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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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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后一封信的附言里,安娜对她的忏悔神父说:“侯爵对我说,他打算邀请您来参加圣彼得节的庆祝活动。我们是这次活动的经办人,我想您一定会来参加的。否则,就太不赏胜了。”

“我一定要去参加,”堂费尔明在床上翻着身,想道,“我真想不去,以表示对他们的蔑视,以便将这一切全都忘掉……我真感到厌倦了,但我还是要去。对,我就是要去,我肯定会走上去比维罗的那条路的。我决不认输,我宁肯在斗争中折磨死,也不认输。我一定要去!”

那天夜里,他没能连续睡上一个小时。不过,这是他的老毛病,自从安娜“再次欺骗了他”,堂费尔明的心情没有一刻钟安宁。

侯爵在请柬中没有请他同车前往,这对他来说,可能是一种冷淡的表示。德·帕斯没有去计较这些,他决定自己租车前去。他吩咐马车十点正在堤岸附近等他。他去大教堂,没待多久,九时半就等候在去比维罗的那条路上。他心情不好,脸色苍白,不安地在公路上来回走着。

“我干吗上那儿去呢?那家伙肯定也会去的。我上该死的比维罗去干什么?”马车没有按时到,德·帕斯急得直跺脚。过了好一会儿,一辆又破又脏的马车驶了过来。

“去比维罗,快点儿!”堂费尔明大声地说,随即一屁股坐在硬邦邦的座位上,把座位压得吱吱作响。

马车夫笑了笑,扬起鞭子在空中挥了一下,那匹瘦马在公路上小跑了两三分钟,似乎觉得这样跑与它的年龄不相称,便慢吞吞地走了起来。

讲经师回想起几星期前,他也坐过这辆马车,或者说,是同一家车行的车子。那时他高兴得眼含泪花,心里充满希望,脑子里盘算着各种计划,这些计划使他兴奋不已。现在他却预感到一切都完了,安娜已不属于他,他即将失去她了。他这次去比维罗太荒唐了。如果梅西亚也在那儿(这点几乎是肯定的),那么这个衣着讲究的家伙一定会处处占上风。教区法官身穿细羊毛呢长袍,上面是一排细小的扣子,肩上的披肩犹如展翅的蝙蝠。他的装束和《浮士德》中靡菲斯特唱小夜曲时穿的衣服相似。出门时他曾为自己穿什么衣服考虑良久。他越来越讨厌教士服和法袍。宽边教士帽他也不喜欢,帽筒太短,俗不可耐,就像堂库斯托蒂奥戴的那玩意儿那样。这种帽子已经过时,戴上它有失代理主教的身份。穿大礼服去?那也不行,那他就成了乡村牧师或自由派教士了。讲经师平时很少穿这类服装。如果法律上允许,他就穿猎装、紧身背心、窄腿裤子和马靴,宽檐礼帽。他认为,自己身穿便装模样儿一定也非常神气,他不一定比不过那个令他讨厌的傲慢的年轻人。

堂费尔明承认自己也有七情六欲。他没有给自己的爱取什么名称,但他认为自己完全有权利爱,他丝毫也没有为此感到内疚。他知道自己是个神父;他也明白,当教士试图表明自己也是个男人时,安娜就厌恶教士。可是,不管怎么说,他是个男人,他比那个家伙更具有男子汉的气概。他可以将那个家伙撕成碎片,也可以像抛球那样将他从高处往下抛。他不再想那些伤心事和生气的事儿了。他痴呆呆地望着变化无常的自然景色和慢慢朝后退去的电线杆。公路上的灰尘呛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只好关上马车的窗门。由于没有窗帘,太阳火辣辣的,晒得他心烦。这五六里地他觉得长得没有尽头。他认为侯爵没有邀他同车前去,大没有礼貌了。他也怪自己,谁叫他接受邀请的呢?可不接受也不行呀。

他听见自己车后新铺的石子地上响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他探身看看骑马的是些什么人,原来是堂阿尔瓦罗和巴科。他们各骑一匹漂亮的西班牙纯种白马,在他身边疾驰而过。

他们没有见到他。他们聚精会神地朝前飞奔,根本没有注意身边这辆破旧的马车。那匹可怜的老马知道自己没法进行体面的竞争,只好继续慢吞吞地走着。它知道自己跑得快也不会带来什么好处。每次按时到达,吃的还是那么糟糕。这是马的全部哲学。马车夫的想法和马的想法也差不多。

讲经师到比维罗庄园时,庄园里已没有任何客人,就连侯爵夫妇和金塔纳尔夫妇也不在那里。

打扮成村姑模样的佩德拉出来迎接。她搔首弄姿,卖弄风情,头上的金发闪闪发亮。红色的丝绸背心紧紧裹着她那苗条的身躯,肩上披着呢制披肩;下身穿一条绿色法兰绒裙子,红色衬裙边不时地在她的脚面显露出来。她很漂亮,她自己也确信这一点。她微笑着对讲经师说:

“老爷夫人都上圣彼得教堂去了。”

“我估计他们会上那儿去的,姑娘,可我渴死了……”

在花园凉棚里,这个假装村姑的姑娘给讲经师端来一杯她自己配制的清凉饮料。

“愿上帝保信你,佩德拉。”

两人交谈起来,他们谈到金塔纳尔夫妇在庄园里的生活。

佩德拉说,唐娜·安娜已判若两人。她心情愉快,蹦蹦跳跳的,再也不像过去那样成天关在小教堂里祈祷,也不读圣特雷莎的书了。至于她的身体嘛,棒极了!

