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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珠与箭头-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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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快被噩梦折腾疯了,便听了戏班里李婶的话跑到城外最有名的庙里将戴玉润的牌位供上,又在庙里借住了两天,诚心念了些佛经才见好,往后也不怎么作梦了。
  临走前我给戴玉润的牌位磕了个头,只求他不要记得我。那时候我没有想到,以后倒是我经常过来找他说些琐事。
  离了杜大少的羽翼,戏班的生意一时倒没受大影响。
  为何?
  呵……
  看戏嘛不就是图个高兴,有什么能比看我这个笑话更让城里富贵人家看着高兴的了?
  我从不以为自己长得有多好,不过清秀一些,听说一双眼睛生得最妙,可我对着镜子看也只觉得阴郁,只是这样的我那时偏就对了杜大少的眼。他不是个喜欢分享的人,我在他身边的几年真的也就只跟过他一人。那时候被杜大少爷带在身边见过不少人,而人就是那样,看得到摸不着就心心念念,他们不敢怪罪杜大少爷,便怪起我来,说我拿乔。那时候我还真被杜大少宠出了些脾气,虽不至于反骂回去,但总是让那些人有些不快的。
  如今我离了杜大少,那些人便都来看我这个笑话了。
  言语羞辱,百般折腾。
  该如何应付?受着罢了。
  我柔顺的样儿倒也得了几个有钱老爷的青睐,小小的捧着我,都不敢大捧,城里谁不畏着杜府?
  这段日子是我最难过的日子,有时会想不如死了,但又怕死。我曾去过一次杜府,那个杜大少从未带我去过的杜府,因为我实在是受不住了,只求卑微的哀求能博得杜大少一丝怜悯,将我从这种困境中拉出来。最后我自然是被撵走的,甚至连门都没进得了。
  渐渐地大伙说我有些疯癫,老是一个人呆着就念叨戏词,夜里也不怎么睡,别人唤了也只是回头看着人恍惚地笑并不应声。捧我的人似乎发现折腾得有些过火了,也或者厌弃这样的我,就命人送了些钱财算是了断。
  戴玉润没了,我半疯不疯的,庆喜戏班真的就没了旦角,戏也就没法唱下去了。于是班主去大戏班里请了个不红的旦角回来,还挑了个没出师的孩子,毕竟请回来的那个本就不红而且跟戏班没感情,班主还是更希望自己再培养一个出来的。
  可能他是想要下一个我,这不难,难的是再有另一个杜大少,所以说有什么用?连我都明白庆喜戏班最风光的时候已经过了,班主却还在做梦。
  请回来那个确实没法唱红庆喜戏班,但好歹还是能唱戏的。后来我也好了许多,本来我就是能够上台唱的,但是班主怕我在台上不知道会闹出些什么事来所以不让,见我正常许多了当然就赶着我上台了。
  我比那个人唱得确实好一些,听众倒也有,但终究是改变不了戏班现在这种状态的。
  倒是买回来那个叫柳宵月的小子看功架似乎会有些出息,至于这么根好苗子之所以会卖给我们戏班听班主说是因为他嘴上不饶人,得罪的人多了别人也就不想留了。
  我觉得他唱得好,班主却说他长得好。
  大眼小脸尖下巴的可不就是好吗?但我就是摇头。
  我觉得这样不好。
  后来西洋的玩意越来越被人接受,西洋戏剧、电影、歌舞厅这些是越来越威胁到传统娱乐。戏班,特别是我们这种称不上大的戏班是越来越难办下去了。更何况现在的人讲究门面,要听戏也是追捧那些个世家,说他们唱的才是真好,是艺术。我们这些拜的师也不知道是哪个野路子的自然也就入不得那些爷们的眼了。
  我想,如果我有个儿子也是唱戏的,那也算三代了,能成梨园世家吗?
