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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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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插图,说西班牙某国王在刺杀斗牛。为这种激进的爱国热情所驱使,在俱乐部的全体成员会议上不少人发表了很好的演讲,其中还提到了萨昆多和科瓦东加②的英雄人物,末了还要提一下一八0八年③的英雄们。书橱下面几个抽屉里有几本很有教育意义的书,可开抽屉的那把钥匙遗失了。
①荷兰一城市。
②萨昆多和科瓦东加是以抗击摩尔人入侵闻名的两个村镇。
③指一八○八—一八一四年抗击法国军队入侵的斗争。
每当俱乐部的成员要借书橱里的书时,管理员就没好气地走过来,让借书的人再说一遍想借什么书。
“对,先生,我要借《斐都斯塔编年史》……”
“您知道这书就在书橱里吗?”
“对,就在那儿。”
“问题是,”管理员搔了搔耳朵,“没有这样的惯例……”
“什么惯例?”
“好吧,我去找一找钥匙。”
管理员回转身,慢吞吞地走了。
凡是上这儿来借书的人一般都是俱乐部的新成员。这时,他可能在观看张挂在图书室墙上的俄罗斯和土耳其地图或《天主经》,以消磨时间。管理员回来了,两手插在裤袋里,嘴角挂着一丝狡黠的微笑。
“我刚才已经说了,小伙子,钥匙不见了。”
在俱乐部旧成员的眼里,这图书室只是画在墙上的一幅画。
人们阅读得最多的是报纸和画报。报纸每天晚上不翼而飞,画报上漂亮的插图都被人小心翼翼地撕下来。丢失报纸的问题是管理委员会需要解决的最棘手的问题。怎么办?是不是给报纸拴上一条铁链?即使这样,俱乐部的成员也会将报纸一张一张地撕下,或者干脆将报纸和铁链一起取走。最后他们决定报纸仍然可以自由阅读,但要有人看管。其实,这样做也还是白搭。堂弗鲁托斯·雷东多,这个从美洲回来的阔佬,晚上躺在床上不看一下俱乐部的《公正报》是没法入睡的。他不能将自己的床移到阅览室,便只好将报纸拿回家去阅读。用这种方式每天省下五分钱的报费,他觉得特别有意思。信纸价钱较贵,也常常丢失,后来他们决定给特别需要信纸的人每人发一小张。在处理上面说的这些问题上那管理员的态度活像监牢里的典狱长。他总觉得看书报的那些俱乐部的成员不怎么老实。人们有事叫他,他也不一定过去;钢笔生锈了,他也不换一换。
桌子四周可以坐十二人。除非送邮件来的时候,平时很少满座。大部分来这儿看书报的人只是看看新闻而已。
常来阅览室的读者中最值得尊敬的是一位得过中风的绅士,他曾经往英国运送过谷物,自以为需要读读外国报刊。他每晚九点必到,先取来《费加罗报》,又取来《泰晤士报》,将它放在《费加罗报》的上面,然后,戴上金丝眼镜,耳中听着煤气炉发出的似催眠曲一般的咝咝声,伏在世界上第一家报纸上甜蜜地进入梦乡。这是他享有的权利,谁也无权和他争夺。这位先生中风病发作,伏在《泰晤士报》上死去后,人们获悉,他其实不懂英文。另一个常来阅览室的读者是个年轻人。他准备参加检察机关和注册登记机关的公务员考试,他如饥似渴地读着《官方公报》,连一条拍卖的消息也不放过。他简直是阿尔库比利亚①再世,他说起行政当局取得的成就和缺点时,如数家珍。
①十九世纪西班牙法学家,《西班牙政务同典》的作者。
在这个年轻人身边常常坐着一位绅士。他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积习:给京城的报刊提供自相矛盾的消息。他文章的署名是“记者”。只要马德里哪家报纸登出“来自斐都斯塔的消息”,那准是他的大作。次日,他又在另一家报纸上否定那些消息,结果,“来自斐都斯塔的消息”纯属捏造。此人本来就对报纸持彻头彻尾的怀疑态度。如果他知道是怎么办报的,那他就更会怀疑了。法国人和英国人打起来的时候,“记者”对战争还持怀疑态度,认为这是经纪人之间的事。一直到麦茨①投降后,他才相信真的打起来了。
①法国一城市。
每当送邮件去时,诗人特里封·卡门纳斯也必去阅览室。他怀着热切的心情匆匆翻阅好几种报纸,随后又立即失望地离开那儿。看来“还是没有发表”。这是指他寄给哪家报社的一首诗或小说,至今还没有问世。在斐都斯塔的每次文学比赛中都得到玫瑰花的卡门纳斯,尽管在自我推荐的信件里用上了最文雅的词语,却没法在马德里的报刊上发表自己的诗作。他在自荐信里,一般都是这样写的:“我最敬仰的先生:随信寄奉几首小诗,如蒙先生垂青,请借助贵报一角予以发表,别无他求……”然而,结果总是石沉大海,他的诗一首也没有发表。一年后,他要求报社退稿,可是,得到的答复是“原稿不退”。于是,他将草稿誊清,将那些诗作全都发表在斐都斯塔反动的《御旗报》上。
