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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弥撒 by 壹贰三-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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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报说,最近有不少接受过绝育手术的女囚又怀孕了。」门格尔用冷冰冰的语调这般道,「我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不过没有关系,已经没有必要在这群烂婊子的身上再浪费一次资源了。」
曾经的手下留情非但没有挽救那些女子的性命,如今反倒成了门格尔屠戮的借口!一夕之间,我做过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这教我十分难过。
还没有消沉多久,次日清晨我又接到政治处打来的电话。
「赫克托尔医生,请您到行政楼来一趟。」陌生的女声只交代了这么一句,就匆匆挂断了。
我心怀惴惴,第三次走进这奥斯维辛的心脏……等待我的,是那张我再也不想看到的容颜。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男人像往常一样,一袭笔挺的黑色制服,帽子上的银色骷髅和鹰徽光泽黯淡。他似乎比一个月前我最后见到时消瘦了一些,深邃的蓝眼下浮出一对浅浅的眼袋,像是睡眠不足的模样。
「我也不想把你叫到这里来的,可是最近你也太明目张胆了!」霍克尔沉声道。
严峻的表情配上严肃的口吻,他还从来没有用这种语调和我说过话,这让我的心脏莫名地刺痛起来。
「我不明白长官您在说什么。」
「还在装傻吗?死亡报告书上的数字比实际要多百分之五……如果不是我在证明上签字,你以为上头会那么简单放过你吗?」
原来我使得的小花招早就被他识破了!
背脊一凉,我忽然有种被扒光的感觉……
「既然如此,长官为什么不直接揭发我呢?我早就说过,已经不需要您的庇护了!」
此话一出,霍克尔浑身一震,他像是被激怒一般蓦地站起来,冲着我扬起了手臂!
我瞠目对着他,也不躲闪,就等着掌掴落在脸上——可是等了很久,霍克尔的动作就像静止了一般,他的手凝固在半空,最后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你会死的啊……」霍克尔这般问,皱着眉头。
「您会在乎那种事吗?」
「艾伦。」他扶着额头,无力地坐回了椅中,「别再固执了,回到我身边吧……只要不再做那些危险的事,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对着这样的承诺,我只能报以冷笑:「长官,您说的只有这些?那么请问我是否可以回去继续工作了?」
「艾伦……」
「嗨,希特勒!」我打断霍克尔,行了一个纳粹军礼,转身就要离开,就在此刻,右手手腕从身后被握住了——来人很用力,我一时挣不开。
「请问还有什么问题,长官?」
「我想问……送你的兔脚,还在吗?」
我一怔,咬了咬下唇,道:「您是要把它要回去吗?很遗憾,我已经把它扔了!」
「是吗……」
霍克尔松开了我,叹息的声音听起来多少有些哀怨。我强忍着想要回头看他的冲动,逃也似的迈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我撒了谎。
幸运的兔脚,其实还留着——我把它装在防潮珠的口袋里,每天、每天都贴身带着。
不是因为迷信它能给我带来好运,而是因为这是霍克尔送给我的唯一的礼物。
明明憎恨着那个男人,却还对他念念不忘。我厌恶这样的自己,可是偏偏狠不下心,去断绝那份不该存有的思念……
「第六集团军无线电台即将关闭!俄军已经攻占!打垮布尔什维克万岁,天佑德意志!」
一九四三年二月一日,俄国前线的战役接近尾声,被包围的德国第六集团军,在向柏林发出最后一通电报后,从此断讯并投降。
二月二日,被围困在斯大林格勒城中的残余德军宣布投降,九万多名德军士兵被俘获,德国惨败。
这还是战争爆发起来,德军第一次在东线战场的重大失利,集中营医院里,所有医生都在议论纷纷,我相信许多人和我一样都开始疑问:这场疯狂的战争,上帝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二月下旬,组织希望将一批犯人送出集中营,并借此机会向盟军求援。为此我们筹划了很久,可是奥斯维辛守卫森严,要逃出去谈何容易?
若想离开,只能使用通行证——但即便是我,也没有签署任何通行证的权利,和阿尔宾商量之后,我决定铤而走险:去偷一张!