  还不也是野路子。
  不过老爷们钱多,可老百姓人多,戏班还算能够糊口。后来柳宵月正式登台,他唱得好长得好,不久就有了人捧,戏班的生意也算是见好了些。
  我不理那些,还是有事没事就唱戏,不过不是疯,而是觉得戏里世界比较让我舒服而已。
  大伙都当我以前受的刺激还没全好也就随我去了,反正也没碍着谁。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的,柳宵月就是那个觉得我碍着他的人。
  如今的柳宵月已经是戏班里的顶梁柱了,小小年纪总显得锐气逼人,刺儿似的。我不敢想象他这性子也有人捧,也不知道是有人偏就喜欢他这样的还是他会演。
  我真的不知道,因为我与他不熟悉。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变得更喜欢独处,已很少与人闲聊了。
  那天我早早就醒了,在房里坐了一阵觉得实在无事,便到前院练嗓子去了。
  我越发喜欢戏文里的故事,恩怨情恨一目了然,善恶好坏自有因果。
  我沉醉其中,却被喝斥惊醒。
  “顾影你还真天皇老子了你,一大早就掐着嗓子嚎起来,还让不让人睡了?你当人人都跟你般闲得跟什么似的不用休息?你够了。”声音清越,咬字清晰,即使背对着人我也知道这是柳宵月在说话。
  他说的是实话,所以我没生气,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礼貌性地笑了下。
  但我的不反驳倒是惹得他生气了,一手指着我高声道:“你还当这是当年啊?练得再好又怎样?顾影你老了,老了再怎么唱也不会有人爱听的。”
  柳宵月长得好看,而且是越长越好看,是种艳丽的美,但跟戴玉润的艳不同。戴玉润的艳是新开的红杏,无论枝头再高都带着春意伴着春风,而柳宵月的艳却是涂了蔻丹的柔荑,可以添香夜读,亦可以执刀投毒。他的艳丽总让我觉得带着刀光剑影般的锋芒。
  但无论怎样具有攻击性,柳宵月无疑是美的。即使此时他对我口出恶言,依然无损他的美丽,甚至像淬了毒一样带着诡异的光彩。
  我琢磨着他的话。
  老了吗?才二十多岁,还是风华大好的年纪,如果没有杜大少的事情,我大概还能在台上十来年而不会被唾弃。
  但柳宵月没有说错,那话虽然说得难听,但也直白,一针见血。我是老了,并不是已经鸡皮鹤发日薄西山,而是在那些决定我们命运的老爷们的眼里老了,或者说是看的时候太久了,久到好像已经老了一样。说简单点其实就是腻了,我再无初见时让人想要赏玩的鲜嫩,更何况被吹捧太过加速了那种厌倦感。
  我老了。
  嗯,我老了。
  但他柳宵月却没有资格这样说我!
  想我当年最红时对戴玉润也没有顶撞,最多只是敷衍,他却这样无礼。这样想来倒是庆幸了,我竟然没有让戴玉润难堪过,这事让我难得的高兴了。
  于是我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柳宵月见了自然是不舒服了,又高声说了我几次老了。
  拔高的声音直钻脑海里,我的高兴就这样被说没了,嘴角也垂了下来。我淡看他一眼后转身离开,缓慢地说:“那又怎样,我还是会唱下去。”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天气特别的热,好不容易入睡的我夜半醒来再难复眠,坐在房里又觉得无所事事,便披了件外衫到院里走走。
  我们都住在班主买的四合院里,班主一家占一侧,剩下的大伙分了。院子不大,人却不少,所以大部分人是挤在一个房里睡的,但像我和柳宵月这样在戏班里有些地位的一般都是独立的房间。
  我与他一个住西侧一个住南侧,虽然院子不大,竟然从来没有往来。要不是今夜醒来实在无聊,我也不会去到他房间那一边。
  无星无月的夜,我摸着栏杆慢走,漫无目的,反而觉得整颗心都安定了下来。走了多久?我不在乎,大概在这边绕了三两圈了吧,该换个方向了,于是走上了不是很熟悉的路。
  我默数着步子,像孩童的游戏,觉得别有趣味。
  但煞风景的事总是忽然而至,譬如数到三十八的时候我听到了哭声。
  急促、低声而且压抑,听得我心里一阵难受。它让我想到了紧紧裹在被窝里的自己。
  我睁大了眼看,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能够看得出前方一个大概的轮廓,但我不熟悉这边的房子,所以我并不知道这是谁住在里面。
  明明不该多事,我却挡不住脚下的动作,悄然往声音的方向挪去。声音渐渐清晰,我顿住了脚没再往前,因为我已经分辨出这是谁的声音了。
  那是柳宵月在哭。
  想到柳宵月那天是怎样的气焰,再听着传来的低哭声,我想不通他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是凑巧还是常态?
  最后我低叹一声离开了。
  没有窥探,没有劝慰,一声不吭地离开,让柳宵月今夜的记忆里没有出现过一个我。
  邻近的房间里或者也有人听到了,但都与我一样不动声息,是爱莫能助,也是麻木不仁。
  这是我们能够自欺欺人活下去的办法。
  那夜我回到房里唱了一整出的《黛玉葬花》,以最平淡的语气。

  ☆、杜道周

  时间在人期待着的时候总感觉走得很慢,为此我也焦急,还好我需要增加自己各方面的能力,所以日子过得充实,也就觉得还不算太难熬。
  算着日子,快了。
  我已经十七岁,快了。
  快了,十八岁已经在眼前,我将高中毕业,我将有足够丰富的知识与足够强壮的身体去报考军校。
  那一天拿到了毕业证书,我欣喜若狂,不过还是装作平时的样子。我不能让杜府的人看出任何端倪,虽然这可能是多余的,因为他们极有可能认为我已经被驯服了,认为我会跪伏在杜府里等待成为下一个傀儡般被掣肘的家主,因此我猜他们一定不会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只不过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杜府为这事还设了宴,姓杜的主人们都有出席,当然包括已经出嫁的两个姑姑,同时还邀请了爹的同僚和城里乡绅,推杯换盏大聊我的以后。爹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小叔叔前两年已经归国,杜府里就数他对我态度最和善,宴席间也显得特别高兴,揪着我手臂说他出国的事,还说我也该出去看看。
  谁要学他一样出国!看他现在什么样儿,不也就是杜府养的一个废物吗?杜府只是要他出去镀金,根本不会重视他学到些什么。这样能有什么作为?杜老太爷活着一日,爹永远当不上杜府说话最有力的人,更何况他。他在这杜府里算什么?
