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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政委!-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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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从漏缝的草皮顶棚中洒下来,碎了一地。于正秋的身影在光与暗的交替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的脸上有种难以描绘的温柔,张胜确定这种表情在他看任何人的时候都不曾有过,包括他自己。他觉得他有点妒忌那几张薄薄的纸。
“报告!”刚刚才去没多久的通讯员这时又跑了回来,一脸的气急败坏:“他们说……又抓到一个叫董祺的,这会已经到了门外啦!”
张胜愣住了,并且很快由愣神转为愤怒:“这小子没完了!”
又一个董祺被带进来的时候,大家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并带有一定程度的怨怼。这是个穿着普通军装的人,甚至没有衔,面对张胜他表现的很镇
定,很有点久别重逢的味道。那种从容说不清是战火铸就还是与生俱来。
“张团长,好久不见。”他淡淡的说,“希望你还没忘记我。”
张胜围着他转了小半圈,终于开口:“真是你?董祺董旅长?”
“如假包换。”他安静的点头,“你们刚才抓到的那个是我的警卫员,新入伍的,没向你们□开过枪。”
张胜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拍拍胸脯:“这个你大可放心,我们向来优待俘虏,也包括你。”
董祺不置可否的笑笑,然后他岔开话题:“我们有五年没见了吧?”
张胜点头。五年的时间不算很长,但也不短,足以让两个阵营从友军变成敌人。
董祺:“那时候你还是个排长吧?说话口气倒是大得很。”
张胜纠正:“是连长!”
董祺:“对对,连长,瞧我这记性。”
张胜默然,他是个很少回忆过去的人,因为那其中的悲伤总是远远超过快乐,因为有许多熟悉的脸已经再也看不到了。过了一会,他说:“要叙旧以后有的是时间,这会儿少说这些有的没的。只要你投降,上头会宽大处理,俘虏来的那些兵将来改编了还归你管。”
董祺笑了笑,轻描淡写的说:“这不是怕以后没这个机会吗。”他看了看张胜身后的于正秋,又看了看他手里的书,问:“于政委吧?久仰大名。”
于正秋保持着礼仪范围内所允许的冷淡:“过奖了。”
董祺像是忽然来了兴致,仔细的打量起这个人来。那是种明目张胆的探究,不存在敌意也与身份无关,纯粹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好奇。
张胜已经开始不耐烦了,把老话拿出来又说一边:“我要是你,我就投……”轮到自己,他死活说不出那两个字,只好改口:“……是弃、弃暗……嗯,弃暗投明。蒋介石政府嚣张不了多久了,这个你应该比我清楚,还是早点投降吧啊。”
董祺沉默了一会,像是在认真思考,最后他说:“我想跟于政委单独谈谈。”
张胜很疑惑,但他还是带着其他人出去了,出于对一个曾经并肩作战的敌人的尊重。临走时他拍了拍于正秋的肩膀,那里边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叫他劝董祺投降,另一个是我在外头等你。
屋里在很长时间维持着寂静的状态,甚至能听见张胜在外边对搬运枪械的士兵们直嚷嚷。这几个好,咱自己留下,那些个次的,都给102,师部,不用给师部留啦。这是种让他们羡慕的生存方式,简单,直白,并且纯粹,除了战争和胜利不想别的,很无私也很自私。
打破沉默的人是董祺,他看向于正秋的目光有点朦胧,仿佛聚焦在一个遥不可及的远方。他站到他的面前,在一个很近距离上看着他。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参加革命吗?政委同志。”他问,“你不是那种被逼急了才拿枪的人吧。”
这问题问的有些突兀,并远超出一个敌人应当关心的范围。但于正秋还是回答了,不光源于他一贯的本性,更源于一种直觉,他察觉到对面的这个人在某种层面上和自己非常相似。
“我想我的理由和你一样。”他说,“为了理想。”
对仍然活在战场上的大部分人来说,这无疑是个奢侈的东西。但这个答案让董祺的眼里恢复了一丝生机,似乎他为这个期待已久。
“是啊……理想。”他重复着,语气中有种极度压抑之后的如释重负。
“我们都是活在理想里的人。……别这么看我,我也和你一样,相信人性,相信正确的制度,相信世界上一切不合理的存在都可以通过人的努力改变。一个理想主义者,总是渴望去做改造社会的实践者。然后他会因为这个理想而有了信仰,有了自由和自尊。”
“但是有一天,这个理想主义者突然发现,他一直以来所信仰的东西已经变了质,甚至比他想要推翻的东西更荒谬更可笑。他或许曾经察觉,然而他的骄傲让他迷失甚至妥协……直到最后,他为自己的懦弱感到愤怒和失望,但是一切都晚了……这种心情,你能明白吗?”
