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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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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塔纳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侯爵夫人怀着极大的兴趣和好奇心问道。

“夫人,我亲爱的鲁菲纳夫人,这件事就像诗人说的那样:‘他们征服不了我,却终于将我征服了!’”

“别朗诵诗了,好心人!这究竟是谁出的主意?”

“还会是谁呢?就是圣特雷莎呗……”

“是她?”

“不,不是,我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我是说,夫人们,我妻子疯了,我认为她是疯了。这话我已说过千百次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以为自己已将她给镇住了,以为宗教信仰和讲经师对她的影响已不再起作用了,可安娜却突然提出要参加宗教游行……”

“可是,斐都斯塔谁也没有这么干过呀。”

“有人干过,”侯爵说,“每年给基督送葬的时候,斐都斯塔那个最爱体罚学生的教师比纳格雷就穿着苦行衣,扛着十字架……”

“侯爵,您不能拿我妻子跟比纳格雷相比呀。”

“我没有进行比较嘛。”

“可是,先生们,”侯爵夫人说,“安娜什么时候见过一位夫人身穿教士服,或苦行衣,跟在棺材后面送葬呢?”

“看倒是看见过的。我们在萨拉戈萨见到过。我只是不知道那几个女人是不是夫人。”

“再说,她们也不会赤脚游行啊。”奥布杜利娅说。

“赤脚游行?我妻子要赤脚游行?天哪,那绝对不行!”

人们费了很大的劲才平息了堂维克多的怒火。他平静下来后,便回到家里。他没有要求妻子对那件事做出解释,而是保持沉默,待在书房里。

他知道安娜决定干什么事,就很难改变她的决定,所以,他只好默认了。

耶稣受难日那天天色阴沉,讲经师大清早就上阳台上看天色。会下雨吗?在自己胜利的这一天,只要太阳能驱散阴云,直照大地,他宁肯少活几年。星期三是那个无神论者举行葬礼的日子,星期五是耶稣的葬礼。他堂费尔明在这两次葬礼中都取得了胜利,感到无比光荣。斐都斯塔人佩服他,他的敌人四分五裂,作鸟兽散。

安娜也一大早起来看天气,看着天空那阴沉沉的样子,心里想:“要是下雨就好了。”她希望下雨,但这个愿望又受到了良心的谴责。她为自己做出那样的决定而感到震惊。“我真是个疯子,”她想,“我感情一时冲动,做出这样极端的决定。眼下我情绪低落,意志消沉,但又不得不实现自己的诺言。”她回想起那天的情景:她跪在讲经师的面前,向他表示她要做出那样的牺牲,要当众庄严地表示自己追随这个被诽谤的人。她要进行自我惩罚这个可怕的决定是在悲伤圣母九日祭时做出的,当时她听着罗西尼创作的哀悼圣母的歌曲,心中充满幻想,想像着耶稣遇难时,圣母马利亚悲伤地伏在儿子被钉死的十字架上的情景。这时,她突然想起当年在萨拉戈萨见到的场面:一个妇女身穿苦行衣,赤着脚,走在一个装殓耶稣卧像的玻璃棺材后面。她仿佛从中得到启示,不假思索地做出决定,发誓在全城人民面前,和那个萨拉戈萨的女人一样,跟在耶稣的棺材后面,和受诽谤中伤的讲经师一起,走遍斐都斯塔的大街小巷……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无法挽回。对安娜的想法,堂费尔明开始时不怎么同意,后来就同意安娜对自己的虔诚进行考验。安娜对唐娜·佩德罗尼拉已不像前一段时间那样厌恶了。这位老太太自告奋勇,愿为安娜准备服装和做其他事情。这一天终于到来了,行动的时刻已越来越近,然而,她却犹豫了,害怕了,巴不得天上开一个口子,下一阵倾盆大雨,引起洪水泛滥,这样,宗教游行就无法进行了。

安娜想到了金塔纳尔。她认为,自己这样做,也是为他着想。她只有成为虔诚的信徒,才能为他保持名声。不过,成为虔诚的信徒,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吗?当初她做出这样的保证是不是出于一时的冲动呢?她丈夫眼巴巴地瞧着自己的妻子赤着双脚,穿着紫色长袍,踩着污泥,在思西马达区各条大街上走,让那些站在人行道和阳台上的不怀好意、嫉妒万分的人看着,不会感到羞愧吗?安娜试图找回八天前在教堂里听到乐曲声产生这个念头时的那种激情和狂热,但是,她无法找回了,这种激情和狂热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连一般的宗教信仰也好像不存在了。她怕在斐都斯塔人面前出丑,怕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背后议论。她这时不想上帝,不想基督,不想马利亚,也不再去想为挽回讲经师的名声而准备做出的牺牲。她只想自己当众一表演,准会丢脸。她安娜是个贤妻,是正人君子的妻子,她不能那样去丢人现眼。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那么做是不是合适,也许这是无耻的行为。为了家庭的宁静和名誉,她应该三思……安娜这时急得直冒汗……她已经答应了的事怎么能不干呢?

