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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圣母院-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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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让他爱,就足以填补整个生活的空隙了。

于是,他倾其全部的热情去爱他的小约翰,这种热情已

经十分深沉、炽烈、专注了。这个孱弱的可怜的小人儿,眉

清目秀,头发金黄、鬈曲,脸蛋红润,这个孤儿除了另个孤

儿的照料,别无依靠,这叫克洛德打从心底里为之激动不已。

既然他秉性严肃而爱思考,便满怀无限的同情心,开始考虑

如何抚养约翰了。他对小弟弟关怀备至,倾心照顾,仿佛这

小弟弟是个一碰就破的宝贝疙瘩似的。对小家伙来说,他不

仅仅是大哥,而且成了母亲。

小约翰还在吃奶时便失去了母亲,克洛德便把他交给奶

妈喂养。除了蒂尔夏普采邑之外,他还从父业中继承了磨坊

采邑,它是附属于戎蒂伊方塔寺院的。这磨坊在一个小山岗

上,靠近温歇斯特(比塞特)城堡。磨坊主的妻子正养着一

个漂亮的孩子,而且离大学城不远。克洛德便亲自把小约翰

送去给她喂养。

从此后,克洛德觉得自己有拖累,对生活极其严肃认真。

思念小弟弟不但成了他的娱乐,而且还成为他学习的目的。决







巴黎圣母院

心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他对上帝应负的某种前途,决心一

辈子都不讨老婆,不要有孩子,而他的妻子、他的孩子就是

弟弟的幸福和前程。因此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专心致志于他

的教职使命了。由于他的才华,他的博学,以及身为巴黎主

教的直接附庸①

,所有教会的大门都对他敞开着。才二十岁,

就由于教廷的特别恩准,成为神甫,并作为巴黎圣母院最年

轻的神甫,侍奉着因过晚举行弥撒而被称做懒汉祭坛②

的圣

坛。

这样,他比以往更一头埋在所心爱的书本里,有时放下

书本,只是为了跑到磨坊采邑去个把钟头。这种孜孜不倦的

求知欲望和严于律己的刻苦精神,在他这样的年龄真是凤毛

麟角,于是他很快就博得了隐修院上下的敬重和称赞。他那

博学多识的美名早已越过隐修院院墙,传到民众当中,只不

过稍微有点走了样——这在当时是常有的事——,得到了巫

师的雅号。

每逢卡齐莫多日,他都去懒汉祭坛给懒汉们③

做弥撒。这

座祭坛就在唱诗班那道通向中堂右侧的门户旁过,靠近圣母

像。这时,他刚做完弥撒要回去,听到几个老太婆围着弃婴

床七口八舌,喋喋不休,这引起了他的注意。

于是便向那个如此惹人憎恨、岌岌可危的可怜小东西走

了过去。一看到这小东西那样凄惨,那样畸形,那样无依无





1巴黎圣母院





③指平民,这是中世纪对平民的贬称。

原文为拉丁文。

指采邑的隶属关系。

靠,不由联想起自己的小弟弟来,顿时头脑中产生一种幻觉,

仿佛看见同样的惨状:假如他死了,他亲爱的小约翰也会遭

受同样的命运,悲惨地被抛在这弃婴木床上。这种种想法一

齐涌上心头,恻隐之心油然而生,便一把把小孩抱走了。

他把小孩从麻布口袋里拖出来一看,确实奇丑无比。这

可怜的小鬼左眼上长着一个疣子,脑袋缩在肩胛里,脊椎弓

曲,胸骨隆兀,双腿弯曲,不过看起来很活泼,尽管无法知

道他咿咿哑哑说着什么语言,却从他的啼叫声中知道这孩子

相当健壮和有力气。克洛德看见这种丑恶的形体,益发同情

怜悯,并出自对小弟弟的爱,暗自发誓,一定要把这弃婴抚

养成人,将来小约翰不论犯有多么严重的错误,都会由他预

先为小弟弟所做的这种善行作为抵偿。这等于他在弟弟身上

某种功德投资,是他预先为弟弟积存起来的一小桩好事,以

备这小淘气有朝一日缺少这种钱币之需,因为通往天堂的买

