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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蚁-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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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个……秋黛,其实我想求你件事儿。中元节快到了,我想请你帮个忙,我老爹老娘死得早……” 

秋黛静静地听他说完,心里觉得又闷又沉:“又一个来求我的人吗?”她轻声道:“这不合规矩。” 

悦来碰了个大钉子,一时僵住了。 

“没别的事的话,我、我想回去,行吗?”秋黛觉得更冷了。 

“啊!等等!”悦来忽然叫出声来,对着秋黛直直地跪了下去! 

“你!你这是做什么?”秋黛连忙上去扶他。 

悦来却不肯起来,沉着声音道:“其实,我自小要饭,根本没有父母。刚才骗了你,对不起。这次的事,是我的……结拜兄弟想悼念亲人……我知道他其实想死,他随时准备去死。但有时他又很坚强,他不会容忍别人的侮辱,他也从不低头,甚至会反抗。他充满了矛盾。我知道他的心还未死。我想救他,我一直想救他……所以来求你……” 

“你……”秋黛被他的恳求打乱了思绪,连寒冷都忘记了,只觉得一阵难过,说不清没来由的难过。“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最后她寻求解脱般地反复道。 

“谢谢。”悦来站起身,除了道谢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秋黛心情低落,轻声道:“那么我走了。” 

“等一下。”悦来解下身上的斗篷,双手送了过去,“秋天夜凉,这个给你。” 

秋黛缩了缩手,还是接下了。 

悦来按了按顶子,又道:“真的谢谢你。” 

秋黛感受到他的温柔,微微一笑。她忽然觉得秋风也并不是那么冷了。 

中元节也叫鬼节,是农历七月十五。据说在这种升天下地的关键日子上,鬼是到处乱窜的,所以宫里的人,上上下下都有些提心吊胆。早从七月初十开始,整个皇宫就被浓浓的压抑沉闷之气笼罩了。 

“咳咳……咳咳咳……”西河沿的一间黑瓦屋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泗水的咳疾日益沉重,与他同住的几个太监一起向上头请示,希望让他搬出去,以免打扰他们休息,于是泗水被单独安置到了这间偏僻的小屋。 

没有差使的时候,悦来不在的时候,这里总是过于宁静。不过,每当泗水为这宁静感到悲凉,蝈蝈欢乐的叫声便会响起,驱散这令人不快的阴霾。泗水把悦来送他的蝈蝈养在新摘的葫芦里,管它叫“赶明儿”。 

“也可说是因祸得福啊,和那些人住在一起你也不好受的。”几天前悦来拎着一只竹笼来找泗水,安慰道。 

虽然他说的不错,但被驱逐出人群,始终不会有快乐的心情吧。悦来见泗水还是闷闷的,便咂了咂嘴,神秘地笑了起来。 

“为什么笑?”泗水见他笑得乐不可支的模样,问道。悦来把蝈蝈放在桌上,笑道:“泗水,我今天来是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带给你!”泗水苦笑道:“什么事值得这么手舞足蹈的?”悦来却忽然不笑了,俯下身对着桌上的蝈蝈道:“肥豆啊肥豆,你可知道?你的新主人有个非常好的结拜大哥哦!” 

“我几时答应让你做大哥了?别卖关子,快说什么事?” 

悦来这才满脸兴奋地搭住泗水的肩膀,道:“泗水!我办成了!你可以捎东西上御用法船!” 

泗水一呆,惊喜交加,连忙伸手抓紧悦来的双臂,问道:“真、真的?” 

“当然是真的!”悦来大声肯定道,“我托了个朋友帮忙,她已经答应了!” 

“太好了,太好了,这太好了……”泗水不由自主地重复道,他慢慢转过身,感到有点头晕。 

“如何?你高兴吗?”悦来把头凑过去的同时,泗水的身子晃动了一下,向后倒了下去。“泗水!”悦来连忙扶住他,见他双目微闭,两颊发红。悦来方寸大乱,赶紧把他抱到榻上去,替他除去靴子,盖上被子,这才说道:“我去请医士过来。” 

“别去……你知道他们不会来的,来了也没用。”泗水以微弱的声音阻止了他,“你留在这里,悦来。我没什么,就是有点晕,经常的事,一会儿就……”他忽然闭口不说了。 

悦来没有注意,只是焦急道:“一直这样,已经好几次了。不行,怎么也要把医士……” 

“嗤——嗤——”蝈蝈的叫声忽然响了。悦来一吓,话说到一半便停下了。他看到泗水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手上,他见到自己的手正紧紧握着泗水的手。不知怎么的,悦来觉得平静了,他并不打算放开手。两人的目光交汇到一处,各自从对方的手上感受到了传递过来的温暖。 

“已经没事了吗?”悦来看着泗水问道。 

泗水点了下头,只是觉得疲累似地闭起了眼睛。 

“想睡了吗?” 