“巴科少爷来了吗?”德·帕斯突然问道。

“来了,大人,一刻钟前到的。他是和阿尔瓦罗少爷一起骑马疾驰而来的。他们也像您一样喝了一杯清凉饮料,就上圣彼得教堂去了。我想他们不是去听弥撒,而是去参加庆祝活动的……”

这时,东边响起了劈劈啪啪的爆竹声。

“已开始奉举圣体了。”姑娘说。

佩德拉眯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讲经师,见他有些不耐烦了。他问:

“圣彼得教堂离这儿不远,走出这座树林就到,是吗?”

“是的,大人。不过那儿有个三岔路口,如果走错了道,就会走到海边……您要是愿意,我陪您去。我现在也没有什么事……”

“如果你愿陪我去,那太好了。”

佩德拉便撒腿走在讲经师的前面。他们从便门走出花园,走进一座树林,那儿全是高大挺拔的圣栎树和盘根错节、树皮粗糙的橡树。这座茂密的树林分布在一座山丘上。他们爬上山坡,堂费尔明见到佩德拉法兰绒裙子下面,露出一截白色裙子彩虹般的镶边和抽纱白丝袜。那是她有意让它们露出来的。她娇滴滴地媚态毕露地对讲经师说:

“天真热啊,堂费尔明!”金发姑娘说完,拿一块廉价的布手帕擦着前额上的汗水。

“是非常热,金发女郎,是很热!”讲经师解开法袍的扣子,喘着粗气回答说。

“走这么一点路,不应该把您累成这样吧。当年您在马塔赖莱霍时,走起山路来,比鹿还快呢。”

“是谁告诉你的?”

“特莱西纳呀!”

“你们是朋友?”

“对,是好朋友。”

两人沉默了,都在思考着什么。一会儿,教士接着说:

“当时我是山里人,我玩起九柱戏来……”

佩德拉停下脚步,回头看堂费尔明摆出玩九柱戏时击橡木球的姿势。

姑娘笑了笑,又朝前走去。

“您现在也非常结实。这不用多说,一看就知道。”

他们再次沉默。

山丘后不远的地方又响起了爆竹声,接着有人吹起了风笛,敲起了手鼓。声音穿过茂密的树林,已变得相当微弱。

风笛声引起了他俩的共呜,因为他们都是山里人。他们相视而笑。

“他们回来了。”佩德拉说,停住了脚步。

“我们来晚了?”

“是的,大人,他们从下边那条路过去了。等我们到圣彼得教堂时,他们可能已到比维罗庄园了。”

“这么说……”

“我们还是回去吧。堂费尔明,请您原谅,害您白白跑了这段路。”

“姑娘,这没有什么,上这儿来看看也不错,这儿挺凉快……不过,我有点儿累了。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们就在前面那堆割下来的青草上坐一会儿,好吗?”

说完,他就一屁股坐在草上。

佩德拉不敢坐在讲经师的身边,但又想坐下去。她红着脸,双手摆弄着围兜。

“您说累了?”她壮着胆子说,“像您这么年轻力壮的人……”

传来的风笛和手鼓声,时而欢乐,时而忧伤。乐曲充满美好的理想和甜蜜的回忆。

讲经师嘴里咬着一根野草,沉思不语,嘴边露出一丝苦笑。命运在嘲弄人!送到嘴边的果子他偏偏不想吃,吃不到的果子他又那么想吃。他觉得为了使自己在比维罗的处境不那么尴尬,最好是将自己正在思考的打算付诸行动。他认为,将庭长夫人的侍女弄到手,占有她,这对实现自己的目标十分有利……

“佩德拉……”

“大人,什么事?”她假装吃惊地问道。

“您还想长个儿吗?怎么老站着呢?你已经出落得够漂亮的了。你是聪明人,如果没有急事,就在这儿坐一会儿,我想随便问你几件事……”

“随便问吧,堂费尔明。这儿肯定不会有人路过。一般人上教堂都从下边抄近路,很少有人路过这儿。不过,您如果想痛痛快快地谈谈,我们还是到上边那间茅屋里去,那是砍柴的人休息的地方,叫樵夫之家。那儿既凉快,又有地方可以坐。”

“那太好了,我们就上那儿去好好谈谈吧。”

讲经师站起来,两人便朝茅屋走去。他们默默地走着,树林越来越茂密了。

风笛声和鼓声越来越远,几乎听不到了。

一到樵夫之家,佩德拉便躺在离堂费尔明不远的草堆上,脸像她的衬裙一样红,一双活泼得会说话的眼睛直勾勾地瞧着他。

讲经师在茅屋里坐了下来,两人交谈起来。

正像佩德拉说的那样,堂费尔明这时就怕和从教堂里回来的那些人相遇。半小时后,当他独自一人走出树林,从便门走进花园时,最先见到的是庭长夫人。她站在铺满干草的桔井里,旁边站着堂阿尔瓦罗。奥布杜利娅、比西塔辛、埃德尔米拉、巴科、华金和堂维克多从附近看管庄园的贝贝积聚的草料堆上,抓起一把把干草,拼命往他们俩身上扔去。堂阿尔瓦罗一边自卫,一边保护着庭长夫人。

侯爵站在二楼的走廊里大声说:

“喂,你们这些疯子!我要放狗咬你们!你们把贝贝的草料全糟蹋完了……牲口晚上吃什么?都是些疯子!”