路钱只收这种钱币。

他给这个养子洗礼,取名卡齐莫多,这或者是想借以纪

念收养他的那个日子,或者是想用这个名字来表示这可怜的

小东西长得何等不齐全,几乎连粗糙的毛坯都谈不上。一点

不假,卡齐莫多独眼,驼背,罗圈腿,勉勉强强算个差不多

人样儿而已①。







巴黎圣母院

①卡齐莫多在拉丁文的原义是“差不多”的意思。

三猛兽的牧人自己更凶猛

却说,到了一四八二年,卡齐莫多已长大成人了。由于

养父克洛德·弗罗洛的庇护,当上了圣母院的敲钟人有好几

年了。而他的养父也靠恩主路易·德·博蒙大人的推荐,当

上了若扎的副主教;博蒙大人于一四七二年在吉约姆·夏蒂

埃去世后,靠其后台、雅号为公鹿的奥利维埃——由于上帝

的恩宠,他是国王路易十一的理发师——的保举,升任为巴

黎主教。

卡齐莫多就这样成了圣母院的敲钟人。

随着岁月推移,这个敲钟人跟这座主教堂结成了某种无

法形容的亲密关系。身世不明,形体又丑陋,这双重的厄运

注定他永远与世隔绝,这不幸的可怜人从小便囚禁在这双重

难以逾越的圈子当中,靠教堂的收养和庇护,对教堂墙垣以

外的人世间一无所见,这早已习以为常了。随着他长大成人,

圣母院对他来说相继是卵,是巢,是家,是祖国,是宇宙。

确实,在这个人和这座建筑物之间存在着某种先定的默

契。他还是小不丁点儿,走起路来歪歪斜斜,东颠西倒,在

教堂穹窿的阴影中爬来爬去,瞧他那人面兽躯,就仿佛真是

天然的爬行动物,在罗曼式斗拱投下许许多多奇形怪状阴影

的潮湿昏暗的石板地面上匍匐蠕动。





1巴黎圣母院

尔后,当他头一次无意间抓住钟楼上的绳索,身子往绳

索上一吊,把大钟摇动起来时,他的养父克洛德一看,仿佛

觉得好似一个孩子舌头松开了,开始说话了。

就这样,卡齐莫多始终顺应着主教堂渐渐成长,生活在

主教堂,睡眠在主教堂,几乎从不走出主教堂一步,时时刻

刻承受着主教堂神秘的压力,终于活像这座主教堂,把自己

镶嵌在教堂里面,可以说变成这主教堂的组成部分了。他身

体的一个个突角——请允许我们用这样的譬喻——正好嵌入

这建筑物的一个个凹角,于是他似乎不仅是这主教堂的住客。

而且是它的天然内涵了。差不多可以这么说,他具有了这主

教堂的形状,正如蜗牛以其外壳为形状那般。主教堂就是他

的寓所,他的洞穴,他的躯壳。他与这古老教堂之间,本能

上息息相通,这种交相感应异常深刻,又有着那么强烈的磁

气亲合力和物质亲合力,结果他在某种程度上粘附于主教堂,

犹如乌龟粘附于龟壳那般。这凹凸不平的圣母院就是他的甲

壳。

我们在这里不得不运用这些修辞手法,无非是要表达一

个人和一座建筑物之间这种奇特的、对称的、直接的、几乎

是同体的结合,故无须告知看官切莫从字面上去理解这些譬

喻。同时也不必赘言,在如此长期和如此密切的共居过程中,

他早已对整个主教堂了如指掌了。这座寓所是他所特有的,其

中没有一个幽深的角落卡齐莫多没有进去过,没有一个高处

他没有爬上去过。他一回又一回地只靠雕刻物凹凸不平的表

面,就攀缘上主教堂正面,有好几级高度哩。人们常常看见

他像一只爬行在笔立墙壁上的壁虎,在两座钟楼的表面上攀







巴黎圣母院

登。这两座孪生的巨大建筑物,那样高耸,那样凶险,那样

叫人望而生畏,他爬上爬下,既不晕眩,也不畏惧,更不会

由于惊慌而摇摇晃晃。只要看一看这两座钟楼在他的手下那

样服服贴贴,那样容易攀登,你不由会觉得,他已经把它们

驯服了。由于他老是在这巍峨主教堂的深渊当中跳来跳去,爬

上爬下,嬉戏玩耍,他或多或少变成了猿猴、羚羊、犹如卡

拉布里亚①

的孩子,还不会走路就会游泳,一丁点儿的小毛

娃跟大海玩耍。

再说,不仅他的躯体似乎已经按照主教堂的模样塑造成

形,而且他的灵魂也是如此。这个灵魂是怎样的状态呢?它

在这种包包扎扎下,在这种粗野的生活当中,到底形成了什

么样的皱褶,构成了什么样的形状,这是难以确定的。卡齐

莫多天生独眼,驼背,跛足。克洛德·弗罗洛以极大的耐性,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教会他说话。然而,厄运却

