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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死当涂(完整精修版)-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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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箱海报上龙飞凤舞签着一个名字,黎翘。

我先惊,再愣,继而将信将疑,最后恍然大悟——我终于想起来在哪儿见过身边这位爷,不就在这儿吗!

黎翘与顾遥都是娱乐新闻的常客,戏剧学院的同班同学,顾遥演技更好,黎翘长得更帅,总体来说是半斤八两,各被媒体吹捧为“内地第一小生”,也各拥粉丝无数。

但网上一直有传,他们的关系远没面子上看得那么和谐,实则“敌不成死敌,友不成至友”,微妙得很。

严格说来,黎翘不是我喜欢的那一型,相比温柔亲切、口碑甚佳的顾遥,他的美太过冷淡疏离,他的负面新闻也铺天盖地,而且他挑选剧本的眼光奇差,尽演一些屈从市场、谄媚观众的蠢片子。但不得不说,顾遥本人与电视上相去不远,只不过略显瘦些、高些,可黎翘就差得太远了,他真人远比硬照生动,五官的格局雍容华美,像个洋货。

“你……”握着方向盘的手掌都出了汗,我刚想酝酿个黄段子活跃气氛,没想到手机铃声又来扰人。

这回是我。腾出一只手去接手机,听见里头噼噼啪啪传来一通话。

我爸出事了。

挂了电话。我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魂儿跟黎翘说:“对不起,我不能送你了,家里出了点事儿。你要不这里下车吧,这儿叫车不难。”

“你这一年里的事情计个总和,也不会比我一天的事情有价值。”黎翘低头看表,显得非常不耐烦,也根本没把我说的“重要事”当一回事。

“爷,”我苦着脸告饶,模样活像奴才,“我真有催命的事儿,这车费我不收您了,您就下车吧。”

谁想这人从皮夹里摸出一沓百元大钞,啪就朝我脸上甩过来。钞票散落在地上,他嘴角讥讽地翘了翘:“你现在收了,可以闭嘴开车了。”

拔出萝卜带出泥,再美的皮相也掩不住这欠骂的本质,喉咙口的话在翻江倒海,我勉力忍住,忽然猛打了一把方向盘——

车掉了头,向反方向急驶。

“你去哪里?”黎翘显然不满意,拔高了音量冲我嚷。

“对不住了爷,您既然不肯下车,就麻烦陪我跑一趟吧。”



四、押沙龙,押沙龙(上)

我爸出事了。

前文所说,我对酒鬼深恶痛绝,这事不赖李白,得怪老袁。

国企体制改革前,老袁捧着的是人人艳羡的铁饭碗,最风光的时候,成天跟着厂领导外出应酬,不知自己只是酒桌前的挡箭牌,还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能人。

那时候老袁每天喝得云里雾里,高兴了就把我一把扛上肩头,为我当牛作马,不高兴了就扯红了脖子爆粗口,还动手揍我妈。

我妈也不是傻的呀,揍多了就跟人跑了。

曾经的三口之家变成了老少两个爷们相对瞪眼,灶头常年是冷的,屋子常年是乱的,一纸离婚书带走了一个在家能顶半边天的女人,最终谁也没陪谁慢慢变老,谁也没陪谁把风景看透。

哪想到祸不单行,国企改革的呼声振聋发聩,旱涝保收的铁饭碗一夜间没了,老袁也把身子喝垮了。

肝出了大问题,偏偏又中了风。医生告诉刚进初中的我,老袁脑室扩大,疑似得早了老年痴呆。

就这么一个脑子不清不楚的老东西,依然嗜酒如命,时常就要为它犯浑。

刚才一个陌生人给我挂了电话,劈头盖脸就说你爸爸在超市里偷酒喝,被一位女士发现以后还当场脱裤子撒野,行径极其恶劣。

我身旁坐着难得一见的大客,可电话那头的人威胁我说,若我不马上出现,超市的保安就得扭送老袁去派出所,还要告他猥亵妇女。

停下车,便再顾不上副驾驶座上的黎翘了,急匆匆地一头栽进雨里,几步跨进了超市。

超市经理八字浓眉绿豆眼,模样生得不堪,讲话倒算客气。他带着我去看了闹事现场,架子上的酒瓶被推倒了一整排,地上全是黄澄澄的酒迹与扎死人的玻璃碎片。

听对方细数老袁劣行的时候,我面上镇定实则两眼发黑,直到偷偷瞥见了标价,方才吁过一口活气。

万幸,只是六块六一瓶的特加饭。

“弄得一塌糊涂,不报警都不行吧?”超市经理指了指地上的狼藉,挑了挑他小眼睛上的两道八字眉,露出一脸“你看怎么办”的表情。

还能怎么办?我来办呗。

“对不起,对不起,我爸生病呢,脑筋不灵光,砸碎多少我来赔!”我堆起笑脸,点头哈腰地向人家赔不是,超市经理“哼”了一声,一双豆眼仍然指在地上:“刚才我们保洁阿姨的手都划破了,这地……”

“我来扫,我来扫!”我心领神会,马上接话,“让阿姨休息吧,给我个拖把簸箕,我来扫!”

