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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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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此话当真,她倒也是个可怜人了。
云鬟便叹道:“你说的是真?”
程晓晴忍着哭道:“大小姐先前说我,一心想卖身也不愿回家,倘若回去了有活路,我又哪里想这样儿死皮赖脸地留下?只是想着,姑娘对青姐姐是那样好,又是个慈悲善心的主子,我若是有福分跟了姑娘,自然比嫁给那痴子被折磨死强过百倍。”
她说到这里,便又磕头道:“这些话句句都是真,若有半点假,就叫我仍跳到那火坑里去,立刻被不明不白地打死杀死就是了。”她喉中带伤,这样连哭带哑地说着,着实可怜之极。
云鬟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道:“你先回房歇息去罢,此事我要再想一想。”
程晓晴抽噎着,复又磕头下去,声泪俱下道:“求大小姐可怜我,我一辈子记着你的好。”头贴着地,竟不肯起身。
云鬟摇摇头,转身自回房中,程晓晴一直见她进了屋,掩起门,她才也爬起身来,抬手擦了擦泪,低头也自去了。
话说云鬟自回房中,才觉得右臂钻心的疼,回到桌边儿坐下,挽起衣袖看了会儿,却见手臂上肿的越发高了,且又透着青紫,看着又觉可怖,又觉可笑。
然而却是笑不出来,此刻她的眼前……竟只出现方才头也不回离去的那位大人。
对崔云鬟来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并不知道自己跟别人有何不同。
只不过对于所记住的事记的格外鲜明罢了,每当认真回想,若是痛苦之事,便会痛不欲生,如亲身经历,如是欢喜之事,自也叫人喜欢到情不自禁。
可是孩童之时的记忆,并不是诞生之初就会清晰,毕竟那时候幼年,智力未开,混沌懵懂,自还不懂得认真记事。
可对云鬟而言,白樘毫无疑问是极特殊的一个人。
认人之初,曾有那样的一幕,那样最清楚鲜明的一张脸,让她深深不忘。
那一日……在崔府的花园内,她蹒跚钻过花丛,却被人一把擒住,是这位名唤“白樘”的大人,挺身向前,举手抛花……那时她极小,却无法忘记红花划破眼前,在风中似极快绽放一般,花瓣摇曳四散,乱红零落,一瞬惊艳。
而他探臂,把她从恶人的怀中抢了过去,那时候的小女娃儿自是还不懂事,只是喜欢的咯咯乱笑,觉着这简直好玩儿极了。
那种惊艳的愉悦,大概是她人生之初,第一幕永志不忘的。
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却已经记住了那一双眸子,无波无澜,自若自在,澄澈无尘,宛若星海。
不觉又过了数日,那一场掳劫的风波方渐渐平息。
林嬷嬷病了两三日,才得起身,云鬟的手臂因折了,虽不甚严重,到底不可轻视,大夫怕小孩儿乱动,便给云鬟上了夹板。
小狗儿等见了,只觉得新奇,又怕她闷,便每每前来探望,倒也得过。
这一日,七月流火,蝉噪的很,秦晨自衙门口出来,拉了一匹劣马,便往素闲庄来。
经过葫芦河畔之时,忽地听见对面树荫下有人道:“动了动了!有鱼咬钩了!”
又有嚷道:“我的也动了,好厉害,快拉线!”
秦晨听那些声音稚嫩,知道是些顽童在钓鱼耍子,他原本不以为意,却忽地听一个顽童道:“怎么凤哥儿的还不动呢?我都有两条了!”
秦晨隔河闻听,十分欣喜,当下便打马过桥,往那处而去。
进了柳槐树林,柳丝拂落,倒是不好骑马,秦晨便牵着马儿一步步往前,果然见许多小小人影在河畔忙碌,又有人道:“莫不是那饵不好使?我的小虫子好,给凤哥儿换上。”
当下七手八脚把那钓竿拉起来,低头看时,却见光秃秃地一枚鱼钩,哪里有什么饵食?
众顽童正在不解嚷嚷,秦晨已经到了跟前儿,因笑道:“你们好热闹,钓了大鱼不曾?若是有,记得留给我下酒呢。”
因秦晨常来素闲庄,跟众孩童也都认得,孩子们知道他是极容易相处的,当下雀跃起来,比了比各自的篮子里,阿宝便捧着鱼篓,有些骄傲般道:“我的鱼最大,送给秦捕头吃最好。”
秦晨哈哈笑了几声,摸了摸阿宝的头,回头又张望,却见不远处,云鬟果真盘膝坐在树下,正在静静地看书。
纵然此处热闹的沸反盈天,一看到她,便觉的心都似静了下来。
秦晨啧啧称奇,便撇开孩子们走了过去,还未到跟前儿,就看见距离此处不远的树旁,有一道影子若隐若现,见了是秦晨,才又悄然隐没身形。
秦晨只当没看见的,自顾自来至云鬟身边儿,便挨着坐下,因笑道:“陈管家是从哪里请来的护院?我看着倒不像是普通人,有些高手的架势呢?”
