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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雁南飞-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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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一双秀眼,对了他,只管微笑。小秋正想张口说什么,春华拉了他的衣服,就让他走开,而且还向他夹了一夹眼睛。小秋看了这样子,只好带着笑容,走开来了。由这桔子林穿过去,上了人行大道,更越过人行大道,直向风雨亭子后面走去。先是春华在前面走,后来变作小秋在前面,两人相隔着,约莫有四五丈路,到了风雨亭子后面,春华站住了脚,老远地连连招了几下手道:“喂!你要跑到哪里去。”小秋这才笑着回转身道:“我走过的,穿了这树林子直走过去,就是河边。”春华笑道:“你要带我去投河吗?”小秋笑道:“对了,你可舍得死?”春华道:“哼!有那么一天吧。”小秋知道引起她一番牢骚来了,便笑道:“说正经话。我因为第一次是在渡口上

遇到了你,我每次遇那渡口,总要站着,想想那回的事情,觉得很是有味,仿佛你就穿了那件花衣服,手上拿腊梅花走了过来。”春华道:“你这不是活见鬼吗?我现时正在你当面站着呢,你倒去捉摸那个鬼影子。”小秋道:“你为什么老说这样丧气的话?”春华靠了一棵树干,将鞋尖去拨动脚边的长草,低了头道:“我为什么这样,你应该知道吗。”小秋道:“你小小年纪,为什么总是这样发愁,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春华道:“假如我一天看得到你,我一天就不死。”她口里说着话,抬起手来,扯了一枝树丫枝到面前,将鼻尖去闻那树叶子的气味。小秋也靠了一棵树站定,向她望着,正色道:“你这一番好意,我是感激的,可是你生的这个地方不好,老早地就把婚姻定了。我若是不理会你,心里不过意。我若是理你,将来人家知道了,对你飞短流长,怕是你受不了。”春华将手一松,那丫枝向空中一跳,沉着脸道:“以后你不用理我就是了。”小秋道:“你看,我的话没有说完,你就着急了。你想,府上是个诗礼的人家,毛三婶让丈夫打了一顿,先生还劝着她去陪礼,在这里,你可以知道,府上是劝人要怎样地守妇道。你是黄花闺女,恐怕还要加倍的严禁吧?”春华这却无法可说了,只是低了头。许久才答道:“这实在叫毛三婶难过。她有什么事对那醉鬼不住,打了一顿,还要人家陪礼。我若是毛三婶,就不陪礼,这总不犯七出之条,就是犯了七出之条,也心甘情愿,比这样委屈死了,总好受些。”小秋道:“那她就不怕世人笑骂于她吗?哪个不会这样想,总也不过是怕人议论罢了。”春华低了头,不住地用脚来拨动长草,然后慢慢地叹了一口气道:“这就叫没有法子。”小秋道:“这就是我所说的那句话了,世人要是对你飞短流长起来,你怎样受得了?”春华道:“所以我也就说,有一天看不到你了,我受罪的日子也就到了。若是像毛三婶这种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了,你不用替我发愁,到了那个日子,我便有个了断。”小秋明知她这话的用意,却故意问道:“有个了断吗?你有个什么了断呢?”春华道:“士为知己者死,这句话,我早就放在心里头了。”小秋觉得她这话是有些言之过重,却又故意打岔道:“底下一句呢?”春华道:“就是女为悦己者容了,这里也没有第三个人,我有什么不敢说的。”她原是板了脸说这几句话的,说到这里,眼珠转着,也就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秋皱了眉道:“我料想不到在这地方念书会碰到了你。我现在是又要躲你,又要想你。”春华听了他说上一个想字,脸又红了,抿了嘴笑着,向他看上一眼。小秋道:“你觉得我这话有些言之过分吗?”春华道:“倒并不过……”说着,她又笑了。小秋看了她那月圆如玉的面孑L,再加上这一道羞晕,只觉十分地妩媚,就慢慢地走着靠近了她,她靠了树干j将头不住地低了下去,眼睛看着小秋的脚走近了。小秋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慢慢地抬了起来,刚要再拿那只手,去再握她另一只手时,她猛可地缩着,人向树后一闪。红着脸道:“你不要这样吧,我……我……我怎么能够胡来呢?我是一个清白身体。”小秋在握她手的时候,只觉周身热血沸腾,心跳到口里。及至她这样一躲闪,热血不沸腾了,心房也不跳了,自然脸也是红的,这就向春华低声道:“对不住对不住,我鲁莽了一点!但是……”春华正色道:“这也没有什么鲁莽,倘若我不是父母做主了,我就把这个身子给你,只是要那样,就死得更快。你若是我的知己,你就当原谅我。”说着,她忽然地喉咙梗着,两行眼泪水,直滚下来。小秋指着太阳道:“太阳高照在头顶上,我就是今天这一次,以后我决计规规矩矩的,我若不规矩再来冒犯你,我就不得好死。”春华连连摇着头道:“你何必发誓呢?我是不得已。你这人有些口不应心,刚才还说要不理我呢,一会子工夫,就不老实起来。”说着一笑。小秋道:“我知道你是不得已。我若不发誓,怕你疑心我,以后就不理我了,所以我也可以说是不得已。至于口不应心,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故。”春华回头看着,掀起衣襟来,揉擦着眼睛,又笑向小秋说道:“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也不应当同了你来。不过有了今天这些话,你知道我的心事了,我的心是你的了。我说这句话,我也可指着太阳起誓。”说时,也就抬起手来。小秋正是一个多情少年,听了这种话,他那静止了的热血,又沸腾着了。