泗水仍旧只是点了点头。 

于是悦来把手放开了,没有留意到泗水一瞬间的颤抖,轻轻道:“下午的差使我会替你,你不用担心。我晚上再来看你。” 

听到掩门声后,泗水慢慢坐起来,取出随身携带的手帕,用它捂住了嘴。“这次不是血丝吗?”泗水的嘴角扬起了凄凉的笑。 

雪白的手帕上染着一滩殷红的血。 

七月十五,中元节。 

傍晚,法源寺的僧、白云观的道、雍和宫的喇嘛,各自吹奏着铙钹、长鼓和法螺绕着法坛行走,此起彼落,走走停停。 

“等这法事结束,就要烧楼库,给鬼上路的盘缠。”灵环站在秋黛的身边,轻轻地说着。秋黛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老佛爷,又瞧了瞧对面那个巨大的法船,问道:“那法船呢?什么时候烧?”灵环答道:“马上就烧了吧。对了,那人托你捎的纸钱放进去了?”秋黛脸一红,点头道:“放了,我还另加了一叠经纸。” 

“一会儿结束了,去找他吧?” 

“……嗯。” 

放焰口是个高潮,鼓钹齐鸣,佛号喧天,三教齐心,共同超度,是最大的法力,也是最大的慈悲。同时也准备烧法船,所谓法船,是一个巨大的船形纸糊楼房,里面容纳许多东西,有各庙供献的纸糊祭品,有各王府送来的钱箔,有宣佛号、诵天王经之类的经纸,更多的还是纸钱。私人的慰问品是比较少的。 

同一时刻,冷清偏僻的西河沿。悦来和泗水正把做好的荷花灯一盏盏放到金水河里。 

“悦来,差不多在烧了吧?” 

“对。” 

他们放下的荷花灯加入了从上游漂下来的群体,渐渐地顺着水流摇远。 

朵朵金莲放满河,夜阑纵目听乌啼。 

“爹,娘,姐姐,我们又要再次分别了。望你们归途顺利。”泗水看着远去的点点灯火说道。悦来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他不要过于悲伤。 

泗水转过头面向悦来,微笑道:“谢谢你,悦来。” 

“说什么客气话……” 

“不,一定要说。” 

时间不多了。泗水沉默下来,只是静静地看着悦来。“没有我,你也能好好活下去,对吗?”泗水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不料话音刚落,悦来便大声道:“你说什么!为什么这么说!我们结拜时说了,要同生共死!以后不准说这种屁话!” 

泗水盯了他一会儿,忽然一笑,道:“那我以后不说了。” 

是,你一定可以的。幸好是你,若换作是我,便不行吧。毕竟,我是如此依赖你。 

看着泗水的笑,悦来叹了口气,忧心道:“不,你还是说吧。什么都要说,什么也别瞒我……”他顿了顿,“我们是兄弟啊。” 

只是兄弟……吗? 

泗水只是笑着,没有点头也不摇头。 

两人依旧站在河边,看着那些引渡亡魂的荷花绽放了又枯萎了…… 

在他二人身后的大柳树旁,站着一个矮小的人影。这个叫济沐儿舒·秋黛的懦弱女子正以她与生俱来的敏感发觉了眼前这二人的异样。连接这二人的牵绊虽然模糊却无法忽视,虽然轻细却绝不脆弱。 

就像是一体的,这两人。他们永远不会分离,然而,他们也永远不能结合。即使,这两人的心是相连的。 

“我已经决定了,泗水。我要成为人上人。”良久,从弥漫的夜雾中飘来一句虚渺的话。秋黛忽然感到一阵寒意,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z※※y※※b※※g※※※ 

送走了亡灵以后,一切又恢复了原样。中元节给宫中蒙上的诡异气息一扫而空了。但对一些人来说,这以后的生活却变得很不同了。 

泗水办完了除草的差使,已至傍晚,面对食物却没什么胃口,随便咽了几粒米便吃不下了。回到房里,只觉得头重脚轻,倒在床上趴了一会儿才缓过来。他慢慢坐起身,抬眼看见了悬挂在床檐上的葫芦。“快入冬了,最近不常叫了。”泗水站起来,透过葫芦上凿的小洞看见了里面的蝈蝈,微微笑道:“赶明儿,你快要走了吧?……放心,你走后不久,我也会来了。咳咳……”他咳得弯起身子,顺势便倒在榻上,两眼无神地打量着天花板。右手摸到了什么东西,是一本宪书。中元前悦来把它放在泗水的枕头下,说是辟邪用的。 

泗水呆呆地想了会儿,缓缓侧过身,把那本宪书紧紧地、紧紧地抱进怀中。 

暖和的日光透过斜窗照在身上,秋黛坐在桌旁,微笑着看着正在替她修理绣桌的人。“还没好吗,悦来?”她问道。 

“好了!”悦来直起身子,摇了两下绣桌,转过头笑道,“可以用了。”秋黛依然微笑地看着他。“怎么了?”悦来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了看,“我脸上沾到什么了?”秋黛连忙摇头道:“不不,没什么。累了吧?我给你沏壶茶。”正要起身,悦来却摇手道:“别忙,我还有差使。看见这地上积的雪吗?我得去扫雪,今年一定冷,第一场雪就这么厚。我走了啊。”秋黛点着头站起来相送,提醒道:“明天的事,你……可别忘了。”悦来挥了挥手,表示明白。 