于正秋默默的听着,董祺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是他用尽力气喊出来的一样。他忽然意识到这种决绝背后的悲哀,以及隐含在其中的深不见底的绝望。
“我明白。”他慢慢的点头,并就着那个点头避开董祺的目光。他不忍心再抬起头来,去正视一个已经对理想断绝一切希望的人。
对面的人沉默了很久,终于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他长长的舒了口气,仿佛挣脱了最后一道枷锁,也像一个在水中挣扎很久的人,最终选择放弃那根救命的稻草。
“希望你的理想永远值得你坚持。”这是董祺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屋外阳光过分明媚,张胜靠在一棵枝桠稀疏的树下指挥着战士们搬运收缴来的枪械。看到于正秋从屋里出来他很自然的迎了上去,但刚迈开步子他就愣住了,于正秋满脸落寞的表情让他心里忽然就没了底。
“他怎么说?” 张胜有点急切的问。
于正秋机械的摇摇头。
张胜发觉出不对,担忧的看着他:“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r》 于正秋还是摇头,说不清是不愿意开口还是根本没有力气说话。一种很深的悲伤涌了上来,他抓住张胜的胳膊,似乎那样才能保持一个军人应有的站姿。
他们的背后传来一声枪响。
张胜吃了一惊,他终于从于正秋的沉默中发现了答案。当他回身飞奔进屋里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倒下了,一如他站立时候的姿态,笔直而挺拔。
“……混蛋!”张胜一拳砸在门框上,灰尘欶欶落了一地。
于正秋坐在一块石头上,茫然的看着闻声而来的警卫员把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努力的在向里张望,在交头接耳。张胜却突然冒火了,他粗暴的推开挡在身前的几个兵,大声吼了句:“都他妈围在这干什么!没事做啊!”
摄于团长的积威,战士们很快散去了,留下脸色阴晴不定的张胜,他正以一种怨怒与担忧参半的眼神看着几米开外的于正秋。
“你给的枪?”他说。就语气来说,这更像是一个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于正秋点头,看着他不说话。
张胜终于爆发:“为什么!你疯啦!你明知道他是咱们争取的对象!你怎么……”
“……那没用。”于正秋终于开口,语气平淡而苍凉:“他的心很早就死了,肉体的死亡对他来说只是种解脱。”
张胜无法理解,于是他只有更加的愤怒:“你说什么!”
于正秋终于失去了耐心,现在的他需要一场彻底的发泄:“解脱!解脱的意思你明白吗!他的信仰背叛了他,他也背叛了他的理想!没有理想就没有坚持的理由,失去了尊严也就失去了生存的意义!这种绝望的日子对他来说哪怕多活一秒也是煎熬!”这时他再也无法掩饰了,隐藏很久的孤寂与忧患同时袭了过来,压的他几乎喘不气。“或者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他不想活了,我不过是帮了他一个忙……”
他的心突然颤抖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对他说你们。
张胜已经完全呆住了,甚至忽略了那个泾渭分明的称谓。于正秋说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懂,他只能依稀感觉到他的悲伤,尽管他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悲伤。他就这么既震惊又茫然的看着他,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于正秋避开张胜的目光,那只会让他更伤感。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想用残存的力气从他的身边走开,那样的步履几近飘摇。就在他们即将擦肩而过的距离上,张胜突然转过了身,然后他用力的掰过于正秋的肩膀,紧紧的把他抱在怀里。
“要是难过你就哭吧。”他凑到他的耳边,轻轻的骂了句:“你个
没骨气的孬种。”
你才是孬种。于正秋想骂回去,但话还没出口就变成了哽咽。他终于忘掉了顾忌,趴在张胜的肩上没完没了的哭。
作者有话要说:囧,偶真的是不擅长描写战争啊。。。TAT
拾 火线
一九四八年秋天的一个清晨,东方刚刚露出了鱼肚白,空气中的硝烟还没有散去。放哨的士兵挨个叫醒在战壕里互相依偎着打盹的战士,零星的枪声渐渐从四面八方响起,新的一天又来临了。
张胜一夜没合眼,你很难说清他眼睛下边那团黑黑的是因为睡眠不足还是烟熏出来的。他们包围碾庄已经好几天了,战士们前仆后继,一路把战壕挖到了国军前线,但敌人强大的火力在陆地和天空中支起了一道坚实的墙,想要前进一步都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
这是一个只有两百多户人家的小村庄,却注定要因为一场民族内部的战争被历史永远记住。
