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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算-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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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延死死圈着我的手臂一松,显然懵了。
“什么?”我歪着头,停了几秒,忽然又吼道:“我不管什么北方重工业城市转型给民生带来的疾苦,我就说你给我带来的疾苦。”
魏延没有说话,松开我,静静立在我对面,掏出了手机。
“我当初有求着要跟你结婚吗?啊?是谁买了鲜花气球摆了一地,是谁说要一生一世守护我的,从你嘴里吐出来的字,就没有一个兑现的!我受够了,受得够够得了……”我捂着凌乱的发丝,深深蹲了下去。
“你说我俩这日子到底还要不要过了,你告诉我,还要不要过了,这个婚到底是结还是不结了!”我躺倒在地上,又哭又嚎,心撕裂一般地疼。
魏延蹲下身,一双白皙的手轻轻盖上我的额头,我只觉眼前一黑,意识消弭的最后一秒,耳旁传来一声他的叹息。我仿佛堕入了一座深渊,又仿佛从一张网下脱出而落入了下一张网。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只觉,只有无尽的黑暗。我朝黑暗的尽头伸手,奔跑,迎接我的,是更多的黑暗,更多的虚无。它们将我紧紧包裹住,从一个结点到另一个结点,无穷无尽。
待我再次醒转,细碎的夕阳透过窗帘晒进来,通铺房间静悄悄的。我努力翻过身,看到了隔壁床铺看书的魏延。魏延平躺在铺上,手里举着一本英文书,看得入神。我伸手想要拿书,手却条件反射地下落,疼得我直嚎。
“醒了。”魏延放下书,一瞬不瞬地望我。
“我手怎么了?”我睨到自己的指间关节,上面全是青红淤血,有些甚至在发黑。
“疼吗?”魏延问。
我使劲点头,低声嘟囔道:“你对我做了什么?不会是拿你的龟壳烧我来了吧。”
“嗯。”魏延点点头,突然问:“家里可有给你表字?”
“啊?”
“古人道,名以正体,字以表徳,”魏延道。
“没有”,我犹豫着,又连忙摇头道,“不对,应该是表了的。真要去查,族谱里肯定有。你的字是什么?”
“我的表字是季沐,因八字缺水木。可见‘梁砚’确实是个好名字,水木补足,又同我的名字合彦归一,人果然是争不过命去的。”魏延静静道。
“应该说‘梁’是一个好姓氏吧。”我笑道,“你必须找个姓梁的,有水有木。”
“那可不一定”,魏延得意地道,“名字里有水有木的,多了去了,我上一个——”
魏延霍然打住,不再说下去。我轻笑一声,道:“这年头,谁还没个前任,有什么好扭捏的。”
魏延嘴唇往下一拉,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和庞哲一样,觉得我和朱狄的恋爱是扯淡?”我肚子里一股火又冒起来了,“我告诉你,我和朱狄这种,才算是真爱,还有什么能比同——”
“既然是真爱”,魏延打断我,“那怎么就抛下你,跟家里介绍的相亲对象结婚了?人家对你,到底是图新鲜,还是真爱,你心里清楚。”
“那你呢?”我反唇相讥,“你对我是图新鲜,打算玩玩,还是真爱?”
“比朱狄真心。”魏延静静道。
“也比朱狄爱玩。”我添了一句。
“我确实爱玩。”魏延颔首,从裤袋里掏出了手机,翻出相册,按下了播放键。
“我当初有求着要跟你结婚吗?啊?是谁买了鲜花气球摆了一地,是谁说要一生一世守护我的,从你嘴里吐出来的字,就没有一个兑现的!我受够了,受得够够得了……”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连忙凑近细看——“你说我俩这日子到底还要不要过了,你告诉我,还要不要过了,这个婚到底是结还是不结了!”
望见手机屏幕上张牙舞爪的自己,我只觉额头冷汗直下,一张脸红如张飞。
“你说我俩这日子到底还要不要过了啊,梁砚”,魏延模仿着我的嗓音,凑近我,戏谑道:“你告诉我,这个婚到底是结还是不结了?”