扶着门望着悦来渐渐走远的背影,秋黛脸上的笑容慢慢退去了。“我已经决定了,泗水。我要成为人上人。”她的耳边又一次响起了那个飘渺的声音。但她很快又绽开了笑颜,“那又怎样呢?”她自语道。 

泗水站在灯笼库边的雪地上,等待着。这场雪下得那么早,泗水整夜都没睡,他看见雪地映着月光,惨白的窗纸又将这光折射近来。“雪下得太早了,仿佛在催促着我……”泗水低头一笑,将这可笑的念头丢弃,然后他脑中闪过了那只葫芦,“赶明儿已经走了。”他开始一个人扫着雪。 

扫着扫着,泗水的目光落到了一堆木头上。“在看什么?”悦来的声音把泗水吓了一跳。泗水伸手指了指那堆木头,说道:“那些是造办处弃置的腐木吧?”悦来看了看,笑道:“是啊,被雪遮住了还以为是新木呢!”泗水淡淡笑道:“有什么用?等雪融了,它们依旧是腐木。”悦来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两人各自扫着雪,沉默了一阵。悦来忽然问道:“泗水,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感觉……觉得你好象离我越来越远了。” 

“难道不是你离我越来越远了吗?”泗水喃喃道。 

“你说什么?”悦来凑了过来。 

泗水转过头面对着他,问道:“蝈蝈是你给换了吗?” 

悦来一惊,脱口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泗水当然知道,因为那个装蝈蝈的葫芦是他自己做的,他在那葫芦的底部刻了一个“涞”字,而现在悬挂着的这个葫芦,虽然外观、色泽和之前的差不多,可它的底部却没有那个最重要的字。 

泗水低下头道:“悦来,你知道吧?你什么都知道,知道我快要死了……” 

“胡说!你怎么会死!我不会让你死!再等等,你再等等!我快要成功了!明天,明天秋黛就会带我去见梁总管……”悦来顿了顿,他一瞬间理解了小皇帝大婚前的心情。他压抑住心中的动摇,接着说道:“只要有了地位和权势,就能请来御医,就能去内药房抓好药,就能医好你。你会没事的,你会好起来……” 

“那些都无所谓。” 

“那什么才有所谓?” 

泗水只是哀伤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然后泗水又垂下了脑袋,道:“悦来,你有事瞒着我。”他虽然这么说,却没有半点逼问的意思,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地上。 

“我……”悦来看着泗水,却说不出话。谁也没有再出声,他们都明白再进一步的危险。 

第二天.梁九功堆着一脸憨厚的笑,看着跪在面前的悦来和秋黛。他坐着的身子微微向前倾,问道:“秋儿,这就是你说的那小子?”秋黛把头埋得低低的,脸红得像烧着了似的,点了点头。一旁的悦来却是抬头挺胸,一派舍我其谁的模样。梁九功哈哈一笑,道:“不错不错。秋儿也不小了,这宫里头的丫头谁没有菜户?今天我就给你们做主,让你俩对食,你们可愿意呀?”悦来连忙叩头道:“奴才求之不得!谢大总管大恩!”秋黛依旧把头低着,看不见她的表情,她只是跟着叩了头,轻道:“谢干爹成全。”梁九功一拍大腿,笑道:“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老佛爷那儿想必也欢喜得紧……” 

秋黛这才抬起头,向身旁的悦来看去。只见他露出了微笑,秋黛不敢去想他为什么而笑,她只是回转头,觉得心里一阵发酸,脸上却依旧荡开了笑容。 

两人手牵着手走在宫墙边道上,下着雪的天,感觉不太好。 

“你干爹是个好人呢。” 

“嗯。老佛爷喜欢这样的人。” 

正说着,冷不防从前面远远的一个路口走出一个人来,使悦来条件反射似地放开了秋黛的手。 

泗水看见秋黛,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走了过来。他手上拿了件斗篷,走到悦来面前,伸手把它递了出去。一边侧过头笑道:“姑娘吉祥。”秋黛愣了一下,退后一步道:“啊,好。”悦来手脚略显笨拙地穿上了斗篷,空气中只有衣料摩擦发出的声音。 

“泗水,”悦来忽然道,“这么冷的天,你快回屋去吧。”他不经意间看到了秋黛悄悄扭过了头,感到有点愧疚,心下一横,说道:“刚才梁总管已经答应了让我和秋黛对食……” 

泗水忽然浑身一颤,嘴巴张了张,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然后,他猛地转身跑开。 

他跑啊跑,不停地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他知道他想马上逃离这里,他不准备停下脚步,即使滑倒在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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