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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第1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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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可繁却并不走,犹豫了片刻,方问:“世子哥哥,如何这两天,外头有些传言竟然说、说你……”
赵黼道:“说我什么?”
张可繁微微忐忑,问道:“说你喜欢崔家死了的那个姑娘,叫崔云鬟的?”
赵黼啐了口,面上不屑一顾。
张可繁一喜:“果然不是真的呢?”
赵黼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尸首,凭什么说人死了?”
张可繁一愣。赵黼又道:“还有,并不是什么‘传言’,而是我着实地喜欢她,你可听明白了?”
张可繁脸色微变,竟说不出话来。
赵黼懒懒地翻了个身儿:“你去吧,我累了。”
张可繁低着头退了两步,却又停下,小声儿说:“可是、可是众人都说她已经死了,何况太平河那样大,找不到尸首自然是有的,世子哥哥……”
赵黼猛地坐起身来,脸色竟如雪一般,只双眸如同寒星,盯着张可繁道:“真的死了又怎么样?本世子给她守寡!成了么?”
张可繁张了张口,最终高高地撅着嘴,含恼带嗔瞪了赵黼一眼,转身跑出门去了。
自此之后,京城之中传言越发甚嚣尘上,据说晏王世子赵黼钟情于崔侯府的一位嫡小姐,结果那姑娘是个命苦的,从小儿被冷落在偏僻外地,回了京城后,在府内又不受宠爱,偏偏命途多舛,又被贼人掳劫,几乎失了清白……这姑娘也是个烈性之人,便投水自尽了。
而晏王世子闻讯,又急又伤,竟吐血晕厥,连宫内的太医都惊动了,说什么:年少吐血,怕是激发内伤……命不久矣……
又有若干花边消息,说是骠骑将军之女看上了世子……奈何世子一心都在死去的崔姑娘身上,因此对张姑娘不理不睬,张姑娘的兄长为妹出头,竟又“误伤”了晏王世子……
先前对京中之人,上至权贵下到百姓来说,一提起晏王世子赵黼,便是个混世魔头的形象,然而因为此事,顿时之间,原本的魔头便成了一个苦心痴情少年似的。
对众人而言,此等八卦新闻,却更是喜闻乐见,比先前赵黼打过什么恒王世子赵涛更加令人雀跃。
瞬间,京城街头巷尾都在传说此事,起初是新闻,然后便是说书者开始编排,最后连话本儿都有,轰动一时。
而皇帝也自然知道此事,因一面命刑部调查崔云鬟之死,一面儿急传崔印入宫,便将崔印申饬了一番,又喝令崔印自回府中,好生反省,且阖府上下一起自查自省,不得怠慢。
把个崔老夫人“鸡飞蛋打”似的,痛苦难当,也随之大病一场。
赵黼在京内养了近一个月的伤,才逐渐有了起色,正赶上云州来了消息,说晏王病倒,且边关又生战事,内忧外患,赵黼便自请回云州。
晏王妃因为疼爱儿子之故,再加上原本想给赵黼安排的亲事也都“告吹”,便也请随他一块儿回云州,皇帝也都准了。
是以就在大年除夕这夜,云鬟心绪烦乱自梦中醒来,推窗看见瓦片上寒霜之时,在遥远的西北,却真正是“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的时候,月光之下,赵黼同一队士兵埋伏在沙沟之中,双眸似鹰隼般盯着前方地面。
赵黼并不知道在千里之外的江南小城之中,崔云鬟夜半醒来,正想到他。
他也不知道当她凝视着青瓦白霜之时,曾想起在鄜州宝室寺,他促狭撞钟,惊吓到她的那场。
他需要打起十万分精神来应对面前这场一触即发战事。
因为这场战里,他遇见了一个十分棘手的劲敌,也是曾经的旧识——花启宗。
对云鬟而言,赵黼的一生之中打过太多的仗,但每一次对她来说,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她害怕听见那些字数,比如己方战死若干,杀了敌军若干,有俘虏若干,攻城,对峙,坑杀,斩首……等等。
一场场战事之后,赵黼身上的伤也一次次多了起来,有的甚至伤的十分要紧,单看伤痕,就能推知战事的惨烈程度。
他身上的伤,只怕除了随军的医官,天底下没有人再比她更清楚了。
她虽不愿看,却仍是不可避免会看见,看见了,便忘不了。
或许他身上每一道伤,都代表着一次性命攸关的生死之战……但是她着实不想去探究,也不想记住。
那些都太过冰冷残酷,比她所看过的那些刑部卷宗……更让人无法忍受。
毕竟人命案件,除了连环杀手之外,都是一桩一桩发生,可是战场上……动辄便是成百上千活生生的性命。
所以才有意回避那些,倒不仅仅是为了回避跟赵黼相关而已。
当听见周天水说赵黼代替晏王出征,她不由下意识地在心底搜罗,虽然并不太清楚详细,可却隐隐地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正思忖中,周天水道:“是了,先前托老谢叔送去的衣裳,可还喜欢?”
