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益生堂-第50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处是一片花栗树林子,枯干的花栗树叶在风中翩翩翻飞。家义问:“你是现在走,还是再呆会儿?”汪洋脸朝向一边儿,不说走,也不说不走,沉默着。家义看他一眼,不等他回话,转身走了。
6
魏学贤摘帽一年,张有泉也得到一张地富反坏分子摘帽通知书,编号是04591。通知书全文如下。
姓名:张有泉。性别:男。现住红日公社莲花大队8生产队。经群众评议,能遵守政府法令,老实劳动,接受改造,现批准摘掉地主分子帽子。此通知。
茅山县革命委员会
一九七九年三月二十八日
(本人收执)
得到消息没几天,家慧和魏学贤带着礼物赶到莲花池。两个摘去帽子的分子和分子家属,见了面自然都喜极而泣。
吃过饭,家贞牵着家慧走到山上的树丛里,远远看了莲花池过去的老屋。小时她们来莲花池避暑,常和舅表姊妹们,推窗对月,品味清风中的荷香。如今房子颓败得厉害,临水的窗户,有好几扇已经不翼而飞,用几块竹席遮挡着。那株丹桂依然挺拔,树下的院落却面目全非。家慧悄声说:“我还记得后院儿有个石门,上头刻着麒麟、狮子、老虎、蝙蝠,咋没见呢?”家贞说:“六六年红卫兵上山来破四旧,一顿刀斧都给毁了,只剩了两个石头桩桩。”家慧连叹“可惜”。
两人顺着小路慢慢往回走。家贞顺手把路边的猪草扯起来,团成把子捏着。家慧说:“我原打算约家义一起来,不巧他单位有事,脱不开身。”
家贞扯起一把猪草,把草根上沾的土坷垃放在树上磕掉,扯着长腔说:“他还认不认得我这个叫花子姐哟。”家慧把她手里的草把子要过来替她拿着,委婉地说:“家义早晚要来的。政策都变了,他还能不变?”家贞伤感地说:“爹妈在还能把人拢在一堆,爹妈一过世,也就各是各了。”
端午节那天,家贞说要进城,有泉有些犹豫,说:“如今两手空空,进城咋见人。”家贞说:“我去看我姐,哪怕带根针,也是个心意。”有泉却非要把家里一只正下蛋的鸡捉了,几个孩子在屋前把只老母鸡撵得咯咯直跳。家贞说:“你把它捉了,盐钱从哪儿来?”阻拦着坚决不让抓。有泉说:“宁顾脸不顾嘴。你要不同意捉鸡,就你一个人去。”家贞赌气说:“一个人就一个人,谁还稀罕你了。”
益生堂 第三章(20)
茅山城里,家家大门两侧插放菖蒲、艾蒿,满街都是艾蒿辛辣的苦味。家贞路过益生堂,见外面的街墙上斜斜地贴着两块红纸标语——万里河山红旗展,八亿神州尽开颜!打倒祸国殃民的四人帮!标语鲜红的颜色已经退成橙黄,字迹却依然清晰。房子几年前由街道出租给了好几户居民,入住的人各据需要把一进三重的房子切成一个个豆腐块,连天井里都起了房子。家贞侧头向门里扫了一眼。几个站在街沿下和她年龄相仿的女人眼瞅着她,流露出似曾相识的疑惑。家贞走过去,听见她们在背后悄悄说:“好像是益生堂二姑娘。”家贞身体紧绷着,连头都不敢回。
家慧的门口也摆着两把艾蒿,家贞把自己带来的摆在一起靠着。端午节的艾蒿是好东西。节过完了,把艾蒿往哪个角落里一靠,等它自己慢慢地干去水分。小孩子吃了油腻的东西,积食,可以将干艾叶搓成团,用水直接送下去,消食解毒。茅山还有个习俗,婴儿出生三天要“洗三”,特别是女婴,要用干艾煮水清洗下部,据说可免除终身龌龊。