包括门格尔在内,医院里所有的人员每天进出都要通过岗哨盘查。所以就算是用偷的,「通行证」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弄到手的东西。
不过,机会还是让我逮到了。
二十七日下午,一个下级军官患了急性盲肠炎被送到医院就诊,我在手术的空档里,摸走了他上衣口袋里的绿色卡片,改掉名字之后,便将它交给了阿尔宾。
与此同时,管理比克瑙营洗衣房的「卡波斯」〈也是组织的成员〉偷了两件无人使用的看守制服送到医院。阿尔宾当机立断:逃亡行动就安排在次日凌晨!
二十七日晚上,点名时间刚过,我趁门格尔和助理医生们在绝育中心废寝忘食地「工作」期间,挑出两个身体建壮、还没有接受过非人道试验的犹太青年,让他们伪装成看守。
接下来,只要利用伪造的通行证借口去附近的工地作业,清晨点名之前,就不会有人发觉少了十几名囚犯。
可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零点才刚过,震耳欲聋的警报声便响彻整座集中营!不到五分钟,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卫便冲进医院,把我「请」了出去。
冬季的夜晚,寒风凛冽。
刘海被吹得乱七八糟,双颊冻得发疼,我却没有工夫顾及这些。
两个架着我胳膊的卒子把我带至十一号楼和十二号楼之间的「死亡墙」〈注十三〉前,将我使劲一推!我朝前打了个趔趄,还未站定,背后便抵上了一根硬物……7。92口径的德制毛瑟枪,看来事迹败露,纳粹们不会再对我容情了。
「您是……赫克托尔医生?」
询问的是一个中士,态度还算彬彬有礼。
我有气无力地点了一下头,他一扬手,部下们便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拖上前来,丢到我脚边。
「这个犯人您认识吗?」
我凝睛看了一眼,很快认出此人是阿尔宾,心脏猛地向下一沉!他还没死,不过瞧那气息奄奄的模样,一定是被折磨了很久!本以为至少有一人能逃出生天,但瞧现在这情形,计划应该是失败了!
看我久久不语,中士似乎等得不耐烦了,他干脆替我回答。
「此人是比克瑙营编号108的政治犯,策动越狱被我们抓获。另外十三人已经就地正法……只是很奇怪的是,他们使用的通行证是昨天下午一个去医院就诊的下士弄丢的,听说,当时就是您给他做的手术。对此可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医生?」
虽然他用的是问句,但口气几乎已经确定是我在其中动了手脚。
多说无益。我仰起头望了望被探照灯打亮的天幕,万念俱灰——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发生什么事?」来人这般问。
中士立刻朝他恭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此人的身后跟着一拨随从,而他肩章上的中校军衔表明:他就是整座奥斯维辛的主脑,鲁道夫·弗朗茨·霍斯。
中士简洁地向这位集中营总监报告我的情况。听罢,这个脑门微秃、一脸严肃的中年男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做了一个手势……一个我见过很多次,也深谙其中意义的手势。
下一秒,毛瑟枪上膛的清脆响声振荡我的耳膜,我正要闭上眼睛迎接即将到来的极刑,一个男音忽然高声阻止道:「请等一等!」
我把目光投向声音的来源。霍斯身后走出的男人身形是我再熟稔不过的……他在霍斯近旁耳语了一通,霍斯遂点了点头,抬起手臂阻止了中士。
「看在你的面子上,卡尔……我再给他一个机会。」
「十分感谢您。」霍克尔应道,行了一个礼,疾步走到我跟前,利索地掏出腰间的鲁格手枪,递给我。
这是要做什么?
我疑惑地望向霍克尔,他面无表情道:「中校答应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和这个犯人彻底划清界线,一切既往不咎。」
我一愣,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他这是要我杀了阿尔宾!
难以置信地瞠大双眼瞪向眼前这个男人。阿尔宾是我的同志,要我怎么忍心伤害他?就算死,我也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
「我……做不到!」咬着牙,我恨声道。
本以为霍克尔接下来会大骂我「不识抬举」,谁料他只是默默地牵过我的手,一边将手枪塞进我的掌中,一边用只有我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我知道。艾伦是天使,我不该勉强你做这种事的……所以,这种罪恶,就由我替你承担吧。」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右手便被引导着执起鲁格P08,瞄准了伏倒在地上的阿尔宾——
「砰!」
沉重的一记闷响过后,眼前的血人立刻耷拉下了脑袋,紧接着那个中士蹲下来检查了一番:「长官,犯人已经击毙。」
霍克尔迅速收起了枪枝,命道:「把尸体拖出去埋掉,血迹清理干净。警备处今晚全体做检讨,明天把报告送到办公室,明白了吗?」
「明白,长官!」
目击并参与杀死阿尔宾的全过程,所有当事人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善后更像处理牲口一般随意。
我呆呆地望向霍克尔,看着他从容地指挥调度众人。
为什么,可以面不改色地杀人?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在我面前做这种事?
