。江哲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在意世界的好坏,以前他总是专注于自己看得到、摸得着的东西,很少想到专业之外的事情。但现在的他想得太多太多。人类文明史大约开始于九千年以前,那时气温在短期内骤然升高,然后比较平稳地保持了八千年左右。但是到了明朝中叶之后,气温骤然下降。明朝晚期的冬天异常寒冷,尤其是末期的公元 1580 年至 1644 年最为寒冷,是过去的一千年里最冷的时段,在过去的一万年里排在第二位,在过去的一百万年里也能排进六至七位,可以说是自人类进入文明时期以来最寒冷的时期。这段时间在西方学界被称为小冰期,这也是人类进入文明之后唯一经历的冰期。
而除此之外的那些气候反常年代则被定义为“暖期”和“冷期”,比如距今两千年前的罗马暖期以及距今一千五百年前的中世纪冷期。
那段时间里,加州白山的树木年轮明显变窄,而英国伦敦的泰晤士河频繁封冻,以至于伦敦市民经常在河面上举办“冰冻集市”。明朝中后期的十六世纪,中国旱灾发生的次数高达八十四次,居历史上各世纪之冠。明朝崇祯即位的 1628 年正好是极寒期的中段,整个气温回暖是在明朝灭亡以后的 1650 年左右。
所有人都以为故事就这样结束了,一切已经离我们远去。崇祯的朝代对于我们而言实在是太遥远了,就像一个幻影。但是江哲心现在手中材料上的结果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让矢志中兴的明思宗最终崩溃并走向煤山那棵歪脖子树的东西并没有远去。从三亿年前至今,它依然蜷伏在那里,一直如此。
是的,三亿年……这是个何其漫长的时间啊,相比之下我们算得上什么呢?
不要说百年之身的个体,就是已经在这颗星球上存在了几百万年的整个人类种族,相形之下也只是白驹过隙。江哲心曾经试着在心里想象这个时间,但他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放弃。江哲心望着手腕上的梅花表,它精准的走时一直让他信赖无比。但是,时间对它还有意义吗?还有桌上的电脑屏幕,右下角显示着不时跳动的电子钟,如果用鼠标点击那个位置,便会出现一个很庄严也很权威的选项:”自动与 Internet 时间服务器同步”。江哲心到过陕西临潼的中国国家授时中心,所谓的时间服务器的数据最终来自于铯原子钟,这是人类现在掌握的最为精确的计时手段,显然比梅花表更可靠,也更令人信服。但是,如果误差经过三亿年的累积,它还能像现在这么庄严而权威吗?
甚至,它还能标度时间吗?
江哲心摇摇头,放弃了在现实中解释这个时间的企图。这时他突然想到以前看过的一本佛经里说过,世间有磐石,方圆四十里,每过五百年,天人以衣袖拂扫磐石一次,直至磐石成灰,是为拂石劫。江哲心低叹一声,也许只有佛陀的智慧才能包容和诠释这个不可思议的时间。
韦洁如突然翻了下身,不知道梦里见到了什么,脸上露出妩媚的笑容。
【2009 年 11 月 28 日】
疲惫,浸透肉体、深入骨髓的疲惫。
江哲心想要的支持一直没有出现。此前他也知道自己走上的是一条与正统相悖的艰难道路,但他没想到会艰难若此。因为国家公职人员的身份,江哲心只能以化名寄出几份论文的摘要。这么久以来,只有南美的一家地质研究所回了信,对方毫不赞同江哲心的观点,提出了一系列反驳。但江哲心还是感谢他们,起码这还算是一种回应,不像其他的几个渠道,全部石沉大海。
有时候江哲心甚至有一种冲动:直接以真实姓名发出论文。以他现在的身份应该会引起一些重视。但是,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这个勇气。亚里士多德曾说“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但现在的中国不仅仅是《京都议定书》
的签订国,而且在气候问题上担当着维护第三世界国家气候利益领军者的角色。那些看似学术问题的争论,背后都是国家集团之间没有硝烟的战争。江哲心这样的学者不过是其中的一枚小小棋子,如果因为他的个人行为导致国家利益受到巨大损害,其罪可恕乎?