超市里的人给我拿来了扫帚与抹布,也把老袁从保安室里带了出来。

老东西被一个保安推搡着领到我跟前,他一步三晃,颤颤巍巍地来,一见我就认错似的低下头。而那个被他抓了一把屁股的女人就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三十五六,脸上粉厚不匀,身上姹紫嫣红,一见我就破口大骂。

“你爸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那么不要脸!家里没女人是吧?逮着谁都动手动脚,还脱裤子啊!”

女人生得丰满,嗓门也厉害,超市里购物的人都被那不依不饶的架势引了过来,听她张口一句“老东西”,闭口一句“不要脸”。

“要是神经病就该在家里拴着,出来闹就不对了……”

“看来儿子也不是个孝顺的,否则能让老子变成这样?”

看热闹的从来不嫌事儿大,周围的人很快加入了讨伐阵营,仿佛都亲眼见了一个嗜酒的老汉猥亵年轻女人——不怀好意的言语来自四面八方,我故作听不见,任骂声指戳,任笑声冲撞,只跪在地上埋头打扫,一边抹干酒液,一边收拾玻璃残渣。

老袁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可我嫌他大庭广众之下给我丢脸,存心不与他目光接触。估摸着超市经理还以为我偷懒,轻咳了声,悠悠然往老袁站着的地方指了指:“那儿呢,那儿还有不少碎玻璃呢。”

当我清扫到老袁脚下时,忽然闻到了一点骚味儿,循着这味道略直起背,我才发现他正两股战战地站在我面前,那条深蓝色的裤子一直从裆部湿到脚踝。

在众人的骂声下,我爸失禁了。

然后他就扯了扯我的头发,见我望着他,便抖动两片干涩的唇,小声辩白:“碰、碰到的……不是摸……”

惨白的灯光照着一个流言中手无寸铁的老人,他庞眉白顶,脸纹纵横,这样不知所措地站在这个地方,像一个被嚼烂了的笑话,像一口被唾出的痰液。我看见老袁脸上有几道血印子,然后立即想到,该是那个女人自以为被摸之后,怒而兜了他几个嘴巴子。

我的整副体表在瞬间发烫,而身后的女人仍扯着大嗓门在喊——

“你们说这老东西是不是不要脸——”

“你他妈也不掬一泡屎尿照照自己,就你这操行,我爸摸你?”

我站起身,挺直腰板,恨不能把天下的污言秽语全吐她脸上:“你丫个老寡妇起春心,老婊子翻淫浪,看你这张月经不调的脸都知道你旱了多久!一见男人就劈叉,可人都不干啊!嫌你脸比母狗丑,嫌你腋味比母猪的还大,你劈了你男人的棺材板自摸还不够,现在又来讹我爸,那么大的脸子你不嫌臊,我他妈都臊死啦!”

“你再敢骂一句?!你他妈再骂我立刻报警抓你爸,你信不信?!”女人似乎被我激怒了,扑上来就要抓我的脸。

也有自诩怜香惜玉的男人要替这女人出头,超市里顿时鸡飞狗跳。

面对伸过来的拳脚,我只有一个念头:死死护住我爸。

突然间,有人在一团乱里喊了一声,如同抽了釜底薪,大伙儿都安静了。

“黎翘啊!这不是黎翘嘛!”

黎翘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中间,我讶异于他还摘了墨镜,亮出了身份。

“爷,你来了!你来了就好!”

来不及发懵,我一把拽住老袁,半是本能半是狐假虎威,一个劲地往黎翘的身后躲——

到底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三言两语就把群情激奋的大伙儿给摆平了。

“结伙殴打他人的行为如何认定我不清楚,我不过想问大家一声,你们是打算跟我的法务谈一谈,还是过来和我合个影。”

然后超市里的人就一拥而上了,黎翘从头到尾不厌其烦,迷人的微笑一直挂在脸上。

甚至还有人把手机递给了我,让我给他们拍个合照。

从别人的镜头里看出去,这个男人是鸡群中的一只鹤,真好看。

或许是因为我佯装与黎翘沾着亲故,临走的时候超市经理没要我一分钱,居然还给我道歉,点头哈腰的样子与先前判若两人。

扶着老袁离开了是非地,我只差没给这位仗义出手的大明星当场跪下,一路都在喋喋地感恩戴德,他却沉着脸,一言不发。

停在我的雪佛兰车前,想起刚才那群满足于与偶像合影的路人,我也忍不住掏出手机,向黎翘请求合个影。

没等来黎翘点头,我打开手机的自拍模式,自说自话地就去搂他的肩膀,可没想到对方突然对我出手一推,我一步不稳,险些跌在地上。

“为什么要跟我合影?”

阳光下,方才看出这人的眼珠比寻常人的颜色淡些,不是更温暖、更常见的琥珀色,却是据傲森冷的烟灰色。

这话问得突如其来,我全没想到这么个简单的要求会被拒绝,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合个影,然后跟下一个乘客说,你认识黎翘,跟他很熟,他眼巴巴地求你拍电影,然后你拒绝了?”