另一个常去阅览室的读者是个半痴的老头子。如果他不将每天送到俱乐部里的所有报纸都浏览一遍,那他是不肯上床睡觉的。他特别喜欢看一家以技巧高、文风严谨而著称的报纸上的冗长的散文。这些文章语言委婉,晦涩难懂,还常常藏头去尾,令人抓不住要领。老人读了,常常感到不知所云。
“文章的技巧真高!”老人说,尽管他连文章都没有读懂。
正由于他不知什么是技巧,才以为技巧很高;如果他知道技巧是怎么一回事,那么这些文章就谈不上有什么技巧了。
一天夜里,这位爱将所有报纸都测览一遍的老人叫醒了自己的妻子,说道:
“听我说,帕卡,我现在睡不着……今天我在报上读到了这么一句话,不知你懂不懂:他没有不再让我们以为他该受责备了。你懂吗,帕卡?他到底该不该受责备?这句话弄不明白,我是没法睡觉的……”
阅览室的报纸就由这样一些经常光顾的读者默默地传阅着。他们贪婪地阅读着在八到十种报纸上反复出现的新闻。用这种方式在精神上得到满足的人,晚上十一点以前便心满意足地回到家里去睡觉。他们确信某单位的出纳已携款潜逃,这则消息是他们在十来种不同的报纸上看到的。看来这些令人尊敬的先生已完全成了官方新闻的奴隶。他们大部分知识都来源于靠一把把剪刀从报纸上剪下来的那一小块一小块剪报。
有时,图书室里静得似乎能听见每个聪明的读者用大脑进行思索的声音,突然一声像地震似的巨响,使地板和玻璃都晃动起来。这种情况曾出现过多次。那些老的俱乐部成员听到这种声音毫不理会,甚至连眼睛也不抬一下;可那些新来的成员则会惊恐万状,他们看看天花板,看看四壁,生怕整座楼房会塌下来……当然,这种情况是不会发生的。原来那是台球室的先生们在用打台球的棍子捣楼板。俱乐部的某些先生用这种方法来表达自己良好的心情,这是尽人皆知的。
晚上十一时阅览室里便空无一人。瞌睡万分的管理员整理好报纸,关上煤气灯,这时室内几乎陷入一团漆黑。然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睡觉。
这时,炮兵上尉堂阿马德奥·贝多亚身穿便服,裹着一件带有宽披肩的外套走进来。他四下看了看,一个人也没有……室内漆黑一片,这对他正合适。他小心翼翼地来到书橱边,取出钥匙,从书橱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一本书,接着把自己带来的那本书放回到书橱里,把刚取出的那本书藏在衣服的褶子里,然后重新锁好抽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来到桌子边,吹着口哨,吹的是皇家进行曲,同时,假装在浏览报纸。应该是报纸在看他!他在那儿装模作样地待了五分钟,便得意地走出图书室。他不是贼,他是个书籍收藏家。贝多亚的这把钥匙是图书管理员丢失的。堂阿马德奥是军队中的堂萨图尔尼诺·贝尔穆德斯。他在军队里是个勇敢的军人。几年前,他幸运地当选为步兵协会主席,需要学习,发表演说。后来,他竟出人意料地成为杰出的演说家。这不光是他个人的看法,也是长官们的看法。同时,他又成了文学家,他甚至还像祖国的卫士那样庄严地起誓,自己一定要成为一个学识渊博的学者。这个比一般老百姓知识丰富的军人开始引起斐都斯塔人的注意。贝多亚本人发现,当炮兵和搞文学不是一回事,因此,他努力学习,慢慢地成了很多科学、艺术和文学协会的正式会员或通讯会员。他在考古学和植物学方面有一定的造诣,尤其在植物学和园艺学方面有较深研究。他是土豆病防治专家,他写的防治土豆病的一篇论文,得到政府的嘉奖。他还善于写军人传记。他替好几位人们公认属法尔内西奥①或斯皮诺拉②一样的将领收集好素材。他已给某旅长写了传记,说某一次战役要是由他来指挥,他将会光荣地成为像拿破仑一样的将领,绝对不会像真正指挥那次战役的那位无能的将军那样将阵地丢弃。
①十六世纪低地国家(荷兰、比利时等)的将领。
②又叫埃斯皮诺拉,十七世纪意大利将领。
他写这类重要人物传记的素材都来源于俱乐部图书室那个书橱下面抽屉里的书。当然,世界上这一类书还多得很,只是不知在什么地方。贝多亚属于这样一类学者,他们的长处是善于抄袭谁也不喜欢看的东西。他在自己的稿纸里用上帝赋予他的那一手又娟秀又工整的好字一段一段地将别人的东西抄下来后,就认为这是自己的大作了。不过,他最擅长的还是考古。对他来说,任何一件艺术品,只要不是他的,即使属于诺亚①时代,也毫无价值。他和贝尔穆德斯一样,也是为爱古董而爱古董,只是贝多亚的主观色彩还更多一些。正如他自己常说的那样,他要让他喜爱的艺术品属于自己。