还有几天哥本哈根世界气候大会就要开幕,这段时间所有人都沉浸在紧张的工作中。江哲心负责代表团讲稿中技术部分的审定,这对他来说是轻车熟路,需要做的只是将那些已经很成熟的关于全球变暖的研究成果与至高无上的国家利益紧密结合。这是一条宽阔而平坦的大道,鲜花与赞誉从来都伴随左右。但江哲心却清楚地知道,在大路的旁边一直隐匿着一条小道,通向另一处更险峻也更神秘、更壮丽的所在,千百年来从未有人到达过那里。小道崎岖蜿蜒,山风呼啸凛冽,万丈深渊环伺四周……
【2009 年 12 月 7 日】
世界气候大会开幕式及欢迎仪式已经结束了。回到驻地的江哲心接到通知说要参加一个视频会议,国内那边有重要指示。进入会议室之前,他突然收到了陈姐发来的短信。所有的掩饰都是徒劳的,任谁都能看出坐在会议室里的江哲心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轮到发言时,他居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俞康在旁边提醒之后,他才有些慌张地拿起发言稿。
副总理的头像显现在大屏幕上,在一万多公里之外的他察觉到了江哲心的失态。作为领导他是大度的,没有当众批评。江哲心知道本次大会的重要性,中国同发达国家在碳排放问题上的分歧越来越尖锐,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中国国家总理也将于 12 月 16 日亲自赶赴哥本哈根出席会议,接下来的各项谈判注定是个无比艰难的过程。
视频会议刚开始,副总理就罕见地发了一通脾气。大家都理解他的心情,伴随着在世界范围内的崛起,中国政府正在承受越来越大的压力。不久前德国总理默克尔更是提出一个奇谈怪论,宣称全球粮食价格上涨的原因之一是中国人开始大量喝牛奶。站在中国人的角度听到这样的论调不可能不愤慨,尤其是像副总理这样性烈如火的人。
江哲心总算差强人意地发完了言,至少内容上是足够充实的,团长在他发言结束的时候松了口气,视频上的副总理眉头也舒展了一些。和几十年来中国大多数的顶级官员一样,他也是技术人员出身,这种现象在世界各大国当中并不多见。其实江哲心发言里提到的气象学论据基本都是业界达成共识的理论,有一些则出自江哲心自己的研究成果。中国代表团现在的工作就是把这些学术成果同国际气候谈判紧密结合。换言之,那些理论上的东西只是钢铁和橡胶,现在通过江哲心的精心构造,钢铁和橡胶结合成了威力巨大的加农榴弹炮,足以让中国的所有谈判对手疲于招架。
没有人知道江哲心的心思早已飞出很远。陈姐之前发来的短信是关于韦洁如的,她突然临产了,正在送往医院。会议甫一结束,江哲心立刻旁若无人地跑出设有电磁保密屏蔽的会议室,举着手机在空旷的草地上傻傻地站立着。几位路过的代表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十来秒钟后,一条“母子平安”的短信出现在手机上。看到这条迟到的信息,江哲心平静下来了。他突然明白,在这个时刻之前,世界与他的生命是等长的,但是,这一刻之后,一切都将变得不同。江哲心想象着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会告别整个世界,但他最珍贵的部分将依然存在着,代替他继续目睹世界的变迁并与之交流。并且,这样的图景会以同样的方式一直绵延下去。江哲心第一次领悟到,原来这就是人类接近永恒的方式。
是的,我曾经错过。江哲心在内心里对自己说。而且为了遮盖那些我不愿意承认的错,我不得不犯下更多的错。可是,当站在更高的地方回顾一切,我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啊。错误算得上什么呢?它不过是上帝为了凸显真理的可贵而故意给我们设下的心障罢了。正因为我们曾经陷在错误的泥沼里狼狈不堪,才衬托出我们与真理相会时心中那可贵的坦荡。
江哲心尽力掩盖着内心巨大的波澜,但如果有人能看到此刻的江哲心,一定会感到眼前这个人已经焕然一新。是的,在这个时刻,获得崭新生命的不仅仅是一万多公里之外的那个小小婴儿,还包括江哲心自己。这一刻,那只在黑暗中蜷曲了很久很久的蝴蝶,正破茧重生……
下篇 太平门计划
第21章 。 瓶中恶魔
杜原蜷缩在椅子上,体会着再一次的全身无力。有差不多十分钟的光景,杜原完全一动不动,他觉得自己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近段时间类似的情况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通过笔记这样的方式去了解另一个人一般来说不容易办到,因为这种方式太间接也太肤浅,但是杜原每次从资料中回到现实的时候,却能真切地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刺痛。这段时间里,杜原从镜子里看到的都是江哲心。在他的下意识里,江哲心已经不再仅仅是一个曾经的熟人,而是与自己的灵魂有了某种难以言说的神秘联系。半个多月前,杜原向何阳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经过请示之后获得了批准。于是,在十多年之后,杜原终于见到了江哲心的一张照片。
“这个其实也是十多年前的照片了。”何阳解释道,“当时他刚犯病不久。”
照片里的江哲心躺在病床上,身形瘦削,面部的孔窍里插着管子,旁边是一堆复杂的医疗设备。对于江哲心的病态,杜原早有心理准备,真正让他难以释怀的是照片上江哲心的眼睛,那双眼迟钝、木讷而呆滞,与其说那是一双眼睛,不如说是两口干枯的深井。不知怎么的,看着照片,杜原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一个夏天的午后,江哲心带着学生到郊区去进行《气象学与气候学》野外实习。江哲心细心地给学生们讲解如何进行气温、气压、风速、风向、太阳辐射以及降水量的观测。在大家记录观测数据的时候,杜原抬起眼,突然看到江哲心正眺望着夕阳落下的远方,目光变得很空很远,不知在想些什么。夏天的风拂起江哲心乌黑的头发,像是一面小小而张扬的旗帜。这时有个同学喊了句什么,面对群山伫立良久的江哲心突然容光焕发地转过身来,目光中仿佛包容了整个宇宙……
这段时间杜原每天都陷在那些资料里,查阅这些资料就像是在同那个人交谈。杜原回想着资料里的各种细节,逐渐意识到有些很奇怪的地方。比如最明显的一点,各个资料里一直没有正面解释到底什么是“天年”。看来,自己手中的资料一定经过了特别的处理,刻意删除了关于天年的某些关键信息。杜原摇摇头,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整个计划里处于什么位置。按理说,作为拂石的扮演者,自己理应被告知详尽的内情,但很明显,有一道无形的墙总是横亘在面前。似乎某种力量既想让自己知道真相,但却又故意设置障碍,完全不可理喻,他觉得自己仿佛在和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玩猜谜游戏。
“能给我找一本书吗?这是书名。”杜原递给何阳一张纸,“我在内部电子图书馆里查不到,这里的网络给我的权限又不允许我访问互联网。”
“《一千零一夜》。”何阳念了一句,露出不解的目光,“这是阿拉伯的民间传说故事吧,我们自己的电子图书馆里一般都是资料书之类的。你确定要找这本书?”
“准确地说,是要找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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