家慧正在屋里包粽子,面前反向摆着把椅子,椅背上拴着一束白线绳,几只包好的粽子像出水的菱角一样精巧好看。看见家贞,家慧又惊又喜,湿着两手就把她的手抓住了,问道:“有泉呢?咋没一起来?”家贞笑着把行前的波折学说了一遍。家慧说:“他也真是,讲礼也要看人嘛。”家贞看看屋里,问道:“姐夫呢?”家慧把沏好的茶水递给家贞,说:“上课去了。他现在官复原职,当了个教导主任,天天泡在学校里。”
家贞把袖子三下两下挽到胳膊肘上,说:“我跟你一起包,两人做事快。”家慧把挂着粽子的椅子朝她跟前挪挪,两人并排坐着,边干活边唠家常。
家贞说:“一晃快三十年,城里好多人我都不认得了。”家慧说:“不说你不认得,连我都不认得了。新出来的这一茬,又都该成家了。”
家贞说:“昊昊咋样?时常回来不?”家慧说:“回来得少。小两口盘了个铺子,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她把一只装满米的叶包缠上线绳,用力抽紧,再挽上一个死扣,把湿手在围腰上擦擦,起身说:“还剩几个你替我包了,我先把锅里添上水。学贤说声就回来了。”
家贞见她起身时腿脚有点儿不灵便,问道:“你这腿咋了?”家慧揉揉膝盖,说:“屋子太潮,我两个关节都落了病。”家贞问:“没去找人看看?”家慧笑着说:“一把老骨头了,有啥好看的。”
粽子煮下锅,魏学贤正好回家,汪洋和魏晨随后也都进了屋。家贞一见魏晨就笑起来,说:“晨晨,你的叫花子五姨又来了。”魏晨面带羞惭地做了个鬼脸,说:“五姨,你就别引我妈再打我了。”
饭菜上桌,一个煎豆腐,一个炒黄豆芽,一个青椒炒鸡蛋,一个油炸花生米,外加一盘热粽子。魏学贤对家慧说:“家贞难得上门,你咋就弄这两个菜?”没等家慧解释,家贞抢着说:“她要去买,是我拽着没叫去。”魏学贤从柜里找出半瓶酒和两个酒盅,对家贞说:“没菜我俩也喝两盅,等明儿把家义找来再好好喝。”
一听要找家义,家贞的脸挂下来,语气含糊地说:“他工作忙,我住两天就走,不必惊动他。”魏学贤看了家慧一眼,说:“再忙,姐姐来了,他也不会说不来。”
第二天,魏晨看家慧兴师动众地买回好多菜,高兴地说:“五姨来了,我们都跟着沾光。”家慧说:“你以为这是给你买的?”她把菜一样样往外拣拾,说道:“今儿客多,屋里坐不开,你跟洋洋都到姐那儿吃饭去。”魏晨撅着嘴说:“一有好吃的就把人往外撵。”
临近中午,家慧已红红绿绿拼出五六个盘子,只等客人进门炒菜。正忙着,家贞只觉眼前光线一暗,抬起头,见门外台阶上站着个人。门框太矮,来人不得不局促地弯着腰。因为逆光,她看不清来人的脸,但她知道这个人是谁。这个身影相距二十多年,像是从遥远的历史最深处走过来,触击到她内心最隐秘的伤痛,使得她神情恍惚地眯着两眼,无法正常思维。家慧在旁边推推她。“老二来了,你洗洗手,过去陪他喝茶。”又大声招呼魏学贤:“你陪他们坐,余下的事我来。”
魏学贤把两人让到另一间屋坐下,又端着茶壶出去沏茶。他一走,屋里立刻安静下来,两个人心里都扭成一团麻。
家义先开口问:“五姐,家里都还好吧?”家贞不吭声,心说:好多年不认我这个姐,怕沾了晦气。如今政策好了,帽子摘了,你又知道我是你姐了。家义没有得到回应,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自己跟自己说:要钱那事儿,实在由不得我。如果换个时间,换个场地,别说是十块八块,就是倾其所有,我也会拿出来。