天没有下雨,只是整天灰蒙蒙的,天黑前一小时,给耶稣送葬的游行队伍就从圣伊西特罗教堂出发了。

“她快来了,快来了!”俱乐部的成员挤在阳台上七嘴八舌地说。他们你推我操,伸长脖子,都想好好地看看那个非同一般的场面,瞧瞧那位美丽的夫人,斐都斯塔的明珠,在神父和侍僧的簇拥下,身穿苦行衣,赤着双脚,和那个喜爱体罚学生的教师比纳格雷一样,在大街上行走。

送葬游行队伍还没有到,挤在人行道上或阳台上看热闹的人就已经知道:“庭长夫人要来了。她脸色苍白,美貌绝伦,就像圣母一样。”人们一个劲儿地说着这件事,想着这件事。躺在玻璃棺木中的耶稣像和后面那个身穿丧服、身躯被七把剑刺穿的圣母并没有引起虔诚的教徒们的注意。人们只在等候庭长夫人,真想好好地瞧瞧她的模样。俱乐部的对面是斐都斯塔的皇家法院,这是一座黑石砌成的富丽堂皇的建筑。在它那挂着红色和金黄色帷幕的阳台上,站着省长夫人、督军夫人、现任庭长夫人、侯爵夫人、比西塔辛、奥布杜利娅、男爵家的几个女儿和其他贵夫人、小姐。奥布杜利娅激动得脸色发白。她嫉妒得要命。“全城民众都在等候安娜的到来,都想看看她的举止、服装和面容!她还赤着双脚,那双脚美极了,人们见了,一定会对她又敬佩又爱怜!”对奥布杜利娅·凡迪纽来说,这是最理想的卖弄风情的机会。她那在紧身绣花连衣裙衬托下裸露的肩膀和洁白如玉的双臂,她那具有很大魅力的背部曲线和高高隆起的丰满的胸脯,尽管在舞场上、剧院里,或在散步、游行时都展示过,但从未引起全城民众的注意。她洁白的身躯尽管那么结实,那么丰腴、优美,但由于条件的限制,竟没有安娜那双在紫色丝绒苦行衣遮盖下偶尔才能一见的赤脚迷人。“这也是很自然的事,”奥布杜利娅继续想道,“因为现在人们都把注意力集中到她那双赤脚上了。她表现自己的方式真与众不同!”

“她什么时候来呢?”奥布杜利娅问道。她舔了舔嘴唇,心里又羡慕又嫉妒。她这时突然产生一种欲念,一种极其荒唐难以解释的愿望,她奥布杜利娅这时真想当男人。

小学教师比纳格雷是个男人,地地道道的男人。在这样庄严的日子里,他总是身穿苦行衣,上街参加宗教游行。可在平时,他在学校里则是个可怕的混世魔王,孩子们都打心眼里讨厌他。每当这位教书先生给耶稣送葬时,孩子们就聚集在街道边、广场或阳台上,看他肩上扛着一个纸板做的十字架,头戴带刺的荆冠,从他皱着眉头的样子,可以想见,他准被冠上的刺扎得十分难受。孩子们都巴不得让那些刺扎穿他的脑壳。耶稣殉难日就成了孩子们出气的好机会。比纳格雷不仅喜欢体罚孩子,也喜欢折磨自己。他每年头戴荆冠上街游行,不仅由于他喜欢自我折磨,而且,在很大程度上也由于他有虚荣心。一想到他比纳格雷每年都有一次要成为公众注意的目标,心里就非常得意。在这方面谁也不敢学他的样,他是斐都斯塔独一无二的苦行者。多年来,他一直享有这种特权。

唐娜·安娜·奥索雷斯和他进行竞争,他不但不觉得讨厌,反而感到骄傲。见到安娜从圣伊西特罗教堂出来,他便过去和她走在一起,还彬彬有礼地向她问好。尽管肩上扛着十字架,朝耶稣殉难处走去,但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行为要像个知书达礼的绅士的样子。在路上他遇到泥水坑,就自己踩过去,免得污泥弄脏了他的伙伴——那位尊贵的夫人洁白如玉的双脚。安娜目无所视、充耳不闻地朝前走去。想到旁边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伙伴,她感到羞愧,真想撒腿跑开。她想自己受了欺骗,人们根本没有对她说过,旁边有个这样的“圣人”。如果她有往日的虔诚,那么,遇到这样的场合,这样尴尬的处境,她反会感到高兴,因为这样一来,她做出的牺牲就更了不起,这种精神就更崇高。

比纳格雷和全城民众,特别是下层市民一样,特别赞赏庭长夫人赤脚行走。他自己却穿着一双闪闪发亮的漆皮靴。比纳格雷完全明白,奥古斯托时期没有漆皮靴子,即使有,耶稣也不会穿着它去受难处的。可他只是个普通的教徒,平时没有机会显示自己,应该原谅他在那样的场合下穿着光洁如镜的靴子炫耀一下自己,以满足他的虚荣心。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俱乐部阳台上的人和法院阳台上的贵夫人、小姐们都大声地说。这次送葬的队伍真的来了。阳台上的人不再议论纷纷,都瞪大着眼睛朝下观望。