我晕死。
“魏延,你是PS的吧。”我愤愤道。
“视频怎么P啊,这上面就是你,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魏延老神在在,“幸好小爷我机智,拍下了当时画面,这下有凭有据,省得你抵赖。”
这时,我忽然想起什么,一个打滚从床铺上坐起来。
“我想起来了。”我大叫一声。
魏延急忙起身,问:“想起什么了。”
“五福山是幼清出事的地方……我说怎么‘五福山’这个名字听来熟悉……”我喃喃道,只觉如芒在背。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双眼睛在静静观着我,观着魏延,观着陈昂驹,观着这凡尘世间诸多的琐屑与轮回。
☆、耳盲
通铺房间的门把手被人转动,陈昂驹走了进来。他什么话也没说,往我身边的床铺一倒,两手捂住眼睛泣不成声。我与魏延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安慰陈昂驹。过了一会,魏延同我换了个眼神,便掩门出去了。
“我要打电话。”陈昂驹忽然一个骨碌起身,在一旁的背包里翻找手机。
“你手机不是昨天没电了吗,用我的吧。”我将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这里没你的事儿,你出去。”陈昂驹粗蛮地推开我的手。我知他心情不好,也没敢多说什么,立刻起身出门。推开门,才发觉魏延在房门口站着等我。他脸上的神色也不好看,伸手按我的肩膀,低声道:“等下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尖叫,就在窗口看着就行。”
我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走廊的尽头忽然响起一阵嘈杂,我闻声望去,只见空无一物的走廊竟然震颤了起来,硕风阵阵。我睁大眼睛,只见大批大批衣着蓝缕、臂瘦骨枯的人形魖魅朝我和魏延奔来。魏延的手紧紧按着我的肩膀,周遭杂芜,我的心却定了不少。我依着窗口向屋内望去,只见陈昂驹停止了翻找背包的动作,跳下通铺,一个躬身,滚进了床铺底下。他大声恸哭起来,模样很是悲切,想必凤雏的事是他心中久久不能平息的痛。
“你看——”魏延朝那一群人形魖魅中指了指,“那个应该是陈昂驹的妹妹。”
凤雏一个人立在状似波涛的魖潮里实在太显眼了。她和陈昂驹的眉眼很像,高高瘦瘦的,剪着短发,身上洋红色的卡其色西装外套沾着许多泥迹。她的小腹微微隆起,面色姜黄。凤雏显而易见得土气,但我分明在她的眉眼里看到了一丝淡漠。不似其他魖那般急不可耐,凤雏的步子缓慢而摇摆,她淡漠的神情中泛着一股天真。我的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哀恸,她确实是疯了。一波一波的魖们朝陈昂驹所在的房间汹涌而去,他们有些穿墙而过,有些溜缝而进,将陈昂驹所在的通铺团团围住。
元集大师拄着权杖,肩膀上立着石头,慢慢从楼梯间露出正身来。元集大师在赶魖,至于他为什么要将魖赶到陈昂驹身边,我就不得而知了。大师口中念着咒诀,对我和魏延二人视若罔闻。所有的魖都进了通铺房间,只剩下凤雏一人立在门外踌躇不前。石头坐在元集大师的肩膀上,乌珠一瞬不瞬地盯着凤雏,凤雏察觉到了,仰起的脸颊上积满了恐惧。
“呼——”我的视线还未来得及反应,石头已一个近身跳到了凤雏的肩膀上。它粗粝瘦长的手指拨弄着凤雏的短发,又拉又拽,情状很是顽皮。凤雏吓得两脚瘫软,却不敢反抗,只是跪坐在地上,双臂死死抱住自己的额头。她颤抖地尤为厉害,又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立刻扭身翻了一个面,仰天坐在地上,手轻轻抚摸着隆起的小腹。我的眼睛里涌出泪来,一滴,一滴,慢慢往下坠。魏延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一滴不漏地接着了。我不由得狠狠刮了他一眼,都这个时候了,他脑子里想的居然还是赶快把我的眼泪收起来。魏延朝我耸耸肩,目视前方,轻声道:“这么好的琼浆玉液,可不能浪费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却不想同他辩嘴。屋内传来陈昂驹的一声尖叫,魏延的手死死按住我,令我动弹不得。通铺床板剧烈震动起来,床上的枕头被褥悉数掉落。那一群又一群的魖乌泱泱地围住他,撕咬着他的皮肉,血腥溅在窗棂上。我一颗心仿佛被千斤巨担押着,动弹不得,却也接近窒息。门外的凤雏听到陈昂驹凄厉的哀嚎,左顾右盼,面色却很平静。我难受地大哭起来,魏延在一旁接了好多小瓷瓶。
元集大师拄着权杖的手顿了顿地,一阵硕风穿堂而过,我头晕目眩,再睁眼,之前那些围着陈昂驹的魖如云如雾一般散去。他躺在地上,耳朵边沿不断渗出殷红的鲜血。元集大师的手轻轻往前推了一推,凤雏旋即便进了屋内。陈昂驹看见自己的妹妹,激动地不能自已。双唇紧紧地颤抖起来,却不敢伸手去触碰。妹妹的发丝凌乱,脸上有结痂的伤痕,他的目光下移,直看到凤雏隆起的小腹,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终于止不住心中决堤的悲痛,‘哇’地一下大哭起来。陈昂驹死死抱住自己思念了三十多年的妹妹,双手在她因长期做农活而岣嵝的背脊上轻轻拍动。他拍得很慢,很慢,仿佛每拍一次,妹妹的生命便会消失一分。
