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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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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地关着百叶窗,从窗缝里柔情脉脉地瞧着他……关好百叶窗,她又重新打开一点儿,对他整个脸庞看了一眼。“再见,祝您晚上睡得好。”安娜隔着窗玻璃说完这句话,就关上百叶窗,上了插销。

七月份,在比维罗庄园的附近经常举行像圣彼得朝圣会这样的活动,侯爵夫妇和他们的朋友们常常赶来参加。金塔纳尔和安娜便在庄园里等他们来。从斐都斯塔来的人到了庄园后,有时步行,有时坐马车,到附近一些风景秀丽的村庄参加那儿的活动。他们一边观赏自然风光,一边聆听虽有些单调,但十分悦耳、甜美的民间舞曲。傍晚,他们吃着榛子,唱着歌,和农夫、农妇走在一起,回到庄园。这时,庄园主和佃户已打成一片,不分彼此。金塔纳尔见此情景,大为感动地说:“你们瞧,世界上最美好、最富有诗意的事情莫过于实现了平等和博爱……”

这一类活动梅西亚和巴科从不缺席。此外,他们还要每隔三四天专程去看望庭长夫人。金塔纳尔夫妇有时也在午后三四点钟上圣蒂安内斯公路等候朋友们的光临。堂维克多害怕孤单,朋友们来访他从心底里觉得高兴。安娜每次在那狭长如带的公路的一端见到梅西亚和巴科那两匹高大的白马时,高兴得就像个孩子。一见到他们,她就急切地盼着他们快点来到自己身边。他们越是往自己身边靠近,她心里就越是焦急。

比西塔辛和巴科从来没有在梅西亚面前问起他和庭长夫人的关系,他们采取任其自然的态度。不过,从堂阿尔瓦罗那得意洋洋的神情来看,他已胜利在望,或许他已取得了胜利。他们知道,这类事情不好随便问。他们最好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堂阿尔瓦罗对朋友们这种合作的姿态深表感谢,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到了七月底,大家便各奔东西。身上有几个钱的人就离开斐都斯塔,上海滨避暑去了。不少手头拮据的人也到那儿去了。

堂维克多兴致勃勃地带着妻子和佩德拉离开比维罗庄园,上省内的良港科斯塔去了。这个小镇比斐都斯塔还要繁华,是个海边的商贸中心。那里的居民衣着十分时髦。往年金塔纳尔总是去帕罗马莱斯避暑,比西塔辛和奥布杜利娅也常常跟他们一起去。侯爵夫妇一家和梅西亚偶尔也去。

“我已两年没有出去避暑了。”金塔纳尔说,高兴得像孩子似的。

庭长夫人也喜欢去科斯塔,不愿去帕罗马莱斯,原因是讲经师恳请她不要去浴场;还说,如果医生要她去,那至少不要去帕罗马莱斯。安娜不想跟忏悔神父顶着干,便同意了他的意见。

“我们准备去科斯塔。”她在给堂费尔明的回信中说。讲经师对整个坎塔布连科的浴场,尤其是帕罗马莱斯那一带的浴场的风气没有好印象。凡是从那个渔村回来的基督徒找他忏悔时,都说自己在那儿犯了不少罪孽。讲经师对其他人犯了罪孽并不在乎,但如果安娜出了问题,他就不会那么高兴了。

堂费尔明明白,他对安娜的影响已越来越小,安娜的信仰也越来越淡薄,甚至对宗教产生了怀疑。想到自己会完全失去庭长夫人,心里就害怕,因为这伤了自己的自尊心,但他也别无他法,只好强装镇静,采取宽容、忍耐的态度。他常常找主教或他的下属出气。他的权势越来越大,态度也越来越专横。堂阿尔瓦罗在安娜心目中的地位越高,讲经师心里越恼火,他就只好找教区神父出这口恶气。