云鬟轻轻把书合上,道:“陈叔说他们是县老爷推举过来的,故而陈叔才敢放心留下,难道你不知此事么?”
因上回陈叔想请护院,结果竟然“引狼入室”,是以不敢再乱请人,不料前些日子,知县黄诚亲自举荐了三个人来到素闲庄,陈叔见是知县出面儿,自然才无二话。
而这三人倒也极为尽职,白日晚间皆会巡逻不说,但凡云鬟出庄子,他们都会派一人跟上,且不远不近,不会过分打扰她,却也可以看护的无微不至,比所谓的寻常“护院”更尽责高明的不知多少。
秦晨挑了挑眉,思忖着道:“我们大人也不是事事都跟我说的……不过他又是从哪里认得这样高手的?或许也是因为上次的那事,大人怕你吃亏,故而偷偷给你找来的人,也未可知。”
秦晨说到这里,忽地又笑:“说起高手来,我倒是想起,上回那京城里来的白大人,可真是个深藏不露的可怕人物……”
云鬟闻言抬眸:“你……说什么?”
秦晨对上她黑曜流光的双眸,咳嗽了声:“罢了,有些话不好跟你说,你毕竟年小。”
云鬟忍不住一笑:“是么?”
秦晨不由也笑:“是了,你虽年小,却是鬼大之极……我不过、是怕吓着你罢了。”
云鬟闻言,便越发催问,秦晨摸了摸头,到底有些忌惮,便故意笑道:“是了,不要只说些无关紧要的,我今儿来,原本是想告诉你,上回你托我打听的事儿,已经有些眉目了。”
云鬟心头一动,便不再追问前事,只道:“是那件事么?究竟……是怎么样?”
秦晨压低了声音,道:“那位小六爷神秘的很,我费了好些力气,托了几个人,才略打听了些出来,别的地方并不知道,他跟锦州那边儿,却似是有些牵连。”
云鬟脸色也变了,就好像心头猛地扎进了一根刺:“锦……州?”心底仿佛响起一声绵长的嗡鸣,然后云鬟问道:“那他……他的本名是……”
秦晨道:“原本是锦州那边曾有书信来给监军,而监军又会将信转给小六爷,故而我猜如此,至于他的本名……”
正说到这里,便听见有人笑道:“哈,这鱼钩上没有鱼饵,莫非是想学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真真儿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秦晨咳嗽了声,低低地对云鬟道:“凤哥儿,你为什么对他格外上心?莫非他有什么不妥?”
云鬟却已经听不见秦晨的话,只听见自己的心怦怦地乱跳个不停,宛若擂鼓阵阵,甚至把周遭万籁之声都压了下去,她定了定神,却见眼前有个人拂开柳枝,走近过来,模样身形模模糊糊,却又慢慢清晰。
最终,今日昔日,两个影子终于重叠在一起。
云鬟嘴角挑了挑,似乎是笑,但眼睛瞧着来人,原本默静无波的眸中,却慢慢多了些锋锐之色。
第35章
话说云鬟因疑心赵六的来历,便托秦晨替自己暗中打听。
因赵六是军中之人,此事本来极为难为,然而秦晨自个儿也是个闲不住的,且被云鬟一提,自家也对这位“小六爷”格外好奇,因此便用了些法子,终究给他查到些蛛丝马迹。
云鬟原本就觉着这“赵小六”虽然面嫩,可眉眼依稀里竟有几分类似赵黼,尤其是给她那种极浓烈的不悦之感……犹如面对危险的直觉一般,却是不曾在别人身上感受过的。
正此刻,赵六竟忽然来到,因同孩子们说笑几句——便走进林子来寻云鬟。
不料还未到跟前儿,就见前方不远,树下柳丝轻摇,宛若翠叶珠帘,而云鬟盘膝坐在大树前,一手持书,一手仍上着夹板,模样又是怪异,又且认真。
——依旧是黑绉纱的半袖罩纱袍,素雪色薄缎里褂子,小女孩子微嘟的脸儿,乌发挽单髻,清爽干净,正跟秦晨低头说什么。
从赵六的方向看去,能看见长睫似蝶翼般轻眨,在柳丝摇曳之中,仿佛拢着好梦般叫人不忍打扰。
只是旁边另一个人有些碍眼。
赵六皱眉看向秦晨,见这位鄜州城的糙捕头大大咧咧靠在云鬟身边儿坐着,正神神秘秘地同她说什么,忽地又眉开眼笑,十分高兴一般。
——他们几时竟这样相好了?
赵六眼神一沉,才要出声,便见云鬟抬眸,长睫底下,明眸如秋水一泓,于那翠色的柳丝荡漾摇曳中,眸光闪烁,三分迷离,七分清冽,——却正是看着他。
赵六被这样的眸色一扫,微微怔忪,旋即若无其事地笑道:“大家都在钓鱼,你却在这里躲懒?还用没有饵食的鱼钩,可真当自个儿是姜太公不成?”