云鬟回过神来,道:“甚好,周先生有心了。”
周天水笑道:“我也不知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只捡了件儿顺眼的罢了,不弃嫌就好,可穿过不曾?”
云鬟道:“尚未。”
周天水见她始终淡淡地,温和中带一丝疏离,便笑道:“先前只听说凤哥儿人物出色,我还只当他们胡乱夸口呢,今日一见,连我也要拜倒了。”
云鬟微觉奇异,便问:“是谁替我胡乱夸口?”
周天水眼珠一动:“自然是那些街坊,我虽才来,却已经听了好些有关你的传言了,譬如原本那张三郎跟王娘子的事儿,又比如乌篷船人命案……是了,还有徐二公子金器行之事,真真儿如雷贯耳呢。”
云鬟微微汗颜。周天水却又觑着她道:“是了,方才我听本县县丞也在说,原来韩捕头临去之时,曾向县丞推举过凤哥儿呢。”
云鬟愕然:“何意?”
周天水道:“原来你果然不知的,韩捕头甚是夸赞你,只是县丞说你毕竟初来乍到,且年纪又小,因此便耽搁着呢。”
云鬟心底暗暗叫苦,不由责怪韩伯曹多事。
两人说话间,来至水阁,却听里头众人又换了话题,仿佛不再议论战事了,而是说什么“原来这世子也是个痴情人物”等话。
云鬟因不知京城里的流言,自然不明所以,便同周天水一块儿入内,谁知才进门,便听另一个说到:“只是不知道这崔家的姑娘生得何等绝色,竟把个堂堂地世子爷迷得那样神魂颠倒,若得一见,死也甘心。”
云鬟闻听,如被人在心头打了一拳似的,猛地止步。
第159章
猝不及防在这陌生之地,从别人口中听说自己种种,且又说的如此离奇荒谬,这真是至为惊悚之事。
周天水回头:“怎么了?”
云鬟淡淡道:“没什么,周兄请。”当下彼此落座,并无二话。
顷刻,外头一阵骚动,原来是徐志清陪着徐员外而来,众人忙站起来迎接。
云鬟也随之起身,抬眼看去,却见徐沉舟竟也陪在旁边,随着应酬招呼,笑的一表人才正人君子似的,目光扫见云鬟时候,便向她微微一笑,单眼一眨。
徐员外团团见了一番,自回上席坐了,满面堆笑,道:“老夫本该早些出来陪饮,只是身子忽然不适,才歪了半晌,还请恕罪,我为迟来,先自罚一杯陪了大伙儿。”举起酒杯来啜了口,于是又饮了一巡。
正寒暄中,徐志清躬身禀告,道:“父亲既然出来了,底下的戏也都备好了,按照先前所选的,第一出是《百花亭》,第二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第三则是《龙虎斗》。父亲若是喜欢,就叫他们开始了。”
徐员外点头:“不错。”
徐志清身边儿的一个小厮忙跑出厅门,便一拍手,声音从水面传过去,对面戏台边儿自有人听见,便转到阁子里去传信。
不多时,便听得锣鼓声响,众班众粉墨登场,唱做起来。
云鬟这一桌上,便有个林书生,因看着台上,满面欢喜说道:“今日所请的这海棠班,也算是本地最出色的了,其中顶梁招牌自然是花解语,素来有‘花贵妃’之称,偏偏他的贵妃醉酒唱得最好,岂不正是应景了?”
另一个接口说:“所以我们底下也都赞他:虽艳无俗姿,太皇真富贵。只不过他如今年纪渐渐大了,多半唱不了两三年了。唉,最是人间留不住,美人辞镜花辞树,可叹啊可叹。”
林书生道:“那小海棠是他的弟子,倒是颇得他几分真传,以后也不知会是怎样造化,只不过未必能强过花解语了。”
云鬟听如此盛赞,不由留心看去,见台上两个力士打扮的出来说了会子,便退下去,继而几个宫女扮相的迤逦往两边雁翅似的排开,一声袅娜婉转的“摆驾”,中间便走出个盛装打扮的杨贵妃娘娘来。
早在人没出现,先闻其声之时,已经令人心折,又见了这人,越发魂消,只见扮相雍容贵气,玉容花貌,果然有倾国倾城之意,手持一把折扇,行动处颤颤巍巍,回首时眸光流转,竟真真儿是绝色的人物。
众人虽知道这花解语是个男子,但一看这般扮相,行止,又听他的开腔,竟比个最妖娆动人的女子还不换。
云鬟也不禁看的入神,因曾见过薛君生的戏,自然就把天底下其他的戏都看轻了,谁知此刻见了这般,不觉惊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众人正如痴如醉,却忽然听见一声惊叫,竟从水阁背后传来,森然尖利,令人毛骨悚然。
一时就如惊醒好梦似的,在场众宾客一个个呆呆地转头四顾,都不知发生何事。
徐志清早走到厅门口,便打发人去看情形,戏台上却依旧唱做不停,那贵妃娘娘轻移莲步,便折身回首,双眸水盈盈娇滴滴的,腰肢又如柳枝似的柔软,往后倾出一个极娇袅的角度,众人不觉又大声叫好。
正看间,那前去查探的小厮回来,神色竟大不好,跑到徐志清身边,凑耳旁低语了几句,徐志清闻言,脸色大变:“当真的?”