张胜拿起茶缸喝了口水,吐出一嘴的泥:“这都围了多久了,连地上的土都有股子火药味。”
于正秋正举着望远镜观察阵地前方,这时候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头也不回的递给张胜:“擦擦吧。”
张胜不可思议的接过手帕,他从来没在身上放过这种东西。它干净的简直让他赧然,趁于正秋不注意,他把那块手帕塞进了兜里,然后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
“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看不出什么漏洞。”
于正秋刚放下望远镜,新编入队伍的小方立刻递上了茶杯,那种旁若无人的亲近让张胜很不满。
小方原本是董祺的警卫员,董祺出事的那天他哭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他们准备收编队伍的时候他还抱着董祺留下的那套军装发呆,张胜最头疼这个,想了半天也决定不下来究竟该把这孩子放哪,最后于正秋开口了,说要不你跟着我吧,还做警卫员。
从此于正秋身边多了一个形影不离的警卫员,张胜的心里也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结。
天彻底亮了,敌人的炮火也已经苏醒,在绝望中发起一轮又一轮猛烈的攻击。在工兵和炮兵的掩护下,整个纵队又向前推荐了几百米,现在他们已经能看到碾庄外围的两道水壕了。
身后的电台哔哔叭叭响个不停,各纵队内部的联系,纵队之间的联系,都在紧张有序的进行。已经到了最后了,不光我们的战士知道,就连每一个蹲在工事里开枪,躲在碉堡里放炮的敌人都知道,这场战争已经到了最后了。
最后的关头,谁能坚持下来,谁就能胜利,尽管胜利的代价沉重的让人难以承受。
望远镜的视野里,于正秋突然发现水沟对面的几门大炮的炮口,正缓缓朝这个方向移动。
“大家注意隐蔽!”他喊。话音刚落,一发炮弹就在他们的正前方炸开了,石屑和泥土四下飞溅。他下意识的去寻找张胜,后者正骂骂咧咧的从土堆中爬起来,抖落一身的泥,随手操起身边的一挺机关枪,架上战壕向对岸就是一阵狂扫。
这几
枪打掉敌人一个炮手,趁着敌人更换人员的空当,张胜对他残存的士兵大声喊:“行了!大夥都别打啦,先退回去!退回去!”
对面又是一阵乒乒乓乓,那几枪连射明显是冲着张胜的,他只得猫在壕沟里,把身子尽量伏低。
看着离他不远的于正秋,张胜不由一阵苦笑:“坏了,这下咱们成了靶子啦!”
于正秋被烟熏的直咳嗽:“现在怎么办?”
张胜抹了把脸,恨恨的说:“还能怎么办,这么大火力肯定没戏,先撤回去,等上头命令吧。”
就在这时,一颗刚刚从炮膛里飞出来的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落在了他们所在的战壕里。
炮弹爆炸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迎面扑来,张胜想喊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甚至没办法确定于正秋是不是在他的身边。那一秒种显的既漫长又仓促,他感到世界正在快速的下沉,无边的黑暗像潮水一样涌来,直到把所有的一切淹没。
再度恢复知觉的时候,张胜听见一个哭丧般的声音在不远的地方徘徊,那是新来的警卫员小方。他用残存的气力勉强撑起身子,终于从泥土中探出了脑袋。就在他张开嘴准备喊话的时候,他突然僵住了,他意识到他的身上趴着另一个人,一个让他顿失了血色与心跳的人。
那个人是于正秋。刚才那发炮弹打过来的时候,于正秋用自己的身体覆盖着他。在这样近距离的爆炸中,这等于用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这是张胜最不愿意见到的事,如果可以,他希望现在倒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你醒醒!别在那趴窝!醒醒啊!”他仓皇而慌乱的抱起于正秋,双手握着他的肩,一遍又一遍的摇晃。“你跟我说话啊!这是命令!你说啊!”
警卫小方连滚带爬的摸索过来,很快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他们的政委正一动不动的躺着,而抱着他的那个人,他们的团长,这时候已经濒临崩溃。
“团长……”他试着喊了一声,但张胜没有回答。确切的说他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这时的他像极了一个被掏空三魂六魄的人,苍白的和任何一个流尽鲜血而倒下的人没有区别。那种绝望就像是从每个关节里散发出来一样,冰冷的刺骨。
他茫然的收紧了双臂,贴着怀里的人,不知所措。
于正秋仍然闭着眼睛,这时他已经没有呼吸了,但表情仍然是他惯有的温和而安详,仿佛正在经历的不是死亡而是一场睡眠。张胜摊开颤抖的掌心,那里面是一片夺目的鲜红,温热的液体正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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