安娜喜欢眼下这种新的生活方式,她已不想走回头路了。不过,她也不想跟讲经师一刀两断,因为这样一来,她会感到后悔、内疚、同情,也许又会像上次一样大病一场。

“我了解自己,”她想,“不管怎样,我对他还有点感情。如果我跟他断绝交情,我内心一定会发出呼声,为他鸣冤叫屈。最好的办法是这样:他假装没有见到已经发生的变化,不要像过去那样满腹牢骚。我们一切听其自然。我喜欢宁静,不喜欢吵吵嚷嚷。”

堂阿尔瓦罗自从上次向安娜表露了心迹后,对她说话就像知心朋友一样。他隐隐约约地告诉她,不要激怒堂费尔明,否则,他会伤害她的。安娜知道,堂阿尔瓦罗在这个问题上不能把话说得太露骨,他这个朋友和“新的兄长”的意思是希望她行事要谨慎些。

正因为这样,讲经师只能在信中对安娜提点希望,希望她不要去帕罗马莱斯。如果在过去,他完全可以对她下一道命令,禁止她去那儿。

安娜上科斯塔去了。梅西亚为了掩人耳目,先去帕罗马莱斯待了五天,后来,又去圣塞瓦斯蒂安,一直到八月的圣母节,才乘毕尔巴鄂的一艘新的汽船到了科斯塔。

堂维克多在一段时间里非常喜欢客店的生活。他住的是港口一家最豪华、最热闹的旅店,就在码头边。梅西亚应他朋友前庭长的请求,也住进那家旅店。

二十天后,他们三人一起回到斐都斯塔。贝尼脱斯发现安娜的身体大有好转,便向她表示祝贺。现在可以说,她的身体已经康复。她脸色红润,皮色光亮,身体相当结实。

堂维克多如醉如痴般地回忆在科斯塔过的日子。多美的大海啊,一望无垠!每天在大海里游泳,在码头上漫步,还有露天音乐会、戏剧和马戏,那种生活真使人愉快!她妻子是省里头号大美人儿,现在跟他相处得非常融洽。她的性格也变了,变得那么愉快,那么活泼;就像他本人的性格一样……

“我呢,贝尼脱斯先生?我的身体怎样?”

“好极了,您的身体也非常好,您都快成为小伙子了。”

“可不是嘛!”他轻轻地拍了几下梅西亚的背部,又说,“他才像个小伙子呢。”

接着,金塔纳尔又回头对当时也在场的弗里西利斯(他心情有点忧伤,身体也不太好)说道:

“你没有跟我们去,却溜到比亚别哈去了。这样,你又可以大谈跟百年老树在一起的生活了。不过,你这个老家伙恐怕活不到一百岁吧……”

说完,他拥抱了弗里西利斯,并在他的背上拍了几下。金塔纳尔感到自己很幸福,他希望自己的妻子、仆人和朋友们,甚至他认识的所有人都很幸福。

梅西亚开玩笑似地问他:

“你的宗教书呢?现在还读不读凯姆卑斯的书?”

金塔纳尔回答说:

“什么凯姆卑斯不凯姆卑斯的,我才不读他的书呢!我要对这座老房子好好进行翻修,要将院子和走廊好好地粉刷一下,还要裱糊一下餐厅,对房子正面外墙的石头好好雕琢一下。经过一番雕琢后,那些发黄的石头就会非常好看。我不喜欢黑糊糊的颜色,不喜欢这种凄凉阴暗的颜色。”

梅西亚已使安娜相信,堂维克多实际上只是她的父亲。其实,安娜也是一直这样想的。然而,她要为他保持名誉。尽管梅西亚和安娜的关系已相当密切,而且,他已向她含蓄地表露了爱慕之情,但安娜可以说,堂阿尔瓦罗的嘴唇还没有碰过他肯定渴望接触的她的那块皮肤。