“人总是容易自己被自己感动的。”魏延在一旁静静道。“显然陈凤雏对陈昂驹没有多少情感,而陈昂驹对她却是百般怜惜。”
“凤雏她只是疯了,如果她的神智清醒,她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我道。
“你看过卡夫卡的变形记吗?”魏延忽然问。
“啊?”我一愣,“高中的时候读过,但是具体我忘了。”
“虽然陈昂驹和陈凤雏是两兄妹,但对于陈家来说,陈昂驹是个必须甩掉的累赘。没有了陈昂驹,陈家的生活才能走上正轨。可是对于陈昂驹来说,妹妹,父亲,母亲,这些实际早就抛弃他的人,却是他生活乃至活下去的全部意义。”魏延静静道。
我被魏延的一席话深深震动,不由得想起了我的堂哥梁霁。他还未出生,便被梁家抛弃了。梁家早就从根子里烂了,一代比不得一代,到了我这一代,除了我堂姐梁樱还有些作为,其他的,大多在以‘投资两百万,亏四百万’的水平接手家里传下来的生意。当然我这一代因为计划生育,每家只许生一个孩子,因此人丁本来就不兴旺。更比不得上一代兄弟姐妹们多,竞争意识强,每个人都卯足了劲想要好好干一份事业,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梁家到了我们这一辈,家族意识早就淡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过的生活。可是,任性的资本——钱又该从哪里来呢?我堂哥梁霁从来过年收不到一个红包,连家人团聚吃年夜饭的资格都没有,却硬是萌生出了一种想要曲线救国、牺牲自我的情绪。
对于我堂哥来说,不论是家族里的长辈,堂兄堂姐,还是逼他成婚以还人情债的父母,甚至是远走美国的那位林盛家的大小姐,这些早就抛弃他的人,却是他活下去的全部意义。他要证明给那些曾经嘲笑训斥他的人看,他要证明给自己看,他梁霁并不是那般弱小低廉,他梁霁是梁家的主心骨,是他这一辈的主心骨、掌舵人。他大学还未毕业就躲在地下室里拼命出图,做建筑公司,之后又接过宏利资本那摊烂局,每日经手周转无数资金和项目,如一头不需要加油的永动机一般日夜运转,将已驶进阴沟里的梁家愣是从沟里拉了出来。
可究竟哪个梁家人买他的账呢?又有哪个梁家人真正看得起他,钦佩他的才能呢?恐怕也只有我爹皓晖同志了。
我望着陈昂驹哭得老泪纵横的脸,也不禁涕泗横流,心想待会一定要给我堂哥打个电话。魏延在一旁,戏谑道:“梁砚我发觉你现在很爱哭啊,猎人的眼泪很珍贵的,你知道吗?别真要派上用场的时候就没有了。”
我瞪了魏延一眼,他哈哈大笑。
陈昂驹和凤雏并不能很好的沟通,但他还是静静地、耐心地和他妹妹说话。一会笑,一会哭,不停地用手去抚摸妹妹的脸颊,还帮她理顺额前的碎发。
我叹了一口气,道:“有个哥哥真好。”
魏延也叹了一口气,道:“昂哥马上就要听不见了。”
我一惊,先是惊魏延对陈昂驹换了称谓,再惊他的后半句话。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听不见了?”我问。
“陈昂驹修道,对听音特别感兴趣,也一直是拿我太公做榜样的。光尘曲这一项就是练了千百回,听音能力自然比他人来得厉害”,魏延静静道,“他耳朵里寄生了棋鬼,本只需我太公大手一挥,喊些在外游亡的魖魅前来啃食,就能把那棋鬼给撕了。可得知妹妹已疯后,陈昂驹不忍她再继续受辱,便求我太公取他妹妹的性命。”
“人活在世上每个人都有他固定的缘法,不能随意夺取他人性命,因此作为补偿,你太公要了陈昂驹的耳朵,是不是这样?”我道。
“到底是聪明人。”魏延赞道。
我忽然想起我与陈昂驹刚刚相识没多久,有一次他大半夜帮我驱鬼,当时手机其实在他老婆身上,他却能在我家门口给我回电话,想必听音、传音能力也是冠绝一方了。
“其实你也别多同情或者为他可惜什么。”魏延静静道,“你猎人的身份,早在宋安桥初遇时,他便识出了。只是那时你机警,并未让他算卦,没有告知八字,他便也无法寻得你。因此他一直在三侠门洞到兆安路这块的住宅区里游荡,做红白喜事,包括和公园里的老人下棋这些。他走上修道这条路是无心插柳柳成阴,但是找你却是有心栽花。因为只要找到你,便一定能攀上元集大师,找到自己的妹妹。”
我有些懵,愣愣问道:“可要找元集大师的话,上白马寺就行了呀。再说,他告诉过我,他攀的不是人情,是干干净净的师徒关系。”
魏延哈哈大笑,道:“如果只是上白马寺,就能请得动我太公出山听音,那我太公的咖位也太低了。如果没有你,他又怎么能和我太公一起上山排爆、看见自己的妹妹,这些都是他从前想也不敢想的。”
我更加迷糊了,简直不可置信,道:“那陈昂驹这算盘打得也太好了,简直要准地飞起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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