始终紧随着这可怜的弃婴。圣母院的打钟人十四岁时又得了

一个残疾,钟声震破了他的耳膜,他耳聋了,这下子他的残

缺可就一应俱全了。造化本来为他向客观世界敞开着的唯一

门户,从此猛然永远关闭了。

这门户一关闭,就截断了本来还渗透到卡齐莫多灵魂里

那唯一的一线欢乐和唯一的一线光明。这灵魂顿时坠入沉沉

的黑夜。这不幸的人儿满腹忧伤,如同其躯体的畸形一样,这

种忧伤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难以医治的了。我们还得再说

一句:他耳朵一聋,在某种程度上也就哑了。因为,为了不





1巴黎圣母院

①意大利南部一个地区名。

让人取笑,他从发现自己耳聋的时候起,就毅然打定主意,从

此沉默不语,除非当他独自一个人时才偶或打破这种沉默。他

的舌头,克洛德·弗罗洛费了好大气力才把它松开来,如今

他自己却心甘情愿结扎起来。于是,当他迫不得已非开口不

可时,舌头却麻木了,笨拙了,就像一道门的铰链生锈了那

般。

假如我们现在设法透过这坚硬的厚皮一直深入到卡齐莫

多的灵魂,假如我们能够探测出他那畸形躯体结构的各个深

处,假如我们有可能打起火把去瞧一瞧他那些不透明的器官

的背后,探测一下这个不透明生灵的阴暗内部,探明其中每

个幽暗的角落和荒唐的盲管,突然以强烈的光芒照亮他那被

锁在这兽穴底里的心灵,那么我们大概就可以发现这不幸的

灵魂处在某种发育不良、患有佝偻病的拙劣状态,就像威尼

斯铅矿里的囚徒,在那犹如匣子般太低太短的石坑里,身子

老弯成两截,很快就老态龙钟了。

身体残缺不全,精神一定萎缩无疑。卡齐莫多几乎感觉

不到有什么依照他的模样塑成的灵魂,在他体内盲动。外界

事物的印象先得经过一番巨大的折射,才会到达他的思想深

处。他的大脑是一种特殊的介质,穿过大脑产生出来的思想

无一不是扭曲的。经过这种折射而来的思考,必然是零乱不

一的,偏离正道的。

由此产生许许多多视觉上的幻象,判断上的谬误,思想

上的偏离,胡思乱想,忽而疯狂,忽而痴呆。

这种命中注定的形体结构,其第一种后果就是他对事物

投射的目光受到干扰。他对事物几乎接受不到任何立即的感







巴黎圣母院

知。外部世界在他看来似乎比我们要远得多。

他这种不幸的第二种后果,就是使他变得很凶狠。

他确实很歹毒,因为他生情蛮野;而蛮野是因为他长得

丑恶。他的天性如同我们的天性一样,也有其逻辑。

他的力气,发展到那样非凡的程度,也是他狠恶的一个

原因。霍布斯①

曾说,坏孩子身体都强壮②。

话说回来,应当替他说句公道话,歹毒也许不是他的天

性。他自从起步迈入人间,便感到、尔后又看到自己到处受

人嘲笑、侮辱、排斥。在他看来,人家一说话,无一不是对

他的揶揄或诅咒。慢慢长大时,又发现自己周围唯有仇恨而

已。他便把仇恨接了过来,也沾染上这种普遍的恶性。他捡

起人家用来伤害他的武器,以怨报怨。

总而言之,他把脸转向人家,总是非心甘情愿的。他的

主教堂对他就足够了。主教堂到处尽是大理石雕像,有国王,

有圣徒,有主教,至少他们不会冲着他的脸大声嘲笑,他们

总是用安详和霭的目光望着他。其他的雕像虽是妖魔鬼怪,却

对他卡齐莫多并不仇恨。他太像它们了,它们是不会恨他的。

它们宁愿嘲笑其他的人。圣徒们是他的朋友,必然是保佑他

的;鬼怪也是他的朋友,必然是保护他的。因此,他常常向

它们推心至腹,久诉衷肠。有时一连几个钟头,蹲在这些雕

像随便哪一尊面前,独自同它说话。一有人来,赶紧躲开,就





1巴黎圣母院



②原文为拉丁文。

托马斯·霍布斯(1588—1679),英国哲学家。

像一个情人悄悄唱着小夜曲时突然被撞见了。

再说,在他心目中,圣母院不单单是整个社会,而且还

是整个天地,整个大自然。有了那些花儿常开的彩色玻璃窗,

他无须向往其他墙边成行的果树了;有了萨克逊式拱柱上那

些鸟语叶翠、绿荫如织的石刻叶饰,他无须梦想其他树荫了;

有了教堂那两座巨大的钟楼,他无须幻想其他山峦了;有了

钟楼脚下如海似潮的巴黎城,他无须追求其他海洋了。

这座慈母般的主教堂,他最热爱的要算那两座钟楼了:钟

楼唤醒他的灵魂;钟楼使他的灵魂把不幸地收缩在洞穴中的

翅膀展开飞翔;钟楼也有时使他感到欢乐。他热爱它们,抚

摸它们,对它们说话,懂得它们的言语。从两翼交会处那尖

塔的排钟直到门廊的那口大钟,他对它们都一一满怀深情。后

殿交会处的那钟塔,两座主钟楼,他觉得好似三个大鸟笼,其

中一只只鸟儿都由他喂养,只为他一个人歌唱。尽管正是这

些钟使他成为聋子,但天下做母亲的总是最疼爱那最叫她头

痛的孩子。

诚然,那些钟的响声是他唯一还听得见的声音。唯其如

此,那口大钟是他最心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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