  哦,他不就是杜二老爷嘛,听说出去留过洋,不过公子哥一个,什么也不会。——外头的人都是这样形容的。
  外头的人早就称呼爹为杜大老爷,称呼我这个小叔叔为杜二老爷,这说明他们都不年轻了,可这个小叔叔竟然还这么天真。
  我敷衍了他一阵就借口醉了,从宴席里退了出来。院里的人大多都被叫去前厅帮忙了,我拿出早就收拾好的东西偷偷地溜出了杜府,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或许我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没想到前脚才离开爹竟就叫人去房里看我情况,自然就发现我已经不在。爹脑子一转肯定就能想明白我是逃了,在他们还在为我学成而兴高采烈的时候逃了。满座宾客不是有权就是有钱,杜府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去,所以我的事一点不敢声张。
  你说我都离开了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因为我看到有人来追我了,而且看清了追来的人是谁。那都是杜大夫人手底下的人,所以我猜这是杜老太爷与爹不好离席,于是让杜大夫人先退了找人来追我。
  他们都是做惯粗活的人,手脚利索,而且耐力极好。不过我也不弱,为了报考军校这些年特别加强过自身的锻炼,所以一时也没有被追上。不过时间长了终究是比不过,好几次眼看就要被追上了都只是靠着巧妙的路线转换堪堪避开。
  又是一次突然拐弯。我已经有些喘了,见到这路上人比较多,灵机一动冲进了一个门没有关严实的馆里,并反手将门合上。
  不知道追我的人有没有看到,但我已经没多余的时间回头确认,只是祈祷这个馆里有能够让我藏匿或者穿越的门。
  但进来后我就后悔了,因为馆中竟然有点空。怎么个空法?馆子里桌椅都集中到比较中间的位置,但也不是很多,大部分是长条凳,只有前面两排是椅几相间的摆法,似乎专供给比较有身份的人坐的。而且除了身后的门外似乎只有窗户是与外面相通的。
  看到这样的场景,我确实有些蒙了。
  不过我很快就清醒过来,然后便清晰听到人声,寻声看去,馆里颇大的一个台子上站了个人。
  白面红妆,身姿婀娜,衣色如雪,乌发成髻留几束垂下,随着人的动作晃荡缠绕在脚踝附近,似是眷恋不舍远离。
  台上那人的唇在开合,我所听到的声音就是从那人口中出来的,那是一种婉转缠绵的声音。
  啊!
  婉转缠绵。
  我是从读的诗词赏析里知道这四个字的,但从来想象不出来这到底表达的是怎样一种感觉,女同窗光凭这个就说我没有一点浪漫情怀。但此时我脑中闪过的确实就是这四个字,我好像突然就悟了它们的浪漫。
  可是我这样闯进来,那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完全没发现我一样。绕过长条凳往前走,我的步伐越踩越重,那人还是没有反应。
  我都要怀疑我面前看到的是不是电影了,但这是个无稽的想法,因为台上的人确确切切是真实的。
  这时候我该找另外一个出口逃出去或者藏起来,但我却固执地想要那人回看我一眼。
  馆子不大,我很快已经走到台前,那人依然是在台上唱着,有各样的动作神态,就是没有看我一眼。
  那一刻我有点难过,因为我觉得那人同我不在一个世界里,那人的世界里没有我,所以不需要注意我。
  因为那点奇异的难过,我没再前进半步,脑里冒出了一个想法,就是觉得面前的台子是属于那人的,如果我贸然闯进去就太过失礼了。我好像不想失礼于那人。
  我定定地望着,看那人转身,看那人翻手,看那人眼波流转语笑嫣然。
  我也跟着笑了。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吵杂的声音。一激灵回神,我想是他们找到这里来了,大概是追过了几岔道还是没看到我的身影所以猜测我可能藏起来了于是折返回来。
  可恶啊,竟然要找到我了,竟然在这种时候。
  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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