①根据《圣经》故事,是人类遭洪水毁灭后的新始祖。
有件事他要能说出来就好了!这件事一说出来,那么,贝尔穆德斯和讲经师之流准会惊得目瞪口呆。可是,这件事他不能说,但他又有点憋不住。如果一说出口,他也许会被判服苦役。他刚想开口,就忍住了,只是向四下看了一眼,原来他有一份珍贵的菲利普二世①的手稿,这是一份非常重要的政治文献。他是从西曼卡斯档案馆里偷来的。怎么偷的呢?这是他的骄傲。正由于有这样的优势,贝多亚瞧不起其他的古董收藏家。当然,这件事他是不会往外张扬的,他怕去服苦役。
①十六世纪西班牙国王。
“犯罪室”在三楼,那是赌场(说得更具体一些,是玩轮盘赌和纸牌的地方)。到那儿还得穿过几条又黑又窄的过道。市政当局从来没有打扰过这个隐蔽的赌场的安宁,即使在社会公德良好的岁月里也没有这样做。在报社记者,特别是在《御旗报》记者的要求下,当局对卖淫进行了狠狠的打击,但对赌博没有加以过问。正如卡门纳斯在《御旗报》上撰文指出的那样,既然在地方报刊上每天都有关于无耻的女人出卖肉体的那种刺激性很强的消息,政府当局自然要打击她们了。
报上几乎每天都会出现这样的标题:“瞧这些雌鸽!”“向雌鸽开火!”有一次,堂萨图尔尼诺·贝尔穆德斯本人就写了这样一篇文章,它的标题干脆就叫《娼妓》,文章结尾是“寡廉鲜耻的人”。
回过头来再说说赌博的事。如果哪个手段强硬的省长试图对俱乐部的成员进行威胁,说要让他们惊吓一场,那么,那些有影响的赌徒便会回敬他一句:他可能下台。在一般情况下,省长对赌博的事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还像反对派说的那样,能得到体面的补贴呢。斐都斯塔的赌徒有一个优点,他们晚上不熬夜。这些人都是忙人,每天得起大早。例如,有个医生输掉了白天赚来的钱,晚上十点就回家睡觉去了。他每天早上六时起床,得冒着风雪和严寒,下雨天还得踩着满是水坑的泥泞的道路,跑遍全城。辛苦忙碌了一天后,他又回到那儿,像在祭坛上安放供品一样,将自己挣到的几个比塞塔①放在绿色的牌桌桌布上。律师、检察官、公证人、商人、工厂老板、职员和小业主等都是这样。牌室、阅览室、台球室、聊天的地方、多米诺骨牌室和棋室,都有各自的爱好者,而且总是那么一批人。可是,“犯罪室”里,情况就不一样了。上那儿去的人无论从职业看,还是从年龄、思想、爱好和性格看,都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①西班牙通行的货币名。
说斐都斯塔以纯正的爱国主义、宗教信仰和爱好非法的娱乐著称,这决非无稽之谈。宗教信仰和爱国主义是历史上形成的,而爱好赌博呢,原因在于斐都斯塔这个地方雨水太多。天老是下雨,没法出去走走,怎么办呢?为此,哲学家堂庞佩约·吉马兰建议开放大教堂,让市民去散步。对他的建议,卡门纳斯在《御旗报》上撰文,做出答复:“这简直是在开玩笑!”
宗教信仰对赌博这种恶习也有一定的影响,尽管这儿指的是迷信。据说,俱乐部里的一些有名赌徒都非常迷信。有个商人,是个自由派人士,不怕鬼神,却总是将一双旧鞋放在那个娱乐中心的门口。他每次一到俱乐部,便穿上那双鞋底已破的鞋子上楼去碰碰运气。他发誓说,穿新鞋子他从来没有交过好运。因此,他就成了赤脚赌徒。他就凭这种迷信和某种不正当的手段每赌必赢。有一年,他为圣弗朗西斯科举行了一次隆重的九日祭,正如贝尔穆德斯说的那样,斐都斯塔所有宗教界的人士都参加了。
贝多亚走出俱乐部时,没有让门房看见,因为门房都已沉沉入睡。他走后,俱乐部里只剩下十来个爱熬夜的人。他们人数不多,而且总是那么几个。其中有几个还是残疾人,他们早在马德里就养成了熬夜的习惯。还有几个是学他们样的斐都斯塔的花花公子。这些夜猫子聚集在一起干些什么,我们下面再讲,因为参加这些人的聚谈会的还有本书的一些重要的角色。
下午三时半,天下着雨。在牌室旁边的那个房间里的人,还是平时常见的那几个俱乐部的成员,有几个没有玩什么,有六个人在下棋,他们将各自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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