两人坐在一个屋里,却都在另一个空间说着话,眼光就有些游移不定。家贞低头抠着手指甲缝里沾的面粉。家义坐着,眼睛成了多余的,不知往哪儿搁置才好。
魏学贤拎着茶壶过来,一眼看出屋里的不和谐,笑着问:“咋都不说话?”家贞说:“你们先坐着,我去看看姐那儿要不要帮忙。”正要起身,家慧手里端着碗筷一步跨进门,喊道:“来,来,摆桌子吃饭。”
家义帮着魏学贤把方桌抬到屋中间。魏学贤说:“今儿清静,一个外人没有。”他在桌上摆上四副筷子,四把汤匙,四只酒盅。家贞帮着家慧把炒好的菜一一端上桌。一共六个盘子,两个凉碟是清水煮蛋和油炸花生,四个热菜分别是黄豆芽炒肉丝,泡酸椒炒子鸡,清炒豇豆,豆腐干炒回锅肉。
益生堂 第三章(21)
魏学贤伸手把家贞往上席让,家贞缩着身子推辞道:“不行,不行,你坐上席。”家义也说:“朝廷序爵,乡党序齿。姐夫,上席还是你坐。”魏学贤说:“我虽说比你俩都年长,可家贞是远客。旧客让新客,近客让远客嘛。”家慧颔首赞成,说:“在理,在理。”不由分说就把家贞推到上席坐下,然后说:“学贤你就坐下席,家义坐东首,我坐西首。”大家都说这样最好,于是依次坐下。家贞看着桌子说:“做这么多菜。”家慧客气道:“没啥菜,为的在一起说说话,吃饭都是胡扯经。”
等魏学贤给每人盅里斟上酒,家义端着酒盅站起来说:“五姐,头一杯酒我先跟你喝。欢迎你回来。”他站着,一扬头,把酒喝干,然后把空了的酒盅对着家贞晃晃,紧抿着嘴,脸上肌肉紧绷着,好像酒都变成了火焰,在他的舌尖上燃烧,使他痛苦不堪。
家贞仰头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没说出来,好像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喝,还是不喝。家慧一边儿用胳膊肘碰她。“先干为敬。家义的盅子都给你看了。”魏学贤也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
家贞迟缓地把酒盅端起来,一只手像有千斤重,递到嘴边儿,又把盅子放下,说:“我眼睛起翳子,不能喝酒。”家慧急得正要开口,家义摆摆手,把魏学贤面前的酒壶拿过来,再把酒盅斟满,端着第二次站起来:“五姐,你不能喝不勉强。我再喝一杯,就算给你道个歉。”接着又是一扬头把酒喝干,哑着嗓子没头没脑地说:“我知道你怄了我二十年的气。”
家慧和魏学贤被这番话说糊涂了。要钱的事,除了两个当事人,没有第三者知道。找章达宣看病的事,章达宣守口如瓶,也没对任何人说起。家慧见家义几十岁的人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羞惭不已,内心有些不忍,正要插嘴,魏学贤在桌下踢踢她的脚,让她噤声。
家义倒了第三盅酒,端在手里说:“早几年你们都遭罪的时候,我是怕沾了你们。后来我也下台,挨整,才慢慢明白一些道理。这时候已经晚了,屋里人都叫我给伤了。可要说我都是为自己,也不尽然。我实在不想我的孩子也像我一样,把益生堂的黑锅一代一代背下去。”他一抬手,把第三盅酒又倒进嘴里。“这第三盅酒,算我给你们所有人都赔个不是。”