“我……没必要这样说……”

“那么,你就有必要自称是第十七届青舞赛的冠军么?”

一句话让我由头凉到脚底心,可胸腔里却莫名点着一股火。来人的视线太恼人,我便更狠硬地将这目光顶回去,一字一顿告诉他,我会跳舞,而且我跳得很好。

面对我一本正经的回答,黎翘居然笑了,笑得艳光四射,白牙尽露,令人眼晕不已。

笑足了之后,他说,第十七届青舞赛的冠军名叫杨滟,我跟她认识了很多年。

“脚踏实地活着的人,即使身处逆境也不可悲,反倒是你这样的人——”意味深长的一个停顿之后,黎翘取出墨镜重新戴上,抬手拍了拍我的雪佛兰,“好好开你的车吧,袁骆冰。”

这个男人居然记住了我的名字,可我分明看见了他墨镜后的眼神,轻蔑夹杂厌恶,如同俯首鞋底一撮泥。

离开前黎翘彬彬有礼地与我爸打招呼,叫了他一声“叔”,还嘱咐他当心身体。



五、押沙龙,押沙龙(下)

我住的地方紧挨火葬场,换房子的时候一点没考虑吉不吉利,只贪图便宜,又信了中介的鬼话,说这儿其实“闹中取静”。

初来乍到的我每逢出殡便要难受,闹丧的锣鼓砉然响然,哭丧的人比锣鼓还能闹。

时间长了才明白,“闹与静”无关“孝与逆”,闹的未必伤心,静的未必不孝,多少子欲养而亲不待,最后都变成了几家坟上子孙来。

于是我跟老袁说,你活着的时候我待你好点,你死的时候我就不哭了。

夜里扪了们心口,觉得尚对得住它,自此日子照过,心如止水。

小区没车位,我不得不花了点钱打点了附近小区的物业,好处是不必担心乱停车被贴条,坏处就是停车以后还得步行二十分钟。

连天的雨总算消停了,在天黑透之前,我扶着老袁穿过一条极窄的巷,往家的方向走。

老袁大约也知道今儿这出闹得太离谱,偏着头,佝着背,与我一路无话。

上了年岁的老公房,设施不佳,遇上大雨排水沟就容易堵,小区门口这会儿已经积了水,像一片静水流深的湖。我目测水深漫过了小腿肚子,于是便卷起裤腿,脱了鞋,让老袁把鞋拿手里。我跟他说,牛皮的,可贵了,你得给我拿好了。

然后我就弓下腰,把这柴瘦柴瘦的老头儿背在了身上。

“人家都说子女是父母的讨债鬼,屁咧!上辈子一定是我欠了你了……”水比我想象得还深一点,煞浑煞冷,看不见的地方,还有酒瓶盖之类的东西隔着袜子直硌脚。

刚蹚过去,老袁就在我背上不安分地动了动,问我就这么走了,后来人呢?

这老东西的脑子时好时赖,这会儿就是好的时候。我跟他有点默契,点头说,那你坐边上等一会儿。

我来来回回好几次,找了砖头与木板,在出入小区的必经之路上,找准较浅的地方,给后人垫了一条不用脱鞋蹚水的小道。

既然背了就背回家吧,我又把我爸驮上后背。老东西看着嶙峋,实则若泰山压顶,沉得不得了。我庆幸自己练舞出身,腰细且柔韧,否则定要被他压折了。

沉默一会儿,老袁开口:“今天在超市里那人……挺好的。”

想也不想便晓得他说的是黎翘,点了点头:“是挺好的,车费给了两千呢。”

老袁以重音强调:“长得好。”

这是实话,我又点头:“嗯,活人里头是没比的了,神仙恐怕还能争一争。”

老袁突然打我,就拿我的皮鞋,还不是做样式,结结实实以鞋底板兜了我一个嘴巴子。

我无辜被打,立马如火蹿房梁般跳起来:“袁国超,你他妈再打我,信不信我这就把你撂水里!”

转折太突然,哪想到老东西这会儿比我还生气:“你为什么不喜欢姑娘,尽注意跟你一样的爷们儿?你要不让我抱孙子,我就活阉了你!”

我知道老袁一直想掰正我的性取向,于是不客气地回嘴:“喜欢男人是我愿意的吗?隔代遗传懂不懂,你孙子要跟你一德行,人家上有老下有小是父慈子孝天伦之乐,我呢,手里提溜个小畜生,背上还驮着只老王八!”

老袁啪地又拿鞋兜我一个嘴巴子,火了:“我什么德行?!我德行再差也是你爸!”

“什么德行?在超市里尿一裤子的人可不是我——”险些气急败坏兜不住嘴,努力冷静下来,我问他,“哎,袁国超,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不是存心摸那女人?”

老袁病了之后一改往日的嚣张作风,在哪儿都低头自认孙子,独爱对我摆老子的谱。可他嘴皮子没我灵活,被我骂了以后久搭不上腔,半晌才来一句:不记得了。

我噗嗤笑了:“行啊,你个老流氓,不枉我今天跪到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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