这时,在场的斐都斯塔人没有一个在想着上帝。

可怜的无神论者堂庞佩约早已不在人世。

银行职员的妻子比西塔辛与众不同。她没有朝那条狭窄的街道观望,街口已经露出东倒西歪、悲惨凄凉的旗幡、十字架和高烛台。她在观察堂阿尔瓦罗·梅西亚的神情。他好像一个人站在俱乐部正面靠近街角的那个阳台上,全身黑衣,长礼服的扣子一直扣到脖颈。堂阿尔瓦罗脸色苍白,不时地咬一下嘴上的那根哈瓦那雪茄,有时微微一笑,还常常回过头对身后的那个人说一两句话。那人是谁,比西塔辛没有看清。

此人是堂维克多·金塔纳尔。在前庭长的请求下,这两个好朋友单独待在一个阳台上。用堂维克多自己的话来说,他是想偷偷地瞧瞧“自己的尊严如何殉难”。他站在梅西亚的后面,谁也瞧不见他。他心里焦躁不安,全身颤抖,想好好地看个究竟。

“我说呀,”他对梅西亚说,“我这时如果有一枚奥尔西尼①那样的炸弹,一定会朝这个得意洋洋的讲经师身上扔去。都是他捣的鬼!”

①十九世纪意大利一刺客,行刺拿破仑未遂。

“冷静点,堂维克多,冷静点!他快完蛋了。我可以肯定,安娜这时一定羞惭万分。他们将她一时迷住了,我们有什么办法呢?但是,她总有一天会看清事实真相的。物极必反嘛。这家伙把弦绷得太紧了。眼下他是取得了巨大的胜利,但是,安娜迟早总会明白,自己充当了此人显示自己的工具。”

“工具!这是可耻的工具!他就像罗马凯旋的将军在车后带回个女奴那样带着她!”

堂维克多不知道这个比喻是不是恰当,但他确实把站在纸板车上的堂费尔明看成这样一个角色:他一天晚上在皇家剧院舞台上看歌剧《波利多托》①时,一个男中音扮演的角色。

①十九世纪意大利一歌剧。

堂阿尔瓦罗没有掩饰自己的心情。他有些激动,但没有服输,他确信自己的经验。他知道讲经师没有碰过庭长夫人。他有自己的想法和计划,心里一点也不紧张。用堂维克多的话来说,他的对手已征服了庭长夫人,但他认为此人没有碰过她。

金塔纳尔从自己的藏身地通过阳台的黑栏杆见到了一个镀金的十字架。他站在椅子上(从街上看,还是见不到他)看到塞莱多尼奥怀里抱着一个银十字架。

梅西亚站在阳台中间,高傲地迎视着从他的脚下走过的教士们的目光。

悲哀凄惨的鼓声使人们回想起十九个世纪前耶稣之死,但在堂维克多的耳中却像是死亡的颂歌。他认为,人们正在将他的妻子送上断头台。

冬冬的鼓声在一片寂静中发出单调的回声。

在狭窄的街道上,天黑得特别早。一长排一长排昏黄色的烛光,犹如一串串断了线的金黄色念珠,渐渐地消失在远方。晃动的烛光映在店门关闭的玻璃橱窗和阳台的窗玻璃上,上下飞舞,宛如发光的幽灵和乱舞的群魔。人们默默无言,悄无声息地走着。游行队伍中也有一些身穿白色教服的中小学生。他们一般都脸无特殊表情。那些身穿白教服或黑教服的神学院学生,有的脸白似纸,有的眼圈发黑,头发乱蓬蓬的,像一堆茅草,一个个愁眉苦脸,心事重重,看起来根本不像个活人,而像进行宗教活动的机器,或者像迫于饥饿、无所事事而被征召来的役夫。他们替耶稣送葬,就像给普通人送葬一样,心里根本没有想着他。随后过来的是身穿法衣的教士、军人、鞋匠和衣着讲究的裁缝,还有一些卡洛斯派的人物,以及五六个衣冠楚楚的市政府官员。游行队伍中还出现了唐娜·保拉的那个“奴仆”,红十字商店的店主萨皮科。耶稣圣像躺卧在亚麻细布的灵床上,身上往下滴着清漆,仿佛死于肺痨。这个雕像尽管手艺拙劣,但由于它具有巨大的象征意义,依然令人见了肃然起敬。多少世纪以来,人们一直对它表示哀悼。后面是圣母像。她又高又瘦,身穿丧服,脸色跟她儿子一样十分苍白,也是一张死人的脸。她那呆板的目光注视着街道上的石板,手艺拙劣的工匠无意中使她的那张脸露出异常痛苦的表情,令人看了害怕。她胸口插了七把剑,却好像没有剑刺心头的感觉,除了为她儿子之死感到伤心外,其余的一切她好像无动于衷。她在担架上摇来晃去,这当然是很自然的。她在高处俯视人群,却好像视而不见。耶稣的母亲根本没有朝斐都斯塔人看。见悲伤圣母从自己的脚下经过时,堂阿尔瓦罗·梅西亚有些害怕。他没有下跪,而是朝后退了一步。这个充满痛苦的形象和堂阿尔瓦罗淫乱的欲念一旦相碰,他就感到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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