云鬟只静静地望着他,也不搭腔。
赵六步步上前,来至两人跟前儿后,左右看看,竟不由分说地插在两人中间,挤了两挤便挨着坐了下去。
他人虽小,力气却并不小,且又来的突然,秦晨冷不防被挤得歪了歪,便转头看他道:“小六爷,那边儿空着呢,偏来这儿挤是怎么样?还不嫌天热?”
赵六横他一眼,竟说:“六爷觉着这儿风水好,怎么样?嫌热你便走开些就是了。”
秦晨听了这强词夺理的话,啼笑皆非,然而他知道这小爷的脾气非同一般,当下不同他认真计较,只自顾自嘬了嘬嘴,果然笑着往旁边让了一让。
此刻那边儿云鬟因也被赵六挤得歪了过去,她的手臂又受了伤,正有些无奈何,幸好赵六及时回身,举手在她肩头一握,问道:“你的手还没好呢?”
云鬟一言不发,先紧紧地皱了眉,回头看赵六一眼,目光下移,望着他握在自己肩头的手上。
赵六见她坐稳了,才慢慢放手,此刻两人坐的很近,他忽地看到她的发际,那细碎的绒发有些毛茸茸的,衬着那微圆的雪白的脸,竟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可爱。
云鬟见他打量自己,便扫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树下三人坐着,一时都有些静默无言,赵六本想秦晨会识趣走开,连扫了他几回,秦晨却视而不见,反对云鬟道:“是了,近来衙门里又有了一件案子,倒是有些意思,你要不要听?”
云鬟才要回答,赵六板着脸道:“不要听,难道她是衙门的公差么?”
云鬟见他抢着替自己回答了,不免回头看他一眼。
四目相对,赵六忽地又看见她手中握着的那本书,青色的书衣甚是眼熟。
赵六便道:“这还是上次你看的那本?如何还包了书衣?到底是什么绝世好书,你不想给人看见,也竟总不肯舍手的?”
云鬟见问,便把那书往衣角底下一遮,赵六笑道:“怎么,你还怕六爷抢你的不成?”
秦晨在旁边看着两人,见云鬟始终不搭理赵六,赵六却从一出现就叽叽呱呱说个不停,竟仿佛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他看得甚是有趣,便不觉笑了两声。
不妨赵六听见了,便回过头来看他,不悦问道:“你笑什么?”
秦晨见他对云鬟如暖阳晴空,对上自己便有些阴云密布,脸儿变得倒也浑然天成,令人叹为观止。
秦晨便咳嗽了声,指着前头道:“你瞧,那边儿有两只青蛙,有一只冲着另一只呱呱地不停聒噪,另一只大概是听不懂它叫什么,或者也觉着他烦,竟是不理,啧啧,可怜见儿的。”
赵六如何听不出这是奚落自己的意思?便哼了声道:“是么?我却没看见,兴许另一只是哑巴,或者聋子,故而不理也是有的。”
秦晨笑道:“想不到六爷竟连青蛙的话语意思都通,这可了不得了。”
赵六本就看他碍眼,听他一直如此,才要动怒,忽听得身边儿轻微地一声笑。
他一怔,忙回头时,却见云鬟唇边微挑,仿佛抿着一丝淡笑,然而却不等他看仔细,她已经转过头去了。
赵六见状,不知为何,先前那一丝愠怒便不翼而飞了,他想了想,便道:“青蛙我是并没看见,却看见两只蝴蝶了。”
秦晨道:“什么蝴蝶?”
赵六笑道:“方才有两只蝴蝶从树丛里飞了过去,你没看见么?也是,你的眼睛,只看些青蛙癞蛤蟆之流,又哪里能看见好的呢?我瞧着那两只蝴蝶你逗着我,我追着你,却甚是有趣,虽然他们不像是青蛙一般呱呱叫,却仿佛彼此有千言万语。”
秦晨啧啧称奇:“小六爷越发厉害起来了,不仅仅通宵蛙语,更连蝴蝶都不放过……那不知这两只蝴蝶彼此的那什么千言万语,说的都是什么?”
赵六扬起下巴,冷道:“说的不过是十八相送罢了,你连这个也没听过?”
秦晨转头看他:“你说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赵六点头:“还算是孺子可教了,如何,我的蝴蝶,是不是比你的青蛙高明多了?”
秦晨翻着眼皮想了想,道:“我倒觉着都一样,不都是一男一女,你追我赶的么?我时常见街头的狗子们也如此,倒也是极有趣高明的。”说着便嗤嗤地笑了起来。
赵六见他总曲解自己的意思,且有意说的这般猥琐,他便呸道:“快快闭上尊口!”说着回头,就对云鬟道:“你听听这人,你如何还跟他……”谁知还未说完,便一愣,竟见身边儿空空地已没了人。
赵六抬头,才惊见云鬟不知何时已起身,手握着书卷拨开柳丝,正轻轻往外而去,赵六见状,忙跳起赶过去。
秦晨背后看见,大笑数声,张开双臂往后一倒,自言自语道:“这毛小子,乳臭未干,心气儿倒是极高……”
眼前柳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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