你难道不知道,这样只会让我更加恨你吗?
在这一刻,我的视野里只剩一片纷扰的影子——
心,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
注十三:死亡墙,党卫军经常在这里随意枪杀犯人。
第十章
最终,我还是侥幸活了下来,但经过这次事件,我由受人尊敬的主任医生变成了「人格受质疑」分子。门格尔不再信任我,无论是做手术还是参加试验,都有特派的监视员跟随,我完全丧失了「自由」。
而在集中营的高压管制下,地下的反抗势力也暂时销声匿迹了。可我知道,即便阿尔宾牺牲了,由他点燃的「火种」却没有熄灭。
一九四三年夏初,一批波兰犹太人首次成功逃离集中营。
一九四三年十月犹太人赎罪节,门格尔将二千名犹太儿童送进毒气室,比克瑙营发生暴动。
一九四三年冬,吉普赛营发生集体逃亡事件……
德军在东线节节败退,从一九四四年三月开始,为了加强对苏联红军的防卫,纳粹派重兵进驻匈牙利,并将数十万匈牙利犹太人塞进死亡列车送抵奥斯维辛。
早晨,布热津卡的大门〈列车进站口〉总是人潮汹涌,可是到了傍晚,新来的犯人中仅有一小部分人存活,每天超过六千人被骗进新建的毒气室杀害——纳粹比过去更加变本加厉地进行杀戮。
而到了夏天,由于焚尸炉负荷太大,看守们让青壮劳力在焚尸炉附近挖了五个足球场大小、几米见深的大坑,将毒气室中的尸体拖出来后直接抛入其中。
集中营的屠杀每天还在进行着。可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纳粹真的就要穷途末路了。
六月六日,盟军诺曼底登陆成功。
六月二十二日,白俄罗斯三个方面军向德军发动进攻。六天后,德国中央集团军群被击垮。
七月二十日,苏军跨过苏波边境。随后白俄罗斯第一方面军和波兰第一集团军,以强劲的攻势向西挺进到华沙城下。
接着,九月中旬的某日,奥斯维辛天空上方出现了星型标志的盟军飞机,他们炸掉了第二、三号焚尸炉,以及一条铁路的支线。
这一天,整座集中营都沸腾了!不管男女老少,几乎我看到的每个犯人都在向着天空欢呼,他们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是否会被炸伤,而是指望着盟军能投下更多的炸弹,将整座人间炼狱夷为平地!
不过,盟军的轰炸仅有这一次就结束了。三天不到,焚尸炉被重新修葺完毕;一周内,炸毁的铁路也再度恢复运行〈注十四〉。
十二月,德军为了避免被苏军切断后路,从希腊撤离。
一晃眼,一九四五年。
一月十日,苏军越过维斯瓦河,在德军三十公里的防线上撕开了一个缺口,向纵深推进了二十公里。
五天后,苏军击溃盘踞了华沙近六年的德军,解放了华沙。
当日,奥斯维辛政治处接到萨克森豪森总部的命令:
最晚二十日,所有驻军将撤离波兰,集中营留守的党卫军队员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销毁一切档案和证据。毕竟,若是集中营内的事实被公布,纳粹们的行径将为全人类所不齿。
医院内一切「工作」都已陷入停滞状态。十八号上午,整座集中营医院内都找不到主任医生门格尔的踪影,他最宠爱的犹太情妇维尔玛也在同一时间失踪了〈诺拉此时已经被遗弃〉。
看来门格尔也知道自己犯下的罪行滔天,所以趁早逃之夭夭了。
党卫军们则忙着进行撤离前最后的工作:焚毁资料、掩埋尸坑、将剩余的犯人处决。已经没有人再有空管我这个小小的医生,而我还未获准离开,只得在原地待命。
十八日傍晚,我私下将最后一批口粮从仓库中取出,分给比克瑙女营还存活着的妇女和儿童,回到医院,发现一个不速之客正坐在诊室,背对着门口。
黑色的制服,熟悉的背部轮廓,不用特意确认来人的长相,我也能立刻猜出他是谁!
还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是一九四三年初夏的集中营大检阅,之后,我们俩整整十八个月再无交集。只是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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