那小厮满脸焦急惶恐,忙忙地点头。
云鬟此刻将目光从台上转开,便看徐志清,却见他眼神竟直了直,仿佛遇到天大的事儿压了顶,往外走了几步,却又愣愣地站住,竟似是个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似的模样。
正在这犹豫之间,却忽地又听见一声惊呼,隐隐还有人叫道:“死人了!死人了!”
这一声却清晰了许多,满座众人都呆了,有人已经忍不住站起身来。
那台上的花贵妃也才站住了步子,也凝眸看过来,而锣鼓笙箫等也慢慢止住。
这会儿徐员外也察觉不对,徐沉舟便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徐志清往前一步,低低道:“据说花园假山里死了人。”
徐沉舟变了脸色:“什么?”目光也有些阴晴不定,回头看一眼厅内不知所措的众人,便道:“不宜声张,先带我去看看。”
徐志清方才便想去瞧,只不知是不是要先告知老父一声,听了兄长这般说,忙要跟着去,一步迈出之时,忽然说道:“哥哥稍等。”
竟极快转到云鬟席上,轻轻在她肩头一拍:“贤弟你来。”
云鬟不明所以,便只起身跟随徐志清往外,徐沉舟在门口瞧着,便笑道:“哟,原来是叫着小凤凰啊。”
徐志清是知道他这位大哥的,生怕云鬟责怪,看她之时,却见她依旧云淡风轻的,垂眸不语,置若罔闻一般。徐志清方松了口气。
这会儿徐沉舟回头,拱手对厅内众人笑说道:“大家不必惊慌,下人看迷了眼,失惊打怪也是有的,你们且慢慢听着戏,我去看看就来。”
当下锣鼓声才又敲响,花贵妃也仍继续开唱,只是双眼却盯着徐沉舟离开的方向,细致描画的眼眸显得越发幽深了。
那小厮头前领路,带着徐家兄弟跟云鬟往前,徐志清早跟云鬟匆匆交代了一句,说话间,沿着假山径往内,云鬟越走越觉着讶异——原来这正是她方才散步出来、正遇上徐沉舟的那条路。
一路走到先前被徐沉舟拦路的地方,却见前方围着几个小厮,都盯着一处,个个面无人色。
见主子来了,才忙都退后几步。
徐志清最先上前,往内一看,吓得倒退数步。
徐沉舟在后也瞧了一眼,陡然色变,竟失声叫道:“小海棠……”
云鬟在他两兄弟之间,在徐志清闪身而退之时也已经看得明白,却见在假山口处,竟倒着一个人,额头血淋林地,身着水红色的衣裳,冷眼一看,正是先前她见过的那道影子。
此刻徐沉舟已经抢到跟前儿,便将那人扶了起来,云鬟又是微惊,原来她从死者头脸上往下看去,见这人竟是上着妆,十分美貌,然而至颈间之时,竟看见隐隐似有喉结……
先前她听见那声娇笑,又看身段婀娜又着女子的衣裳,自然以为那跑走之人乃是个府内女子,后又因徐沉舟冒了出来,便暗中猜测是徐沉舟跟府内的哪个女子不清不楚罢了。
就连方才惊鸿一瞥,也尚且以为是个女人,谁知这会子细看,才知道谬之大矣,这人虽然眉清目秀,大有女子之风,且描眉涂唇,又身着女装,却不折不扣是个男子。
而徐沉舟显然是认得的,或许只一个“认得”还不够,竟是极熟悉的,故而才不避嫌疑地过去抱住了。
徐沉舟摇了摇,又唤了两声,这“小海棠”却动也不动,显然死的透了。
此刻徐志清才又回过身来,脸色仍有些泛白,便拢着嘴,勉强对云鬟道:“这是、这是海棠班里的唱小旦的……艺名唤作小海棠……如何、如何竟死在这里……”难以忍受,转身欲吐。
云鬟复看向那小海棠身上的水红衣裳,此刻才认出来,原来这竟是一件儿戏服,领口有些微微敞开,看着凌乱。
而从他额上的伤看来,是狠狠地撞在假山石上,故而里面儿有块凸出的石头上也沾着血。
徐沉舟脸色阴沉,慢慢地将小海棠放下。
见他起身,徐志清道:“哥哥,这、这可如何是好?现在报官么?正好县丞在我们家里……我去……”
徐沉舟喝道:“大年下的,请了这许多有头脸的人物吃酒,若这会子闹出人命来,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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