堂阿尔瓦罗不想急于求成。他知道安娜这个有夫之妇非同寻常。他对待她要像对待黄花闺女那样小心谨慎。事实上,他也是她真正相爱的第一个恋人。如果粗暴地对她发起进攻,一定会将她吓跑,使她失去美好的幻想。再说,眼下这种柏拉图式的爱情,这种非常甜美的亲密关系,已使他感到精神振奋。在这种关系中,他不仅可以通过语言表达自己的情意,而且,双方还可以通过眼神、微笑和其他各种并非粗鲁、不失尊严的方式表达各自的感情。

一般说来,每年夏天他总觉得比较疲倦、虚弱。作为一个讲究实际的唯物主义者,他估计自己到了冬天,就会身强力壮。到那时,庭长夫人就会温顺、驯服得像只羔羊。另外,他认为,行为过于粗暴虽不会前功尽弃,但也会延缓时日,或在原地兜圈子。与其这样折腾,倒不如暂时保持现状,这样更有滋味。到时见机行事吧,反正胜利在望了。

人生是美好的。正当壮年的这个唐璜式的人物,就像他自己说的“已经开始走下坡路”①了。安娜的青春和充满幻想的激情正在使他发生变化。堂阿尔瓦罗已记不得自己在什么时候曾经如此狂热地追求过一个女人,或者这样愉快地享受过柏拉图式的爱情——这是他对还没有走完最后一步的爱情的称呼。

①原文为法文。

庭长夫人虽在沉沦、堕落,但她觉得很幸福。她内心深处感到自己在往下掉,有几天早晨醒来时,心里并不感到愉快,只觉得苦恼和内疚。这种毛病她很快地用一种新创造的自然主义的形而上学的方法加以治愈。这是她自己创造的一种抽象化、概念化的思维方法。

安娜尽管生性喜爱思考,但她却很少有时间进行沉思。这些天来她全部时间都用来进行消遣和娱乐:郊游、晚宴、看戏、散步。侯爵家和金塔纳尔家常常一起进行活动,并邀请奥布杜利娅、比西塔辛、阿尔瓦罗、华金和其他一些好友参加。

他们经常去比维罗庄园。一到那里,就往树林里跑。有时也在回廊、花园或河边玩耍。众人好像都是阿尔瓦罗的帮凶。奥布杜利娅和比西塔辛对庭长夫人十分崇拜,她们甚至对安娜的怪脾气也佩服得五体投地。她们说,见她这么平易近人,这么富有人情味儿,都非常高兴,拼命地吻她。她们现在对她比较正经、严肃,不该问的事不问,不该说的话不说。在言谈中,谁也不会涉及那件只有金塔纳尔还蒙在鼓里的“险事”。每当像圣彼得节那天那样遇到倾盆大雨,大伙儿就留在比维罗庄园过夜。安娜经常有机会和堂阿尔瓦罗相遇。这种机会她不主动寻找,遇到了她也不回避。无论在马车里,还是在包厢中或舞会上,或树林里,她总是跟他挨在一起。这样的机会每星期有好几次。

十一月的一天,天气特别好,这是圣马丁节前后少有的好天。人们又在比维罗庄园郊游,这是当年最后一次郊游。众人兴致勃勃,情绪很好。里帕米兰虽说年事已高,也参加了郊游。他还是和以前那样称那些年轻人为“孩子”。这些对贝加亚纳侯爵的庄园留下美好记忆的“孩子们”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他们度过了春秋两季的地方。他们尽情地呼吸着乡间的新鲜空气,领略着在密林里和心上人说悄悄话的乐趣。比西塔辛真的像孩子一样玩得非常痛快;奥布杜利娅也破天荒地让华金占了不少便宜;埃德尔米拉前些日子和巴科闹了矛盾,现在已和好如初;就连那些老年人也唱歌跳舞,还去树林里走走。堂维克多玩疯了,见到一条不怎么宽的小沟,想一下跳过去,结果掉了下去。

