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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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搭在他后颈上的那只手又半扬起来，这回终于扇到了他的后脑勺，不轻不重。
　　
　　安戈就手揉搡了下杜晗宇的脑袋，毛喇喇的短发从掌心划过，又粗又硬，跟自己的一样。
　　
　　他收回胳膊，双手插在裤袋里边走边说：“太不怕死也不好，记住了，你可是我的第一个兵。”
　　
　　杜晗宇瞪着安戈施施然离去的背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跟上。
　　
　　他在这里强撑着发烧的脑袋也要挺直自己的背脊，就是为了等待一个结果。
　　
　　说实话，把直属长官打得趴到床沿狂吐，杜晗宇自己都不知道还能期待什么结果。
　　
　　安戈缓释剂过敏，夜里杜晗宇才给他灌下药去不到五分钟，他就难受得醒过来，吐得昏天黑地。
　　
　　杜晗宇懵了，直愣愣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是不是伤到内脏了，有内出血吗？
　　
　　安戈瞪眼想骂他又没力气，浑身冷汗，身体软的像是刚出锅还没沥干净水的烂面条。
　　
　　等他吐干净胃里的酸水昏昏沉沉睡去，又昏昏沉沉觉得浑身发冷的醒来，才发现宿舍里的暖气好像停了。特航基地卫星运行的是离心轨道，每天子夜是最靠近海王星极点风暴区的时候，也是气温骤降到最低的时候。不知何时卷在身上的被褥上有股刚拆封后还没散尽的塑料味，安戈想了十几秒才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这应该都是杜晗宇的被褥，也想起了后脖颈上还疼得突突乱跳的那一手刀。安戈昏沉着脑袋在心里骂，个新兵蛋子，还真敢动手！睁开眼看了看，对面的床板空着，那个身高腿长的家伙正坐在床边的地上，头一沉一沉地靠在膝盖上打瞌睡。安戈裹着被子轻轻一动，瞌睡中的杜晗宇立刻不怎么清醒地惊跳起来，抬手就往安戈的脑门上搭，把自己手心里满满一手粘乎乎的冷汗全都抹到了安戈头上。
　　
　　安戈一哆嗦，伸出手摸摸杜晗宇身上的湿衣服，劈着嗓子就骂：“当自己是烘干机啊你！”
　　
　　“下午把衣服泡上了想洗，没的换。”杜晗宇愣了一下，迷迷糊糊地说。
　　
　　“没脑子，不会穿我的啊！”安戈想扇他一巴掌，手却没什么力气地挂到杜晗宇肩膀上。
　　
　　“裤子短，肯定穿不了。”杜晗宇已经有点低烧了，也没怎么想就特别实诚地回了句。
　　
　　“你……脱！”安戈郁闷地磨牙，蓄了一会儿劲儿才伸手去扯杜晗宇的衣服。
　　
　　“干嘛？”杜晗宇半天没反应过来，一边躲一边抬手使劲揉眼睛。
　　
　　“躲什么你！又不是大姑娘！脱光了过来睡！”安戈抖了下被子又冷得缩了回去，被子下头光溜溜的，虽然打满了绷带，可透气性太好的医用纱布完全起不到保暖作用，“靠，我衣服不也都让你给扒光了，你还害羞个什么劲的！”
　　
　　“谁他妈的害羞了！”杜晗宇瞪眼，三下两下扒掉身上的湿衣服钻进被窝。
　　
　　湿唧唧的人带着寒气，手脚冰凉的躺过来，一下子分去了大部分热量。
　　
　　安戈不敢拿自己的胸口去炜杜晗宇冻得像冰块一样的身体，赶紧翻身背对着他。
　　
　　脊梁上终于开始透过些暖意时，安戈听到杜晗宇有些模糊的声音在问：“十倍超重什么感觉？”
　　
　　安戈在黑暗中咬着嘴唇笑了笑，低声反问：“拟黑洞测试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杜晗宇鼻音浓重地哼了一声，依然愤愤：“没想！谁知道那是测试！眼前一黑就什么都没了。”
　　
　　安戈咳嗽着低笑一声：“听说过空间跳跃试验吗？那也是眼前一黑，然后，也许就死了。”
　　
　　杜晗宇没再出声，手脚都蜷起来尽量缩在自己这半边被子里，背脊却不自觉地朝后靠了靠。
　　
　　黑暗中隔着纱布让人微微觉得有些发痒的温暖体温，要比那些尖刻的话语更接近真实。
　　
　　两个都有点发烧的人在没有暖气的寒夜里就这么背对背紧贴在一起，各自出了一身躁汗。
　　
　　后来杜晗宇回忆起自己在特航大队的第一晚，总觉得自己被耍了。
　　
　　在超重训练下已经手脚发软的人还气势汹汹的撩拨着要跟人打架，这不是坑人么。
　　
　　可是打完这一架，杜晗宇发现自己心里窝火的怒气确实就那么给发泄了出去。
　　