家贞突然拿手捂着嘴,迸出一串哭声,说道:“我知道自己戴着帽子,轻易也不敢上你们谁的门。要不是有泉屙血屙得快死了,我哪敢进城,咋会找到你的门上要钱。”她擤了把鼻涕,啪一下甩在地上。“你是不知道,有泉屙血屙得多吓人哪,一摊一摊的。万般无奈了,我去求章伯。要不是吃他几服药,有泉怕是早不在了。”因为伤心,她的面部扭曲出一道道皱纹。
家慧说:“事情过去,就不提了。”家贞却顾自说道:“家廉还算有良心,一直念着我这个叫花子姐。我后来往他学校去信,心想山高皇帝远,找他要两个钱总不会有啥牵扯。家廉还真给我寄来了。”
家慧和魏学贤这才大致听明白了来龙去脉。魏学贤插话说:“五妹,今儿把话说透,就算了了。家义当时处在那个位置,也是迫不得已。他良心不坏,无非胆子小点,怕惹祸上身。话说回来,那时候又有几个胆子不小的。”
这番话触动了姊妹三个各自的伤痛。家义从裤兜里摸出块手帕,胡乱地擦着脸上滚落的泪水。家慧哽咽着说:“树从根上起,藕从莲下发。枪毙,戴帽子,批斗,坐牢,谁不怕?我到现在,帽子都摘了,心里还时不时地揪着不敢放松。”
家贞哭着说:“我不是记他的仇,我是拿我们小时候的事跟大了的事比,心里想不过。那时候他在屋里挑煤,总是我在灶上给他留着饭。大哥过日子节俭,我总是偷偷地炒两个鸡蛋窝在碗底下。”她拿袖子抹去眼泪,端起酒盅说:“这盅酒我喝了。姐再想不通,也不能叫你做兄弟的受了委屈。”家慧端起自己的盅子说:“我陪你一起喝了。”
酒喝到这个时候才慢慢喝得顺畅起来。家义敬了这个又敬那个,渐渐喝得面色红赤,说话语调发黏。家慧提醒他:“吃点儿菜,别光顾了喝酒。”家义醉眼朦胧地说:“今儿我高兴,喝多少都醉不了。”魏学贤给家慧递个眼色,说:“水开了没?开了赶紧下饺子。”家慧心领神会地说道:“对,对,酒不喝了,我去下饺子。”
三个人坐着等饺子开锅。魏学贤问家义:“听说下放的城镇居民现在可以返城了。大哥他们咋样?按政策也应该回来吧?”家义说:“我也只是听说,还没看到文件。”家贞悄声说:“那年城里闹得最凶的时候,大哥叫士兰把一包房契送到我那儿,托有泉收拣着。这些年,有泉就跟命似的,一点儿没敢含糊。”家义哦了声,忙说:“东西原来在你那儿。”他点着头叹服地说:“大哥做事,就是想得长远。”魏学贤坐在一边没有吱声。
家义走的时候,有点儿站立不稳。家慧对魏学贤说:“你送送他,小心出门绊着。”家义打肿脸充胖子,扶着门框说啥也不让。“你们要送我就不走了。”家慧态度圆泛地说:“好,不送,不送。”等家义一出门,赶紧推着汪洋说:“快在后面跟着二舅,当心他摔了。”汪洋说:“我还要温书,去不了。”国家恢复高考,他正忙着复习,准备迎考。魏学贤说:“叫晨晨去送。”家慧便又去推魏晨,说道:“二舅要是摔了,我找你算账。”魏晨大叫委屈,喊着:“他摔了你找地算账,找我做啥?”家慧作势要打,吓得她一步跳出门去。
益生堂 第三章(22)
家贞说:“家义今儿咋喝这多酒?我记得在家时他酒量最差。”家慧叹着气说:“他是有苦说不出,借酒浇愁。”家贞说:“兄弟几个,我原以为还是他混得好点儿,没想到也是一肚子苦水。按说他事事顺人,不该有啥危难。”
()免费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