安娜和阿尔瓦罗早上上马车时握了握手,上车后又挨在一起,身上的感觉就不同寻常。前一天夜里,梅西亚对安娜说,他心里很烦,就想死。从斐都斯塔到比维罗庄园的路上,安娜只对着阿尔瓦罗的耳根说了这么一句话:“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午饭后,凡是喜欢来比维罗的人都感到下午的时间过得太快了。华金和奥布杜利娅虽觉得天涯处处是故乡,但总没有比维罗庄园好。埃德尔米拉和巴科躲在无人见到的角落里,一边说悄悄话,一边叹气。这是今年在庄园过的最后一个下午了,只恨时间太短,大家尽情地玩耍,尽情地在森林里奔跑,但在欢乐中总带有一点忧伤和惆怅。比西塔辛坐在钢琴前,弹了一首《萨拉西亚》中的波尔卡舞曲。《萨拉西亚》是那几天晚上在斐都斯塔上演的大型神话舞剧。萨拉西亚是大海的女儿。在酒神节那天,她不知为什么将她的姐妹们都从大海中叫出来,疯狂地在海滩上跳舞。安娜记得那波尔卡舞在她的感官上引起了巨大的刺激。安娜对这方面的神话故事知道得不少。斐都斯塔剧场那些女舞蹈演员演技低劣,身段也不优美。她看不多久,脑子里就开始想像,她想到了东方的某一个地区,仿佛见到了那儿神秘的森林,见到了受刺耳的音乐刺激而狂奔的酒神的女祭司们。她们沉浸在无休止、无节制的狂欢中,拼命在旷野里奔跑。她们越过高山,跳过峡谷,突然从悬崖上跌下,后来又钻入茂密的丛林中……比西塔辛演奏技巧低劣,但竭力模仿舞台上的演奏。庭长夫人听着舞曲,听任她从书上读到的、梦中见到的、想像到的各种幽灵幻影在自己脑海里狂奔乱舞。

庭长夫人突然见到挂在客厅中间的一幅画。画下面的题字是《最后一朵花》。画面上一位三十多岁的美貌女子在秋日的花园里拿着一朵花拼命地闻着,这是最后一朵花。

“喂,到山上去吧!”奥布杜利娅在花园里嚷道,“到山上去,和树林告别!”

比西塔辛使劲地敲着琴键。她演奏的波尔卡舞曲节奏显得更明快……随后,她猛地合上钢琴。

“到山上去,到山上去!”楼上楼下的人都在叫嚷。

人们从花园的便门出去,到山上和橡树、圣栎树、相思树、黑莓以及秋天的绿草告别。

当天晚上斐都斯塔侯爵家舞会的时间比平时长。那是对好天气的告别。冬天即将来临,雨天就在眼前。舞场上为跳舞的人准备了夜餐。不少人唱歌、跳舞、喧闹一阵后,到了午夜十二时也想进食了。有的人晚饭吃得早,早已饥肠辘辘,但也有些人只吃点甜食,喝点饮料。夜晚天气晴朗,像九月初的天气,夜餐就在刚建成的暖室里吃。这暖室又高又大,十分舒适,是按巴黎的样式建造的。堂阿尔瓦罗在这方面是行家。他说,这暖室就是小一些,样子和玛蒂尔德公主的暖室一模一样。奥布杜利娅真羡慕他有学问,并引以为豪,因为他过去曾经是自己的情人。她的情人居然熟悉玛蒂尔德公主的暖室!

夜餐毕,跳舞的人便陆续离去。

侯爵府的黄厅近来已举行过几次舞会。这时,阳台有一扇门开着,外面吹进来一阵风,将几只烛台上的鲸油烛火全都吹灭了。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是用人吹灭的。室内显得有些杂乱,椅子横七竖八地放着,地毯上丢着两三本书,还有一些纸片、花瓣和一朵秋海棠花。这座黄厅也好像疲惫不堪了。侯爵夫人的那些石印彩色画上的人物仿佛在强颜欢笑。

黄厅原本是块不洁之地。此时那些杂乱无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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