　　至于那个撩拨人的家伙是不是也有什么需要发泄，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有时想起这段往事，杜晗宇也会跟安戈抱怨，长官，那天其实你是故意的吧，吐得胆汁都出来了，真把我给吓到了，害得我都不敢闭眼。安戈这时如果不在看资料做计划，就会很随便地找个几角旮旯的地方歪着打游戏，听到这话连头都不抬，嘴里的烟头随着话音颤颤巍巍地上下抖抖，笑着说你那是被老子的勇敢坚毅给震住了。杜晗宇往往只能无语，凑过去看一眼游戏记录上距离超越自己还差得很远的分数，拧一下眉毛，然后淡定地走开。安戈游戏其实打得很烂，按杜晗宇的说法，他是那种越挫越勇，越勇越挫的典型，什么事放到自己身上就会认不清现实。
　　
　　后来还是谢飞的话才给安戈这点不良品性下了公认正确的定义——那是变态的自尊心。
　　
　　重音放在前两个字。
　　
　　




20

20、八、欢迎加入瀚海计划（上）　。。。　
　
　
　　电子日志存档编号XXXXXXXX070
　　录入：杜晗宇
　　职业：实习兵
　　职位：瀚海计划项目小组组员
　　
　　填特别通行许可申请的时候，安戈在单位一栏里随手填了个H2。
　　问他是什么，他说是计划编号，要加密。
　　他问知道为什么叫H2计划吗。
　　我说不就是瀚海吗，两个字拼音都是H打头的。
　　他嘿嘿笑起来，什么都没说。
　　不过那个眼神里透着种鬼祟，我知道他肯定又没说实话。
　　
　　×××××××××××××××××××××××××××××××××
　　
　　安戈推门的时候好像就已经预见到了门背后的景象，脸皮微微抽了抽，倒是没躲。
　　
　　项目组的小会议室里人声鼎沸，门一开就是一通堪比狗仔队速度的闪光灯唰唰乱响。里头的人把能利用的都利用起来了，照相机摄像机手机这些不算，连会议室终端机上的摄像头和幻灯机上加光用的灯泡都拆下来，一堆人全都涌到安戈跟前近距离狂拍，一张不够还换了好几个角度。
　　
　　安戈站那儿不动，还悠悠然地摸出烟盒来磕了根烟。
　　
　　反倒是跟在他身后的杜晗宇感觉一时有点发懵。
　　
　　这时有人搭着杜晗宇的肩膀把他从安戈身侧的空隙里拉进会议室去，一边还大声招呼：“来来来，都认识一下咱们这位敢捋虎须的大功臣！这叫什么？这就叫勇气和武力值的最直观展示！苍天有眼，哥几个想多少年都没办成的事，今天让这哥们给办成了！”
　　
　　纷乱中立即就有好几个人伸手过来拍着杜晗宇的胳膊，还有人拿拳头轻捶他的肩膀。
　　
　　剩下的那几个大概照也拍得差不多了，这时都转身过来围观杜晗宇，好像在看什么珍惜动物。
　　
　　气氛热烈的让杜晗宇几乎茫然，甚至差点忍不住回头去看安戈。
　　
　　“都闹够了吧？”门口传来安戈轻飘飘的声音。
　　
　　“组长，这百年难遇的奇观，再让我们多观赏一会儿嘛。”有人笑着起哄。
　　
　　“不都数码存档了吗？私人时间，你就是抱着小电天天看我都没意见。”安戈也笑。
　　
　　几个闹得最欢实的家伙立刻都缩了缩脖子，屋里的喧闹声渐渐低了下来。
　　
　　搭着杜晗宇肩膀的那人也乖乖坐回去，临走时在杜晗宇耳边小声说了句：“兄弟，保重啊。”
　　
　　杜晗宇点点头，轻声叫住他：“哎，那些照片，回头也给我一份……”
　　
　　那人扫了杜晗宇一眼，噗嗤乐了，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眉开眼笑地点了点下巴。
　　
　　“开会开会。”安戈关门走进来，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杜晗宇，“这位看来不用给大家介绍了。”
　　
　　“打虎英雄嘛。”有人在下面小声说，又引起一小片低笑声。
　　
　　“不错不错，这么快就熟得连绰号都有了，倒也省事啊。”安戈笑嘻嘻地一眼就盯住了刚才说话的家伙，“陌子，回头加餐你俩一块儿。”
　　
　　“组长你说吧，今天是滚钉板还是下油锅。”陌子一脸悲壮。
　　
　　“陌子你就装吧！”旁边立刻有人吹着口哨大笑。
　　
　　“装什么，”陌子不屑，“只要组长开口，咱就是刀山火海也一定勇往直前啊。”
　　
　　“对对对，还要相亲相爱，看把你给贤惠的。”起哄的人顿时笑做一团。
　　
　　“今天这么齐，都不用训练啊？”安戈坐下点上烟，看了看坐满了一桌的人。
　　
　　“超重训练全部取消了，”副组长秦刚迎着安戈扫过来的目光补充，“刚下的通知。”
　　
　　“这不是理由，咱们的训练项目也不只是超重一项。”安戈笑笑，掸掸烟灰满不在乎地指着自己色彩斑斓的脸，“行啦，想看的都看到了，享乐过了总也得付点代价吧。今天有训练任务的全体训练量翻倍，现在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再让我逮着偷懒的，全组一起认罚啊。”
　　