 第九回 冷眼看娇几何忧何喜 热衷作说客频去频来

人类的道德,老实说一句,完全是勉强制造出来的,一到了人的感情冲动,要做出一种反道德的事出来时,这种勉强制造出来的道德,就不能够去拘束这种真情的流露。所以当春华把心坎里的话,向小秋说了以后,小秋实在忍耐不住了,再也不管春华是不是用正经的面孑L来抗拒的,猛可地向前一抱,两手伸着,将春华的肩

背抱住。春华来不及抗拒,将头缩到小秋的怀里去。天上飞起了一片白云,将太阳遮住,将这风雨亭子后面,展开了一片薄阴,似乎太阳对于他们这种行为,看了也有些害羞,所以藏躲了起来。于是这周围的桔子树,它们也静止,连一片叶子都不肯摇动。那向桔子林里穿梭觅食的燕子,本来掠地而飞,可是飞到了这风雨亭后,它们也就折转了回去,不肯来侵扰小秋。总而言之,似乎这宇宙为了他们,都停止了五分钟的活动。然而在这五分钟的静止时间里,春华的恐惧心却一分钟胜过一分钟,她口里连连说着人来了,人来了,终于两手撑开了小秋,身子向后一缩,缩着离开了小秋三四尺远。她一面用手理着鬓发,一面顿了眼皮向小秋微笑道:“说着说着,你怎么又不老实起来?下次你不许这个样子,你若再是这个样子,我就要不理你了。”小秋向她脸上望着,做了很诚恳的样子道:“你待我太好了。”春华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你既然知道我待你很好,为什么对于我还是这种样子?”说着,又微微地笑了。小秋道:“我也不知道什么原故,对于你就没有法子说那‘发乎情止乎礼’的那句话了。”春华向身后看了两看,对他道:“你必定……”这就听到风雨亭外面有了咳嗽声。春华红了脸,走了出来,看时,却是两个挑担子的过往行人。她不敢抬头,匆匆地走进对过树林,就回到学堂里去了。

她到书房里,心里还是不住地跳着。虽然对了桌子上所摊开的书来望着。但是眼睛看到书上,书上究竟是些什么字,自己却毫无知道。她抬起一只手撑住了自己的头,于是就沉沉地想了起来。后来听到对过屋子里,有了小秋的咳嗽声,她才醒悟过来。这件事,自己应当极力来遮盖住,为什么还这样心猿意马,只管露出破绽来给人看呢?自己鼓励了自己一番,立刻挺起胸襟来坐着,还将衣襟扯扯,头发摸摸,表示着自己振作的样子。但是无论如何,今天这书念不下去了,只要自己静止一分钟,那风雨亭子后面的事情,就继续地由脑筋里反映起来。试验了许久,这书总是读不下去。这就不必读了,将书一推,又将手撑起头来想心事。只听得父亲在外面连喊了两声,声音很是严厉,口里答应着来了,却又摸着脸,理着头发,各处都检点了之后,方始走到父亲面前来。姚廷栋正了跟光望着她,问道:“你今天怎么了?”只这五个字,春华已是失了知觉,手上捧的一本书,扑地落到地上。但是她不知道去拾起,依然正了眼望了父亲。姚廷栋向她周身上下看看,又向地上那本书看看,心里也就想着,这孩子什么原故?因又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样了?你看看,书落在地上,自己都不知道捡了起来?”春华这才一低头,看到自己的书,却是扑在地上。于是弯腰捡起书来,连连地向书页上吹了两口灰。姚廷栋将桌子上的镇尺笔架之类,都各移动了一下,将面前放着的书本,用手也按按,然后两手肘向里抄着,架在桌沿,皱了眉望着春华道:“你今天出了什么事故吗?”春华这才明白了,父亲并不知道自己什么事,于是苦笑着摇了两摇头道:“没有哇。”廷栋道:“我看你神色不定,好像犯了什么事。”春华心里,极力的镇静着,向书上看看,低了头道:“好像又是害病。”廷栋在停了科举以后,为着防患未然起见,适用儒变医的老例,也就看了不少的医书,关于男女老幼大小方脉,却也知道不少。他看到春华这样神色不定,心里若有所悟,这必然是女孩子的一种秘密病,讲理学的父亲,如何可以问得?于是变着温和的态度向她道:“既然是身上有病,对你娘说明了,就可以不必来,为什么还不作声呢?”春华手上捧了书本望着,向后倒退了两步,没有作声。廷栋道:“我本是叫你来,出一个题目你做做,你既然有病,这题目就不必出了,你回去吧。”春华真不料这样一个重大难关,便便宜宜地就过去了。低声答应着是,又倒退了两步,这就向自己书房里面去。