贝贝就站在附近,衣冠整齐,还打着一条黑领带。他以为这副打扮才符合节日活动经办人的身份。他倒并不在意,反而笑了笑说:

“随他们去吧,老爷,随他们去吧,让少爷、小姐们玩个痛快。等会儿我会将草料垛起来的……”

庭长夫人满头都是茅草,半开半闭着眼睛。等这场玩笑开完了,才见到了讲经师。她在堂阿尔瓦罗和在场其他人的帮助下,才爬出枯井。

让忏悔神父见到自己这个样子,她很不好意思。她客客气气地和他打了招呼,随后就回头和奥布杜利娅、比西塔辛、埃德尔米拉等人跑到花园里去了,后面跟随着巴科、华金、堂阿尔瓦罗和堂维克多。

侯爵过来招呼讲经师,将他请进大客厅。那儿有侯爵夫人、省长夫人、男爵夫妇和他们那个不愿跟那些“疯子”一块儿玩耍的大女儿;另外还有里帕米兰、贝尔穆德斯和给安娜治病的贝尼脱斯医生,以及斐都斯塔其他一些名流。

“教区法官先生,”贝加亚纳说,“我们的节日活动分成两部分。贝贝是经办人,他邀请了乡村地区所有的神父,一共是十四位。我请他们吃饭。这些人中间有几位不太开化,不愿意和城里来的夫人小姐和绅士在一起用餐。所以,我将他们安排在老楼,我准备过去陪他们。我本来想请里帕米兰一起去,可他不愿意。如果您肯赏脸和我一起去,那些教区的神父一定会感到万分荣幸。要知道,您是代理主教大人啊!”

讲经师没奈何,只好跟侯爵一起上老楼用餐。

佩德拉负责指挥给乡村神父们的饭桌上菜,她仍然是一身乡下人打扮,红红的脸,一头金黄色鬈发闪闪发光,一双活泼而富有表情的眼睛迸出炙人的火花,将那些乡村教士和村民们挑逗得神魂颠倒。

到了喝咖啡的时候,堂费尔明再也待不下去了,找机会跑到了新楼,那儿欢声笑语,非常热闹。他进去时,头戴尖顶帽的堂维克多正和里帕米兰在唱二重唱。他们站在钢琴边,堂阿尔瓦罗在弹琴。他口中叼着雪茄,摇晃着身躯,一双明亮的眼睛被烟雾熏得时开时闭。

夫人小姐们已离开餐桌。侯爵夫人、省长夫人、男爵夫人在花园里散步;那些年轻一点的如奥布杜利娅、比西塔辛、安娜、埃德尔米拉和男爵的大女儿等人在树林里玩耍。

从底层的玻璃回廊上,人们听到她们在大喊大叫。奥布杜利娅、比西塔辛、埃德尔米拉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尖声尖气地叫着男人们。

华金听到她们的叫唤,便叫巴科不要听堂维克多和里帕米兰的二重唱了,跟夫人小姐们玩儿去。

“等会儿去吧。”巴科对里帕米兰唱的古老歌曲很感兴趣,同时,他对自己的表妹也有些玩厌了。

金塔纳尔和大祭司的嗓子很快就唱哑了,钢琴也随即停止演奏,华金的愿望实现了。他和巴科、梅西亚以及贝尔穆德斯一起来到树林里。但这时他们已听不到那几位年轻夫人小姐的叫喊声,看来她们准是躲起来了。

有人建议分头去寻找她们,这个主意立即得到赞同。他们便很快地散开了。

剩下贝尔穆德斯一人时,他便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他觉得在这样一座茂密的百年老橡树林里,和任何一位夫人、小姐单独相遇,都非得有能说会道的本领不可。可他缺乏这种本领。然而,在这绿草地上和奥布杜利娅或安娜谈谈心,那倒是非常愉快的。

讲经师只好和里帕米兰、堂维克多、省长、贝尼脱斯和其他一些名人待在一起了。贝尼脱斯虽很年轻,但他饭后喜欢抽枝烟,坐着休息一下。

医生站在阳台上。堂维克多过去和他说话,德·帕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您才好。”

“感谢我,堂维克多?”

“对,感谢您。安娜完全变了!她心情愉快,身体很好,胃口大开。她再也不那么爱静思默想,不那么过分虔诚,也不再疑虑重重,神经紧张,疯疯癫癫了,就像上次参加宗教游行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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