　　会议室里的人立刻呼啦啦站起来一片，整齐地立正敬礼，戴上帽子都出去了。
　　
　　“组长，那新人要不要跟组训练？”陌子绕过会议桌的时候看了靠门边的杜晗宇一眼。
　　
　　“当然。”安戈点头，“不过他不跟你们一组。”
　　
　　“分到E组了？”陌子一愣，“可我听说这兄弟的测评成绩不错啊。”
　　
　　“你也新来的？”安戈拿夹着烟的手指指门，“不该问的别问。”
　　
　　除了自觉旁观的杜晗宇，屋里很快就只剩下安戈、秦刚和刚才搭着杜晗宇肩膀的那位仁兄。
　　
　　“超重训练取消是怎么回事？”安戈把手里的烟盒扔到桌上，“刚才指挥官没跟我提。”
　　
　　“说是重力室要检修。”秦刚把通知沿着桌面推了过去。
　　
　　“上星期也说是检修，你信啊。”秦刚身边的那人嗤笑着伸手去摸安戈的烟盒。
　　
　　“小叶，你小子有话直说。”安戈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抬手扔了过去。
　　
　　“也没什么啊，就是听说参谋长的公子要做一个课题，超倍数重力相关。这不是咱们这儿重力设备比较齐全嘛，近水楼台了呗。挺好的，不知不觉之中咱们就又为母星的国防科技事业发展添砖加瓦了。”小叶接住打火机，也不拿烟了，就在手里喀嚓喀嚓打着玩。
　　
　　“有事没事就琢磨这些，早晚先把自己给郁闷死。”安戈笑眯眯地吐出口烟。
　　
　　“反正老大你也不能训练，我们这不是闲着没事嘛。”小叶抬头做鬼脸。
　　
　　“现在有正事了。”安戈一指杜晗宇，“十七个常规项目全部成绩，头儿说了，下午就要。”
　　
　　“靠，这可能吗？”小叶听了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全部项目两天都不一定能做完！”
　　
　　“上头没问我可不可能。”安戈掏耳朵，“再说就算问了，我也只能说保证完成任务吧。”
　　
　　“老大！”小叶怒了，“你这种变相加餐的报复行为令人发指！”
　　
　　“想得倒美，报复还没来哪。”安戈扬手把一个胸牌抛给秦刚，“人交给你们了。”
　　
　　“A组？”秦刚接过看了一眼，有些吃惊，“这是谁的？”
　　
　　“杜晗宇的。”安戈叼着烟站起来，抄着双手朝外走，“我有事，下午再来。”
　　
　　安戈前脚一走，小叶立刻探头凑到秦刚身边，瞪着那个胸牌瞠目结舌地愣了几秒钟，然后马上就跑到杜晗宇跟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来回打量着他，比刚才那群人看珍惜动物的眼光还要诡异，直盯得杜晗宇满头黑线地先出声问他：“干嘛？”
　　
　　“也不觉得很特别啊。”小叶皱眉回头问秦刚，“这小子凭什么能进A组？那可是要上实测的。”
　　
　　“拟黑洞测评能坚持两个多小时，还不是极限时长。”秦刚打开杜晗宇的资料袋看了一眼。
　　
　　“这是怎么做到的？”小叶看着杜晗宇乍舌，“组长大概也就能坚持个两小时吧。”
　　
　　“选拔时眼前一黑那次？”杜晗宇想了想，“就是什么都不想，权当自己睡着了。”
　　
　　“你就不紧张吗？”小叶觉得不可思议，“没有光线，没有声音，除了重力就没有其他的感觉。”
　　
　　“我又不恐高。”杜晗宇撇嘴。
　　
　　“这跟恐高有什么关系？”小叶一愣。
　　
　　“意思是说不觉得突然下坠的感觉有多可怕。”秦刚善解人意地代答。
　　
　　“这是什么狗屁理由？”小叶都要抓狂了，“关键不是下坠感，而是失聪失明吧！”
　　
　　“答案很简单，就两个字。”秦刚低头拿过张训练日程表开始安排时间。
　　
　　“什么？”小叶问。
　　
　　“天赋。”秦刚言简意赅。
　　
　　杜晗宇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是他到特航基地以后头一个真正的笑容。
　　
　　小叶倒是一点也不恼火，眼神一凝，好像突然想起了别的什么，戳了戳正抓着笔在填日程的秦刚的胳膊，压低了声音问：“两小时多少分多少秒？”
　　
　　“两小时五分三十四秒……”秦刚念到一半，脸色就变得沉重起来。
　　
　　“然后就暂停了是吧，还是没过去啊。”小叶咧了咧嘴，像是个笑的表情，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怎么啦，这个成绩有什么问题吗？”杜晗宇看着他们的样子有点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小叶突然站起来，拍了拍手里的帽子就朝门口走，“我先过去做预备。”
　　
　　“叶子……”秦刚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