到了书房里刚是伸头向窗外看看,便见小秋在对过窗户里,张着大口,对了这边望着,仿佛是在那里说,先生叫了去,有没有什么问题?春华用个食指指了自己的鼻子尖,小秋看到,就点点头。春华带了微笑,向他摇摇手,那意思就是说,这并不要紧的。小秋见她如此,料着没有关系,就把舌头伸了一伸,表示着危险,于是缩进屋子去了。春华靠了窗户站着,用手撑了头,就不住的发出微笑来。正好姚廷栋也要由这里回家去,见她会伏在这里发笑,这却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就站住了脚向她望着道:“什么?你不是生病的人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笑起来了。”春华真料不到这个时候,父亲会由这里经过的,立刻正了颜色道:“我哪里是发笑,因为肚子痛。没有办法,就伏在窗架上来搁着,搁着也止不住痛,所以我就笑了。”廷栋道:“你这真的是叫做孩子话了。肚子痛是内病,你在外面搁着有什么用?快别这样,那是笑话了。”春华听了父亲的话,果然就不做那小孩子样的事,而且肚子也跟着不痛了。廷栋道:“这样大的姑娘,还是只管淘气,跟我一块儿回去吧。”春华也不再说话,跟着父亲后面,一路走回家去。

刚刚进门,这就让春华受了个不大不小的打击。原来是管家的一位伙计,坐在堂屋里椅子上,看到廷栋来了,老远地站起来,就向他作了个弯腰大揖。春华心里想起婆婆家的人来了,没有什么好事,不是来讨日子,就是要什么东西的。立刻将脸沉了下来,急急忙忙的走回房去。在这要路上,有一只碗放在地上。春华不但是不捡起来,而且用脚一踢,踢得那只碗呛啷作响,连在地面上滚了几滚。她的母亲宋氏,究竟是个妇人,对于女儿和管家这一头亲事,知道是二十四分不愿意的。无如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退缩不得的,所以心里明知女儿是委屈极了,没法子安慰她。只有谈到了这个问题时,便将话扯了开去,减少女儿一时的痛苦。今天管家差

了一个伙计来,心里就在那里计算着,假使这件事让姑娘知道了,也许欷欷殻'又要哭了起来。因之连忙赶了出来,打算三言两语地把那位伙计打发走了也就完了。不想自己走了出去,刚好是女儿走了进来。不必说别的,只看在女儿用脚来踢那只碗的份上,便知道这气头子已经是来得不小的了,这也就不能再去撩拨她,只当是不知道也就完了。因之侧了身子,让她过去,自向堂屋里和那伙计去谈话。

 第九回(2)

春华一心怒气,真个要由头发梢上,向半空里直冒上去。一口气跑到屋子里去,向床上倒下,什么话也不说,先叹了一口气。睁着两眼向床顶上望着,许久,忽然坐了起来,手按了床板,偏头沉思了一会。她觉得这样地沉思,好像不是办法,立刻又起来,向堂屋后面那倒座的板壁下站定。在这里却是很清楚的,可以听到堂屋里人说话。只听到那伙计做个叹气的样子道:“若不是到了十分要紧的时候,敝东家也就不会派兄弟到府上来了。若是姚相公不能去,我想请姚师母去一趟也好。”只听得廷栋答道:“这更是不妥了。请想我们是没有过门的亲戚。便是兄弟自己前去,还觉得有许多不便的地方,内人对于管府上,一个人也不认得,突然去了,处处都会觉得不便。而且又是孩子病重的时候,贵东家自己,还要操心料理病人,哪里还受得……亲戚吵闹。”又听到那个伙友道:“这就叫兄弟不容易回去复命了。据敝东家太太的意思,最好就是把喜事办了。冲一冲喜。”春华听到了这句话,才知道管家派伙计来的用意,自己几乎是气昏过去。但是听消息要紧,手扶住了板壁,自己勉强支持住,还向下听着。又听到那伙友道:“既是姚相公觉得冲喜不大妥当,府上又没有一个人肯去,似乎……”他说到了这里,不肯把话说完,好像是听凭廷栋去猜度。这就听到廷栋答道:“我的孩子既然许配了管家,迟早便是管家的人,就算马上过去,这也无话可说。只是孩子年岁太小,她自己还不免要人照料,怎样能去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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